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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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郑家庄不远的一座蜂腰桥上, 便是那高嬷嬷与孔老七接头的地方。

李昱瑾的心思, 姐夫替他找了一房据说带狐臭的皇后, 他索性连宫都懒得回, 便准备在外逛逛。

更何况做皇帝远没有快意江湖更有意思, 如此在外逛逛, 还能替天行道, 替小外甥女儿出气，当然再好没有，况且, 他自恃武功高强，倒没把几个人拐子放在眼里，此时便准备自己一个人出去, 直接抓住那高嬷嬷打个半死, 明儿往大理寺一扔，也就完了。

他生来, 最恨的就是欺负妇孺, 拐卖人口之人, 这种非是人, 而是人渣, 不能连锅端尽斩草除根再灭了他九族，李昱瑾都不能解恨。

但郭添不这么想。

皇帝万金之躯, 肯定不能去冒这个险。

再则，关于拐卖妇儿这种事情, 大理寺这两年曾严厉打击过, 确实少陵原有那么一伙子，回回官府搜剿，总是找不到，仿佛有人提前通风报讯儿一般，所以，他想挖的更深。

是以，他跟李昱瑾两个一商量，这小尼姑是个现成儿的诱饵，正好可以做钓。他想放长线钓大鱼，跟那高嬷嬷到少陵原去，看她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只是小尼姑似乎受了重伤，而且人家一个出家人，沾染这些红尘中事，到底不好的。

所以，郭添觉得格外的难开口，吱吱唔唔才开了口，本以为小尼姑会一口拒绝的，没想到她断然道：“贫尼去就是了。”

……

李昱瑾惊呆了：“小尼姑，你可是个佛门中人，如此帮朕，莫要坏了你的清规。”

他的意思是，助人杀人，不是佛门弟子可以干的。他主张，直接灭了那个高嬷嬷就得，干洒利落。

小尼姑站了起来：“人虽生来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或者杀人犯也有其苦衷，但拐卖妇孺之人，绝无苦衷，而且心底里对于佛法，对于上苍，对于轮回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

这样的人，便不杀人，罪比杀人更重。贫尼是佛门中人，佛法渡人，但向善是渡，生死亦是渡，于人拐子这种人，持屠刀而向之，杀了他们，便是渡他们。“

李昱瑾一下下鼓着掌：“小师太有气魄，既如此，那咱们走吧。”

*

接头过程很顺利。

提前商量好的，郭添出面，只说孔二狗和孔老七都病了，由他来接头，接着，便把小尼姑送给高嬷嬷，然后，郭添和李昱瑾，并阿菩三个随后跟上，直跟到少陵原，看这高嬷嬷究竟会把小尼姑送到何处去。

高嬷嬷果真又高又胖，其个头比李昱瑾还高，腰肥体壮的，月光下郭添瞧着她唇角还有一颗蚕豆大的痦子，一瞬间头皮森麻，把小尼姑交给那胖婆子，看她掐着小尼姑的脖子像扛只麻袋一样甩在肩上的样子，心中居然浮起一丝不安来。

转身的时候，小尼姑唇角溢了丝血，皱着眉头，躲过了他的目光。

“居然只有一个？”这高嬷嬷声音也极像个男人，郭添注意到，他喉部还有明显的喉结，鼓了两鼓，他道：“一个也值当嬷嬷我跑这样远的路。”

一把撕了小尼姑的帽子，于她的光头上旋了一把：“还是个尼姑。”像验牲口一样，这高嬷嬷把手伸进小尼姑的嘴里搅巴了两搅巴，居然还咂巴着尝了尝她的口水：“约莫二八，倒是个新鲜货色。”

再于她胸前揉了一把，再说了一句：“到底吃过素的，太瘦，骨头这样轻，值不了好价钱。”

说着，扔了十两银子，高嬷嬷道：“这样的菜货，只能值十两，不能再多啦。”她拍马便走。

郭添捡起那褐色的，圆顶儿的尼帽来，眼瞧着高嬷嬷把小尼姑甩到马上，生来头一回，有一种卖儿卖女的感觉。

他本以为既称师太，怎么得也得三五十岁，却不想这小师太居然只有十六七？

翻身上马，跑了。叫来阿菩和李昱瑾俩个，转身就追。

*

李昱瑾于郑家庄没有偷来马，而是偷了两匹极犟的骡子。

骡子这东西，非打而不能听话。

所以，人们少见有斥马的，因为马能懂人性，抽一鞭子就走了，而骡子这东西，你非得冲着它的耳朵连吼带骂，把天都日破了，它才肯得得儿的跑起来。

骡子不肯跑，月光下高嬷嬷的马载着小尼姑，就在一望无垠的原上奔驰着，时隐时现，渐渐已与天地融为一色。

郭添拍了几把拍不动，吼了几声亦是吼不动，无奈笑道：“小阿菩，我的小诸葛，这时候该要怎么办？”

