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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郭嘉进了殿, 文贞脸上的笑瞬时便收了。

相比于李昱霖和皇帝拿郭嘉当条死狗看, 她的执拗依旧是在情爱上, 所以, 她其实并不希望郭嘉死, 相比于死, 看他在余生妻离子散, 痛不欲生,最终失去一切,跪倒并臣服在她面前, 到那时,她再将他一脚踢开,她这么多年所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才算有个交待。

翻开白玉纤纤一只素手, 文贞手指上晕染着淡淡的胭脂,剩下的, 在郭嘉那紫色官袍里所穿的白中单, 露在外面的白衣衽上了。

瞧着像个唇呵上去的印子似的, 但他并不知道, 大摇大摆的, 背着个妇人的红唇印子,宫里宫外, 整整招摇了一整天。

*

进了大殿,跪在皇帝面前, 郭嘉开门见山:“皇上, 孔二不会交兵权的,把晨曦公主嫁给他,非但得不到他的兵权,于他来说反而是助虎添翼。”

李极负着一双手,正在窗前踱着步子。

在太子死后,他迅速的衰老了,连一直以来都自恃不折不弯的腰都有些佝偻。在既将迈入古稀之年时,成了个彻彻底底的老人。

他何尝没有这种忌惮?

孔府是李燕贞的外戚,要真把皇太孙送到关东去,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等皇太孙死了,李燕贞继皇位,孔府掌着兵权,这天下不得要姓孔了?

孔成竹打的好算盘,但李极多精的人,当然不会上他的当。

站了许久,李极坐回龙椅上,露在外面的瘦枯如鸡爪,闭上眼眸道:“孔府的事,还是由你来摸底,一网打尽的好。”

郭嘉背如足弯的弓,双手支地的跪着,瞧着地毯上的纹路,一字一顿道:“哪臣就得求皇上一个恩赐,把晨曦公主赐婚于臣,只要皇上肯赐婚,孔府一门,臣替皇上尽屠,如何?”

李极用郭嘉,是当成自己皇帝生涯最后的一条死狗而用,掌上明珠般的孙女儿,怎么可能许配给他,叫她做一回寡妇?

“朕可以赐你别的,这个,绝无可能。”皇帝断然甩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召了一名后面伺奉的宫婢,叫她来替自己揉着发酸的肩胛。

郭嘉缓缓直起腰来,侧首望着皇帝,缓声道:“皇上,臣入关西营五年,风霜苦寒,死里逃生,分文俸银不曾取过,入宫伴驾二载,动辄十天半月宿在青睐殿,皇上随唤随到。这皇上是知道的。

臣是您的陪葬之臣,是要守在墓门之前替你做守卫,直到海枯石烂的赤胆之臣。不求此生能尚公主,臣但求,活着时能与妻儿相守,多一日便是皇上赐予臣,一日的福气。”

他这一席话说的太过诚恳,皇帝眼眶竟就湿润了。

郭万担杀了他最得意的儿子,郭六畜杀了他的太子,李极闭眼之前,当然要拉郭嘉陪葬,这他们彼此都清楚,但李极此生用佞臣无数,用过最狠的,脑瓜子最灵的,最能揣摩他心意的,就只有郭六畜了。

此人不除,李昱霖的江山坐不稳,可要除了,大魏要痛失一个人材,私心作祟,李极也非杀他不可。

闭着眼睛的李极深深吐了口气出来,他渐渐生出老寿星眉来,花白的两捋,从眉骨两侧往下垂着:“赐婚不可能,但你和年姐儿原就是夫妻,徜或为孩子故要住到一起,只要她父王不干涉,朕也管不着。”

总算,迟暮的猛虎打个盹儿,发了一丁点的心慈,但这就足够郭嘉乐的跳起来了。

“臣,谢皇上的大恩大德。”磕罢头,郭嘉旋即起身,退了出来。

*

郭嘉一走,紧接着进去的便是皇太孙李昱霖。

这是最叫李极头疼的一个。

“若是为了报父仇,你就该来杀朕,为何要去碰孩子?”皇帝两目严厉,盯着跪在地上的李昱霖。这个位置,方才郭嘉也曾跪过。

李昱霖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爷爷,也是坦开心扉的说:“按理来说,他从孔府收到兵权,孙儿再拿郭添挟制于他,干净利落,不必皇爷爷操心,郭六畜那人,孙儿就替您除了。谁知孔成竹从中插了一脚,以致事态恶化,到孙儿无法掌控的地步。”

李极重重叹了一气,再度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道:“下次记得谨慎就好,况且,拿孩子下手不是仁君之道,往后万不可有,否则……昱霖,朕的膝下,子嗣可不止你一个。”

这还是平生头一回,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意味着李昱霖要是再出昏招,皇位就得落到李燕贞头上了。

李昱霖旋即埋头,狠狠给皇帝磕了两个头。

其实也不怪李昱霖着急。

李极自己是头狡诈又凶猛的狼,用的臣子,也全是如他一般又有能力又有谋略有,概因蠢人他看不上用。但将这些人留给初出茅庐没有什么经验的李昱霖,李昱霖非但掌握不了,反而一不小心就要被反噬。

