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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
夜已三更,即便是京城汴梁这样的不夜城,到了这个点,街上也已经是冷冷清清。除了灯红酒绿的青楼歌馆之外,家家户户都已关门闭户安眠无声。
一片寂静的甜水井胡同中段,林觉居所枣园门外突然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这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极为刺耳,听了让人心中慌张。
林虎跟林有德睡在前院的厢房里,父子二人都被这敲门声惊醒。林虎一骨碌爬起身来,披上衣衫顺手抄了一根木棒便往院门出去查看。
林有德忙叫道:“虎儿,先莫开门,瞧瞧是什么人。”
林虎回头道:“我晓得。”
林虎快步来到院门口,咣咣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前院的人都已经被惊醒了。几名丫鬟惊慌失措的探头朝着门口瞧。小虎心里慌张,凑近门缝往外瞧。只见门口站着几个黑影,有人正大力的敲门。
“你们是什么人?大半夜的敲门作甚?”林虎叫道。
“是林虎么?还不开门?家主来了。”有人叫道。
林虎一愣,愕然道:“家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废什么话?家主的事还要跟你禀报?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快开门,禀报三房林觉公子,家主要见他。”门口人喝道。
林虎无奈,只得上前开了们。进来两名大汉伸手将林虎一推,林虎一个趔趄被推到了一边。紧接着,一脸严肃的林伯年便迈步进了院子。
“家主!”林虎叫了一声。
林伯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没看林虎一眼冷声道:“速去叫林觉来见我,我有要事跟他说。”
“这么晚了……”林虎嘀咕道。
林伯年转头瞪着林虎道:“你们现在都这么没规矩了么?我林家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我让你去叫你便去叫,啰嗦什么?咱们林家现在没家法了么?混账东西。”
林虎皱眉正要反驳,林有德恰好赶到,忙道:“虎儿还不去禀报。”林虎这才丢了木棒朝后面跑去。
“家主来了啊,小虎不懂事。你莫要见怪。家主这么晚怎么来了?快去花厅就坐。”林有德忙道。
林伯年看了看林有德沉声道:“你儿子不懂事,你便懂事了么?你宁愿住在这里也不住在我府里,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么?看来我这个家主是对你们太好了,好的你们都没规矩了。我林家的家风看来要整肃一番了。”
林有德愕然无语,只垂手立在一旁。林伯年昂首走过他身旁,直入前厅之中,大刺刺的一屁股坐在大椅上,面沉如水,派头十足。
……
昨晚将高中状元的消息告知绿舞之后,晚间回来的谢莺莺也自然知晓了消息。两女比林觉还高兴兴奋,于是摆了酒席替林觉庆贺。林觉喝了不少酒,之后搂着谢莺莺亲热了一会,此刻刚刚昏昏沉沉的没睡多久,外边婢女的叫声便将林觉吵醒了过来。
林觉皱眉坐起身来,身旁的谢莺莺也欠着身子垂下一头黑亮的秀发迷蒙的发问。
“出了什么事了?大半夜的怎地乱吵?”
“小姐,是林虎来报信的,说是林家的家主来了,要公子去前厅见客呢。”外边婢女叫道。
“二伯?他这时候怎么来了?”林觉愣愣的道。
谢莺莺皱眉道:“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林觉掀被起身道:“应该没什么事,我去瞧瞧,你睡吧,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莺莺快速的穿着衣衫,将赤裸的上身遮掩住,轻声道:“我还是起来,毕竟是你林家家主,万一要问我什么话什么的。”
林觉笑道:“应该跟你无关。你不用起来。”
谢莺莺执意不听,林觉也没办法,只得任由她起来,倒也顺便帮自己梳理发髻,更衣整顿。
不久后,林觉穿着整齐来到外边,小虎在院门前等候,见到林觉忙低声上前道:“叔,家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可得小心着些。”
林觉愣了愣,皱眉道:“我又没得罪他,他生什么气。放心便是,前面照亮。”
两人快步来到前厅之中,前厅里林有德已经将该说的话说完了,林伯年也不太搭理他,于是便僵在厅里,甚是尴尬。见林觉进来,林有德长舒一口气,暗道一声‘谢天谢地’。
“二伯,您怎么这么晚来了,我都睡下了。”林觉忙上前行礼。
林伯年皱眉看着林觉,他嗅到了林觉身上的酒气,沉声道:“怎么?我不能来么?这是你的宅子,我不能进来是么?”
