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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的消息其实回得挺早,但估计是这一路信号不大好,收发有延迟,加上肥唐一门心思开车,没怎么看手机,所以直到现在才看到。

那条消息是:别管它。

肥唐有点忐忑:“东哥,什么叫‘别管它’啊?”

昌东说:“问他为什么。”

“没法问啊,这里信号不好。”

“你上我的车,咱们往回倒车,哪信号好在哪问。”

神棍一定知道点什么,否则不会回答“别管它”。

头车忽然又掉头,高深有点恼火,探出身子时,昌东的车恰好和他擦身,速度放缓,以便肥唐上车。

昌东揿下车窗,说了句:“想省事就在这等,我们还回来;不放心就跟着,你随意。”

高深咬牙,正想打方向盘,丁柳说了句:“这是玩儿我们呢,就在这等,我们又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她嘴里衔了根烟,低头,咔哒一声,火苗自手里的打火机里窜起,舔着了烟头。

高深在后视镜里看见,犹豫了一下,说:“小柳儿,你少抽点烟。”

丁柳吸了口烟,过了会慢悠悠吐出:“关你屁事。”

——

昌东一直退到土屋铜矿附近,这里的柏油道黑蛇一样在褐灰色的戈壁里延伸,矿区深处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剥采矿石腾起的烟尘像绽开小型的蘑菇云。

灰土太大,昌东把车窗都关死,隔着玻璃,能看到泥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车前盖上飘落。

又一条消息进来:很危险。

昌东拿过肥唐的手机,编辑消息发送。

——可以电话说吗?

那头回过来一串手机号码。

昌东很快拨过去,点了外放。

他先提了柳七,十多年前的罗布泊捉蛇人,又说起皮影棺。

神棍一直听着,末了问:“有什么可以证明这是真的?”

昌东一怔,肥唐提醒他:“照片,东哥,我手机里有皮影棺外观的照片,就是当初拿蓝牙传的那几张。”

昌东把手机还给肥唐,让他操作,自己又传了两张皮影棺内部的照片过去,请他转发。

电话一直没断,那头传来的呼吸声时轻时重,过了会,神棍说:“你们等一下,我要翻一下我的笔记……记下来的东西,更精确一点。”

昌东吁了口气,也说不清心头是更轻松些了,还是更沉重。

等了很久,那头才又传来声音。

“我记过一些事,都是当传说故事记的,不以为是真的。但是如果你们确实挖出了皮影棺,那就很值得探究了。”

“除了柳七给你们讲的,我还记过一个说法。”

“说是玉门关建成之后,起了三天的大沙暴,整个天空都成了土黄色,隔着一丈多远,就看不清人了。而且这沙暴的范围很大,不止敦煌,甚至一路往东蔓延,几乎遮蔽了整个河西走廊。”

“这三天里,沿途很多百姓听到车马声、脚步声、哭号声,也有兵卫拿皮鞭抽打人的呵斥声,老百姓不敢靠近,偷偷从门缝里瞧,隔着沙雾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队队,披枷带锁,往西而去,于是猜测说,可能是流放罪犯去戍边的。”

“三天之后,天气放晴。有些原本戍边的士兵觉得奇怪,因为既然来了这么多人,自己的工作应该变轻松啊,怎么一点也没见人手增加呢,而且地上的车辙印,深且杂,表明有很多大车经过,罪犯戍边,没听说过要这么多大车随行的。”

“于是有人就起了好奇心,跟着那些脚印车辙一直走,走到玉门关外,发现所有印迹,从此断绝,就好像被一刀截了去。”

“当时的戍边军中议论纷纷,后来有道密令传开,渐渐就没人提了。”

“那道密令是:天子功德,非议者殊死。在汉代,‘殊死’就是斩首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三天发生的事,是汉武帝的大功德,不准妄加揣测,否则格杀勿论。”

第40章 司马道

但再问是什么大功德,神棍就不知道了。

“有的传说,越传知道的人越多,但这种的,越传越少,就像罗布泊常说的水尾,水流流到尽,说绝就绝了。我记的这两页,就是从水尾抢下的最后两滴水,估计现在都没知道的了。”

这语气,听着挺骄傲的。

昌东问他:“为什么让我们别管,又说太危险?”

神棍说:“首先,没两把刷子,别碰这些事……”

叶流西在边上哼了一声。

“其次,有个说法,说玉门关和阳关对生,本应叫‘阴关’才对。那些披枷进关的人,再无踪迹,其实是进关之后,阴阳断绝,再也没有人能够出来。”

昌东说:“那皮影人……”

神棍强调:“请注意我的重音,落在这个‘人’上,皮影人能叫人吗?关内的真人是出不来的,出关一步血流干呢,而且,如果最初设这个关口的用意是隔绝,你觉得外人可以随便进吗?”

“哪怕是机缘巧合进去了,能出得来吗?反正我打听了那么久,从没听说过后来有谁再进去过。这说明,有两个可能:要么进不去,要么进去了,再没出来。”

“这还不危险吗?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朋友了,我可是有很多朋友的。”

肥唐在边上撇了下嘴:这人这么高冷,又不讨喜,居然还自称“有很多朋友”,他的那些朋友也真是口味很重。

神棍能提供的,也就这么多了。

“我不认识你们,但既然通过柳七找到我,也算有点缘分,知道的,都跟你们说了……我能问一下,你们想干什么吗?”