孔成竹和郭六畜,如今最好的方式,也只有叫他们狗咬狗,两败俱伤了。

*

栖凤宫中。

听说安国公死在宫中,皇后当即就吐了一口血,等到李昱霖回来时,皇后面如金纸,已然躺在床上了,而安贵妃和刘嫔两个则陪在旁边照料。

安贵妃有了年纪,刘嫔却不过二十出头,还是个娇媚媚的少妇人。

皇后握过李昱霖的手,道:“皇祖母早就说过,郭六畜那个年青人看似忠厚,实则奸诈,便你皇爷爷自恃聪明一世,也不过是叫他摆弄而已。照这样叫你皇爷爷闹下去,天下早晚要落到郭六畜手里,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昱霖双拳捏在膝头,两道长眉紧扭,一脸阴沉的寒渗,忽而睁开眼眸,目光锁定在墙角一位宫婢的身上:“她也养的够久了,近些日子郭六畜夜里不伴驾,想个办法,叫文贞带到皇爷爷身边去,咱们……”

皇后、刘嫔和安贵妃同时一凛,随即齐齐转目去看双手叉着万福,站在墙角的少女,那是这宫里除了李昙年之外,唯一肖似于明月公主的女子了,当然,皇后所有的希望,也全寄托在她的身上。

陆莞莞岂能不知栖凤宫所有人的打算。

趁着皇后不注意的时候,她跑了出来,追上正准备出宫的李昱霖,急匆匆唤道:“殿下,太孙殿下。”

李昱霖止步,侧首,语中带着强抑的厌憎:“不是说过不准你踏出栖凤宫一步的吗?”

陆莞莞一张素白的小脸全无血色,往后退了两步,退入栖凤宫的地界,低声道:“奴婢,奴婢曾跟太子殿下说过,要他杀了李昙年,为我母亲报仇。”

李昱霖背着身影,似乎颇为不耐烦,轻轻唔了一声。

“那是错误的,奴婢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因此而送命。”陆莞莞自怀里往外掏着什么:“宫中不敢烧纸,奴婢自己悄悄印了些纸钱,还有一份祷告文书,请您祭礼时,替奴婢烧给太子殿下,可否?”

李昱霖忽而觉得有趣了,何其天真的少女,她娘死了,有人告诉她是李昙年害的,于是她便和太子私通,妄图让太子替她报仇。

后来太子因李昙年而死,她这是以为,太子之所以在洛河镇围攻李燕贞,是为了她的缘故,是想要给她母亲陈蓉报仇的缘故?

红颜祸水,倾国倾城,她当自己是貂蝉还是王昭君了?

愚蠢又可怜的小姑娘,原本该有一个好丈夫,生几个活泼孩子的。叫她自以为聪明,妄想攀龙附凤贪图虚荣的母亲送入宫廷,从此就只有被玩弄,被利用的份儿。

李昱霖终于回过头来,接过陆莞莞手中的纸钱,柔声道:“本宫会替你烧给父王的。”

*

郭嘉出宫之后,先去安国府给老国公做孝子,待宴宾客,整整忙了一日,就在安国府披着斩衰,跪在灵前,给前来吊唁的人们磕头行礼,做孝子。

他向来是个孤臣,在朝只听皇帝的命令,看皇帝的眼色,下朝往庙里一宿,谁也攀不到他的门路,但这也直接导致他在长安几乎没有任何交好的朋友。

这时候真正要用到人替自己跑腿儿的时候了,一个河生不顶用,索性大手一挥,把二弟郭兴叫了来,给安国公顶火盆,当孝子,看顾着老国公的丧事。

骑着高头大马,郭嘉一直忙到了三更半夜,才准备要往晋王府接夏晚和儿子去。

到了晋王府外,月色清凉,郭嘉也不下马,抬头于马鞍上静静的坐着。

皇帝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在他死之前,想和夏晚怎样过着,由他去。但还有李燕贞呢,李燕贞应该颇有几分想把夏晚许给孔成竹的意思,毕竟孔成竹有了年纪,人也稳当,虽说是孔王妃的弟弟,但皇家的姻亲,那家子不是沾亲带故的。

所以,真要想把夏晚从晋王府接出来,让她住到自己家去,李燕贞面前又得是一番好磨。

想想要把病重的老丈人气的吐回血,郭嘉心中还颇有几分不忍。

“郭侍郎?”忽而有个孩子出声唤道:“不进府,在我家府门前站着作甚?”

郭嘉睁开眼睛,便见李昱瑾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在马前。

他于是下了马,也是松松垮垮的样子,抱臂走了过去,与李昱瑾并肩站在一处,一起仰望初春那轮冷嗖嗖的月亮:“你姐夫我正在苦恼,怎么才能把你姐姐给接回家去。”

虽说年龄差的大,但毕竟是姐夫小舅子,可以没大没小的。李昱瑾笑道:“我这才准备回家挨我父王的收拾呢,您就别去撞枪口了,我姐姐和小外甥都在您家呆着呢。”

郭嘉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李昱瑾道:“真的,快回去吧。”

牵着马绕过普宁寺,郭嘉手都有些儿抖。他原以为若非强逼着,夏晚是不会回家的,没想到她竟然主动回家了。

应当是今日他在朝堂上替甜瓜摆平了事情,她才会来的吧。

疾步进了院子,将马往前院马槽前一栓,解了笼头再往槽里洒了半槽的草料,郭嘉便闻得屋子里一股子淡淡的豆香,伴着股子焦气,这是豆面搅团的味道,只要一闻到,他肚子里咕噜噜的馋虫已经闹腾起来了。

夏晚非但回家了,还在给他做饭了!

心情好的时候,便平日里的坐骑瞧着毛光水滑,格外的顺眼。

郭嘉转身进了料房,拿小笸子足足挖了一笸子的大麦,洒到了草料里,马嚼着草,似乎都不敢相信主人会如此大方,确定的看了郭嘉几眼,才去嚼大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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