林觉觉察到他的口气不对,忙笑道:“二伯何必说这种话,二伯要来还不是随便什么时候来么?二伯是家主,随时可来,侄儿随时恭候。”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家主么?你还知道我是林家家主?还是你的二伯?”林伯年冷声喝道。
“二伯,您这是怎么了?”林觉皱眉道。
“怎么了?”林伯年嗔目道:“你心里怕是早已不拿我当回事了吧。你现在我行我素,连带着他们也我行我素,眼里还有林家么?还有我这个家主么?”林伯年用手指点着一旁的林有德和小虎喝道。
“……二伯此话从何而来?到底怎么了?二伯给个明示。”林觉满头的雾水。
“还用明示?你们是林家子弟,来京城春闱大考,死活不肯住在我府里。你自己出来住倒也罢了,有德也学你的样儿,跑来住在你这里。你教别人如何看我这个家主?好像我对你们不好,你们对我敬而远之一般。我府里庙小,容不得你们两尊佛不成?”林伯年怒道。
林觉皱眉不语,他觉得,林伯年今天很奇怪,这些话明显是无理取闹了。
“二伯,这都是经过你点头的,何曾自作主张了?我出来住也是你点头的,有德堂兄过来是难得跟小虎父子团聚。我们并无他意,你说这些话作甚?什么叫庙小容不下我们两尊佛,这岂非折煞我们了?”
“我说错了么?你现在有本事了,可不管林家的死活了。你是不是以为你翅膀硬了,可以不靠林家单飞了?林觉,你虽然有本事,我也见识到了你的本事,但你莫忘了,你是林家人,你不能忘了林家给你的恩惠,你不能坏了我林家的名声。”林伯年喝道。
“二伯,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侄儿实在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何曾败坏了林家的名声了?”林觉心里有些怒气了,这林伯年大半夜的跑来劈头盖脸说些有的没的,实在是让人奇怪。林觉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要我明说?我问你,这宅子是你的么?是不是那个望月楼姓谢的女子的宅子?你不用抵赖,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卖宅子的李三的契约上写的可是那谢姓女子的名字。你一个堂堂林家男儿,跑来一个妓.女的家里住着,成何体统?而且你还和她们合伙做生意,你这不是败坏我林家的名声是什么?林觉,你跟那些女子逢场作戏倒也无伤大雅,但你这似乎是当真了不成?我林家子弟可没有娶妓.女回家的先例,你可莫要做出这败坏门庭的事情来。”
后门外,站在廊下没进来的谢莺莺将这几句话听的清清楚楚,顿时面色煞白气的浑身发抖。身边的婢女忙搀着她低声安慰。谢莺莺也算是克制知礼之人,知道自己不能进去申辩,那会让林觉更加的难堪,只得咬牙忍住。
但厅中的林觉可真的恼了,林伯年这可有些不讲理了,大半夜跑来跟自己耍威风,说出这些话来,着实让人愤怒。但林伯年毕竟是长辈,也是家主,林觉强压怒火,保持冷静。
“二伯今晚便是为了此事而来?我和谢姑娘的事情二伯还是莫要管的好。谢姑娘也非二伯说的那种人。二伯不要用什么‘妓.女’之类的言辞来侮辱她。我可以告诉二伯,我已经决意纳谢姑娘为妾,这件事二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要做。您也莫说什么家里的那些规矩,那些规矩别人能破得,我难道破不得?二伯莫非是健忘?杭州老宅中有几位嫂子,还有二伯府里也有几位婶婶嫂嫂可都是青楼出身。二伯可莫欺负我不知道这些事。”
林伯年脸上一热,略有些羞愧。林觉说的没错,自己府里确实有几名曾经的青楼红妓。林昌林盛两兄弟各纳一名,自己纳了一名。说来还有件尴尬事,林昌的第五房小妾便是翠微楼曾经的红牌玉珠儿。林伯年自己曾经便去玩过这个玉珠儿。玉珠儿进门时,见到林伯年后两人都认出了对方,那场景尴尬的要命。林伯年心里也暗叫荒唐,但也无可奈何。
“你瞧瞧,我就说你几句,你便说出这些话,还说眼里有我这个家主么?林觉……人不能忘本啊。你就算再有本事,离开了林家,你也还是什么都不是。人要有根才能有底气。罢了罢了,我也不多说了,枉做恶人的事我也不想做,但身为家主,我必须为林家负责。你是我林家的子弟,便需听家主之命,便需为林家着想,我这话没错吧,你也认可是吧?”