昌东没吭声,倒是叶流西,忽然凑过来,字正腔圆:“进关。”

神棍说:“那怎么可能……”

叶流西一手揿掉了电话。

昌东和肥唐都看她。

叶流西奇道:“干嘛,这人拽得二五八万的,我一听就烦。再说了,他不是说,知道的都跟我们说了吗,肚里都没货了,还跟他废话干嘛。”

昌东说:“你就这么确定……以后不会再要他帮忙了?”

肥唐也紧张地盯着手机看:“是啊西姐,买卖不成仁义在啊,好不容易才通过我好友申请,别把我给踢了。”

叶流西说:“……多大点事,申请个新号再加呗。”

——

继续上路,昌东一路都沉默,和丁柳他们重新汇合之后,他放肥唐下车,然后和叶流西换座:“你帮忙开一段,我要想点事情。”

叶流西坐上驾驶座,低头扣紧安全带,随口问了句:“开车不能想吗?”

“开车要专心。”

叶流西没敢提自己经常一边开车一边听戏还同时忙东忙西的事,心里觉得他太死板,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人挺给人安全感。

黑色山茶这事,真的挺毁昌东的,他其实足够仔细,一点都不大意。

但估计洗不清了,不是因为没底气,而是因为那些对他口诛笔伐的人,早不关心这事了。

落井下石容易,只要扔块石头,捞起来却要弯腰涉水,所以很多人不捞,只当没扔过,反正有水盖着。

叶流西叹气。

手台里,肥唐在放歌,自己还跟着哼。

“喜羊羊,美羊羊……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叶流西没好气:妈的,把他从宠物狗往狼调教,现在才坦白自己是羊。

昌东关掉手台。

“我说,你听,不用看我,看路就好。”

叶流西斜乜他一眼:“我没准备看你。”

这路景单调,一成不变,看多了让人想打瞌睡,有人聊个天挺好,提神。

“我刚仔细想了想柳七说的,还有神棍讲的……到了司马道,可能还不算进了玉门关。”

叶流西点头,她也有这感觉:“那司马道算是什么?”

昌东说:“古代想进个城,不是一推门就能进的,要爬金銮殿,还得走几十级台阶。司马道也许是进玉门关的必经之路,好比走廊、前院,说什么都好,总之是个界定模糊的过渡地带。”

“记不记得,肥唐上网搜过,有个偷拍你背影的自驾车司机,半夜上厕所的时候,也被莫名其妙推了一下——按照时间推算,恰好是在你开着货车经过之后。”

叶流西有点回过味来了:“也就是说,他之所以遇到怪事,是因为我在附近?”

昌东点头:“确切地说,是因为你打开了风头……我们假设你每次进关,都要经历血、风头、沙暴、司马道这几道固定的程序。”

“血的味道在于吸引或者召唤,类似于叩门。”

“风头生出沙暴……你注意到没有,哪怕你是白天流的血,沙暴也是晚上才发生,这其实是障眼法,黑夜的沙暴里,人很难看清,丢了人、丢了车、迷失了方向、发生了怪事,都好解释。”

“那个鬼驼队,在胡商的眼皮子底下,一晃就没了——可不可以解释为,风沙太大,那个胡商迷了下眼,或者低了下头,只这瞬间功夫,驼队进了关门?”

“再说回玉门关,上次我们聊过,玉门关出现的时候,覆盖了现实世界的某些区域,类似两张胶片叠合在一起,难保有些人恰好就处在这个敏感的区域里,比如那个自驾车司机,再比如恰好和你一起扎营的我们。”

叶流西忽然想到了什么:“肥唐被触手拖拽,那个司机被推,还有乔美娜的车门被拽开……”

昌东嗯了一声:“像不像是某种保障机制,驱赶那些误入的人,让他们害怕、离开,甚至口口相传,提醒后来人避开这些诡异的地方?”

像,肥唐被吓得屁滚尿流,隔天早上就想跑,只不过没找到路而已。

昌东沉吟:“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关门在哪,不过可以确定,如果以关门为中心的话,我们的营地在外围,因为那里只是偶尔发生怪事,并不激烈;而司马道已经算是重要区域,那里埋着皮影棺,还出现过奇怪的眼睛,只攻击我,不攻击你。”

叶流西笑:“因为我是关内人吧,不管是触手还是眼睛,都对我网开一面。”

昌东不置可否:“还不能下断言,神棍说了,设置关口的用意是‘隔绝’,歌谣里也说‘出关一步血流干’,截止目前,关内出来的人,我们只知道皮影人……如果你真的是关内人,一定也很特殊。”

叶流西说:“不一定啊,也许我是进化过的皮影人呢,今晚睡觉,我准许你看我,摸也可以——帮我看看,我是不是也成了衣服里硬纸板的牛皮人,眼珠子还会转。”

昌东说:“你应该不是。”

叶流西瞥他:“为什么?”

“皮影人不吃不喝还有钱,为人低调又内向,你哪条都对不上。”

——

下午,车近白龙堆,补给车确认了物资接收点的位置之后,掉头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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