阿菩一脸的焦急，坐在李昱瑾怀里两只脚得得儿哒哒儿踢着，两只圆圆的眼儿瞪着天，望了半晌，忽而一拍脑瓜子，叫道：“萝卜，往它面前挂只萝卜，它就肯跑了。”

李昱瑾是王府里长大的孩子，郭添虽说小时候在金城，可也没进过庄稼地，唯独小阿菩，自幼跟着长公主，听长公主讲的多，于农物四时，什么拎起来都能说一通。

郭添急着要追人，下田辩了半晌，辩不出萝卜来，还是小阿菩跳进一片菜地里，拨了几根萝卜出来。

拿萝卜吊着，骡子果然跑了起来，等郑家庄失了骡口的人家追出来时，郭添和他的皇帝，以及他的妹妹，早已经跑出郑家庄不知几里远了。

*

快马一匹，下了乐游原，便直奔少陵原而去。

杜呦呦觉得自己大约叫那孔二狗给打坏了肚子，疼的要死，叫马一颠，简直五脏六腑俱裂。

她一直回望着身后，并并没有发现郭添和李昱瑾的身影。

眼看天明，这又胖又大的高嬷嬷进了少陵原后，不往别处，居然策马就往华严寺而去。

杜呦呦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见那高嬷嬷在自己得天花时，曾经住过的那所孤独园外拴了马，咳了两声道：“您怕是不知道吧，前面的华严寺可是皇家寺院，一个人拐子，您怎好有胆量进这孤独园？”

高嬷嬷胸脯高耸，衣服也遮不住直抖颤的两只大奶/子，一把将杜呦呦拎了下来，道：“既说是孤独园，自然就是个无人管束的地方，嬷嬷我为何不能入？”

扛起杜呦呦，推门欲入，里面直接有个妇人的声音说道：“生的相貌如何，多少年纪？”

高嬷嬷掂了掂杜呦呦，将她的脸掰过来，满嘴的腐臭热息喷洒：“年约十五六，生的细皮嫩肉，极为光滑，啧啧，瞧这双眸子，可真是，珍珠宝石一般的美，可惜是个小尼姑。”

门内那妇人道：“尼姑怎的，尼姑就不是妇人了？城里不思蜀急缺个雏儿，说是江陵都护府大都督杨之水的儿子杨丹雍，护送姐姐入长安，必得尝个咱们正宗本地的，长安姑娘，还非得是雏儿。

既是尼姑，就肯定是个雏儿，你快将她送过去吧。”

“那银子呢？”

“现给现交割，不思蜀开了一千两的价儿，只要小尼姑值一千两，肯定银货两讫，到时候你把钱拿回来就是。”如此沉着，冷静的妇人声音，不必开门，就可以听出来，她是拉惯了皮条拐惯了妇人的。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杜呦呦不必见人，就能听出这声音来。

这声音，恰来自于管华严寺的孤独园的，静慈师太。而静慈师太最交好的，便是她的表姐文贞，俩人关系情同姐妹。

表面上我佛慈悲，背地里拐儿卖女，这样的静慈，文贞知道吗？

孤独园这地方，寺庙的专收男婴，尼庵的当然专收女婴。

杜呦呦恍惚记得，青龙庵后面的孤独园内，虽说也有断手断脚，瞎眼瘸腿的，但大多数的小姑娘手脚俱全，容样儿也还算周正。

而华严寺后面这座孤独园里面，几乎就没有什么模样稍微周正些的孩子。而且，文贞和静慈还特别爱去各处抱养女婴，抱养来，养到四五岁，眼不丁儿的就不见了。

或者说是得天花死了，或者说是有人来领养，领养走了。

会不会，这地方那些女婴，其实全叫静慈给卖掉了？

不过喘个息的功夫，五更天将明，月落而东方鱼肚白，鸟儿鸣喳喳，高嬷嬷翻身上马，一百倍的利润，便准备把这小尼姑给转送到长安城中最大的妓院，不思蜀去了。

*

郭添仨人紧追慢赶，只比杜呦呦差了一步。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没有绕到华严寺去，直接在路口就撞上了策马疾奔，要赶着进长安城的高嬷嬷，两头骡子继续撂着蹶子，踢踢打打，带着两个少年和小阿菩，就赶着进了长安城。

若是拐作奴婢也就罢了，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光着脑袋的小尼姑麻袋一罩，居然就给拐进不思蜀这种有名的大妓院里去了。

李昱瑾策马就要往前冲，郭添连忙将他拦下。

倒不为别的，而是大清早的，郭添发现，他原本绝对绝对，永远永远也不会踏足这地方的老爹，居然一袭青袍，面满胡茬，一脸威严的，就从不思蜀走了出来。

郭添随即变成了小甜瓜，嘴巴大到能吞下一颗鸡蛋。

李昱瑾更加目瞪口呆，随即一把蒙上小阿菩亮晶晶的大眼睛，低声斥道：“好歹二郎舅，打断骨头连着襟的，他去这地方，居然从来不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