林觉点头道:“那还用二伯问么?林觉是林家人,岂能不为林家着想。林觉敢拍着胸脯说,我维护林家之心不亚于林家任何人。”
林伯年点头道:“好,就是这个话。其实我和大哥不同,我为家主,对于小节并不在意,只要大义上是为家族着想,其余的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是喜欢这个姓谢的青楼女子么?那也没什么,我也不反对你娶她为妾。这都不算什么。但是,在大事上你必须听我的,否则我可绝不答应。你要明白这一点。”
林觉正色道:“莺莺并非青楼女子,请二伯不要用这样的称呼。”
“好了好了,你说不是便不是吧,便依你就是。”林伯年摆手道:“这都是小事。今日我来是要跟你说件大事,关于你的大事。此事你必须遵从我的命令。”
林觉沉声道:“二伯这么晚来我这里,我想也定是有要事要说。二伯请说。到底是什么大事?”
林伯年看了林觉一眼,语气柔和的道:“林觉,你今年二十了吧。”
林觉点头道:“侄儿过了二十岁生日了,整整二十岁。”
林伯年点头叹道:“好,好。二十岁了,弱冠之年,已经是大人了。时光荏苒啊,二伯尤记得你小时候才十多岁的样子,一转眼你已经出落的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了。你爹娘若还在世,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不知多么高兴呢。”
谈及亲情,林觉自然也心中柔软。虽然自己并非真正的林家之人,只是魂附林觉之身,但这肉身中的记忆却有着残存,也不免有着难以割舍的亲情存在,提及那一对双亲,林觉也不会无动于衷。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哎,林觉啊,说实在的,二伯没有尽到对你的责任。你爹娘病故之后,二伯本该多多照顾你的,可是二伯身如转蓬,忙于公务,甚少对你关心。这是二伯的失职啊。倘若你因此走上了歪路,二伯将更是愧对你爹娘了,还好你没有走歪了路,如今走上了一条正途。说起来二伯心中满是歉意呢。”
林觉笑道:“二伯不必如此,有家族照顾的无微不至,岂会走上歪路?”
林家那么严的家法,林伯庸为家主时对林家子弟的约束几乎是全方位的,谁又能走上邪路?这一点上来说,林觉倒是有些感谢林伯庸的不近人情和严酷。若非有严厉家法控制,一个无父无母的庶子还真说不定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可惜的是,林伯庸只对别人的子弟严厉,对他自己的儿子纵容,其他子弟没走上歪路,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倒不算成才,这也是林伯庸的局限性。
“是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二伯反省自己,应该从当下开始对你多关心多照顾,既担负起家主的职责,也要担负起作为你长辈的责任。你眼下已经弱冠之年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作为家主,又是你的二伯,我该为你操办此事。故而我今日来便是来告诉你,二伯已经做主为你订了一门婚事。女方是当今副相钱谦益的爱女,年方十七。你运气不错,钱副相对你也甚是满意,这门婚事……”
林伯年话没说完,林觉已经变了脸色,皱眉道:“二伯你说什么?为我订了一门婚事?这怎么可以?”
林伯年沉下脸来到:“你说什么?有什么不可以?人家是副相千金,配不上你么?难得你高攀的上,应该高兴才是。你当了钱大人的女婿,将来好处还用说么?钱大人是当朝副相,待你入仕之后必给予极大的助力。于你于林家都是大好事,你可明白?”
林觉皱眉道:“二伯,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婚姻大事,岂能……”
“林觉,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非你觉得二伯不能替你做主是么?你父母亡故,我既是你长辈又是林家家主,此事除了我,谁还更有资格?”林伯年喝道。
“二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等大事你该跟我商量商量。我都毫无准备,成的哪门子亲?我连功名都没有,怎好跟人家副相攀亲?高攀不起啊。”林觉急的抓耳挠腮,他怎么也想不到,林伯年半夜里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这着实有些教人意外。
“什么没有功名?林觉,你还要隐瞒我么?那日春闱结束后你去向我禀报时居然只字不提皇上巡查贡院的情形。皇上当场便要点你为第一名的事情你怎么不说?皇上金口玉言,既出此言必是板上钉钉,你却压根提也不提,这是不是对我的蔑视?你是觉得我这个二伯,这个林家的家主不配得到这个消息么?林觉,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有本事,离开了林家你也什么都不是。这桩婚事我已经应了,没有你说话的权力,我要你娶副相之女你便得娶,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作为你的二伯,作为林家家主的命令,不容你反对。听明白了么?休得不识抬举。”林伯年勃然怒发,起身厉声喝道。
林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以林觉对林伯年的了解,林伯年一直以来并非这般强硬。今日如此其实是有些反常规的。这个人过于温吞,能力不足,导致他在朝中混的一般。但他的野心还是有一些的,为了能达到目的也有些不顾一切的狠心。正因如此,当初林觉策划的逼杀长房大公子并夺取家主的计谋林伯年才会欣然配合。
也就是说,这个人大智慧没有,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所以有时候为了小利而钻营的头破血流,却不识大局,不懂局势之变。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只捞了些小便宜却没有抱上大腿的原因。出了事,他便毫无办法,只能任人宰割。
林觉从内心里是不信任林伯年的,随着了解的越深,这种不信任感便越是强烈。特别是来到京城之后,当看到林伯年的高宅大屋,妻妾满堂,看到林盛对自己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的时候。听到林伯年对自己说的那些虚伪的关心的话之后,林觉更加强烈的意识到这一点。但无奈,林家家主非林伯年便是林伯庸,林伯庸或许还更为称职些,但林觉当初为了自己的处境,不得不选择和林伯年合作,帮他夺了家主之位。然而现在看来,这步棋对于林家未必是好事。
林伯年今日来此忽然谈及自己的婚事,这让林觉生出一种突兀之感。一个不太关心你的人突然要来关心你,这当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林觉并不认为这是因为林伯年知道自己即将科举中榜而产生的变化。也许林伯年会因为自己考中科举而感到高兴,但这种高兴不应该表现在忽然要逼着自己成亲这件事上。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挨着。他可以高兴的半夜来道贺,或者是大摆筵席大肆宣扬,但这逼着自己突然接受一门婚事,这是何种做派?而即便是他真心的要来谈论这门婚事,也大可白天前来,何必半夜里突访,显得极为急切和匆忙的样子,充满着逼迫和不容反对的强硬。让人不得不生疑。
林觉的心思是何等的缜密。这几日他心中最大烦忧的事情便是林伯年被严正肃和老师正在查证罪行的事情。林觉在脑子里想了不知多少次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此事严重而且棘手。林觉尚且如此,林伯年应该比林觉更担心才是。而这个时候,他深夜前来,就是要告诉林觉为他物色了一桩婚事,这更是有些不合常理。
能让林伯年半夜而来,突兀的提出这个强硬的要求自己和钱谦益的女儿成婚的要求的原因,绝对不是他突然决定要来关心自己这个无父无母二十年来他都没关心过的侄儿这么简单。
再深一层的想下去,钱谦益是什么人?当朝副相,大周朝顶尖的官员之一。他突然看上了自己,要将女儿许配给自己,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特别是自己跟这个钱谦益根本就不认识,而林伯年也跟这位钱副相没什么交集的情况下,这种事更是让人觉得怪异。
所有的这些疑点综合起来考虑,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半夜而来的林伯年的动机是让人怀疑的。这一定不仅仅是一件婚事那么简单。这背后必有什么原因。
“二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您突然来告诉我这件事,便要我当场应允,我实在觉得诧异。实话跟您说,侄儿实在没有考虑到成亲的事情,二伯可否容我考虑几日,再做定夺?”林觉皱眉说道。
“不成!这件事等不得,我今晚来也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告诉你一声。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自作主张,我身为林家家主,有权替你安排。”
林伯年断然予以拒绝,他等不得,他必须要尽快的撮合此事,每多一天,他便危险一天。现在脖子上不仅仅是套着严正肃和方敦孺拴上的绳套,还多了吴春来搁着的一把刀。吴春来虽说不会揭发自己,但谁又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倘若他以为自己没有尽力,保不准会将此事捅出去,那便全完了。
林觉紧皱眉头不语,他在考虑如何处置此事。答应他是不可能的,但在拒绝之前,他需要知道到底林伯年今日举动的背后隐藏着何种原因。
“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对你的将来会有极大的好处,你还矫情什么?”林伯年跺脚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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