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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身份都不愿相告的人,如何能够结交?”

男子又是淡淡一笑:“原是这样。” 说完他缓缓步至石桌前,在她的对面坐下,一边斟酒一边慢条斯理道:“东有楚山,临江而立……在下楚临江。”

夏如安不应对,谁知这名字是真是假,他既不愿告知身份,她便自己派人去查。

她看着那形状怪异的银盏,细边描纹,中间有一圈凸起,三足小脚,杯口的一端还像飞檐一般向上翘起,做工很是精致,就连她在北曜的皇宫中似乎也未曾见过。

而再看那酒,晶莹剔透,颜色与现代的红酒有些相似而又淡些。酒香中还透着几分醉人的花香。

夏如安轻轻晃一晃杯盏,看着杯中的液体在月光下浮动闪烁,随意道:“这酒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像□□。”

她抿了一小口,只觉浓烈的海棠花的香气在口鼻冲撞,甚至酒的味道都差点被盖了过去。甜味与酒味萦绕在舌尖上,弥久不散。说烈不烈,说浓不浓,说淡却也不淡,简直就是酿得恰到好处。

楚临江闻言勾了勾嘴角:“此乃海棠酿,为古时荆国王后沈氏所创,入口醇香怡人,馨香醉人,男子饮如美人在怀,女子饮若起舞翩跹。”他耐心地讲解道,“而且喝这酒还有一个讲究,就是要用此银制的琵琶盏,既显得美观,又不会失了纯正的味道。”

这个时候,她脑海倏忽间回想起从前第一回跟着皇祐景辰到御书房去,他手把手地教自己写字,写的那句“青杏尚小,海棠花娇,宁与涩酒酿,不落琵琶觞”。

青杏尚小,海棠花娇,宁与涩酒酿,不落琵琶觞……

她在心中默念了两遍。

彼时自己不解其中含义,也一直想不明白,此刻仔细一想……似乎隐隐有些会意。

“既然我已说了名字,公平起见……你是否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正想着,对面的人至死都不肯罢休地问着。

“夏。”夏如安干净利落地抛出一个字。

“夏?”男子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也不知你是男是女,那不如我以后就叫你……‘小夏’如何?”

夏如安闻言眉毛一抖,不知她是男是女?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纯粹地开玩笑?至此心中疑惑更重,毫不留情面地说了一句:“我不习惯被人叫得那么亲热。”

楚临江依然不死心,似笑非笑,“那……‘夏儿’可以么?”

夏如安眉毛更剧烈一抖,“我不喜欢重复相同的话。”

“既然这样……”楚临江眉眼间流露几分有些失落,最终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脸认真道:“那就只能叫你‘小夏儿’了。”

夏如安这次是手一抖,一口酒直直喷在了石桌上。

她无奈地看着桌上的残酒,还泛着点点月光。只是可惜,可惜了那么好的海棠酿。

“你若是觉得这个称呼不比之前两个……”她顿一顿,把略显不雅的“恶心”两字吞回了肚子里,“……令人作呕,就随便你吧。”

☆、故人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天,北曜皇宫里的各种消息情报仍旧往来不绝。

“还是没有消息?!” 皇祐景辰怒不可遏地瞪着弈枫,用拳头狠狠砸了两下桌子,“都快半个月了,到底在做什么?!”

“已经派了很多人手去找,可不是下落不明就是毫无消息。”弈枫心虚地说道。他很少见皇上发怒,可自从那位小祖宗失踪后,自己几乎天天都能听见他的咆哮。

“下落不明?”皇祐景辰眉毛一抖,哼了一声,双眼危险地眯起,“定又是那小丫头干的好事。她这回可真是下了狠心不愿回来……”

“对了,还有上回您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去查过了……”

听到这里,皇祐景辰突然来了兴致,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找到了当年为皇后娘娘接生的那名产婆,据她描述,孩子出生时确确实实是已经夭折了,脸都有些发紫了。可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奇迹般地复生了,而且与其他婴孩不同,才刚刚出生就能睁眼。最不可思议的是……”弈枫看了看皇祐景辰的表情继续说道,“她说……那眼神……清明得根本不似一个初生儿。”

皇祐景辰眼神闪了闪,怔了一会儿,闭上眼向后靠下,挥挥手示意弈枫先出去。

黑玉案上的香薰炉里点着薄荷香,却分毫不能让他的思绪清晰起来。什么叫“清明得根本不似一个初生儿” ?不是初生儿是什么?但回想到之前相处的种种,反倒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他听过灵魂附体之类怪诞不经的说法,但现实中真的会有吗?还是说……他懒得再继续想下去。总之不论真相如何,不论她到底是谁,他势必要找到她,亲口问她为什么不信守承诺,问她为什么那么心狠,问她……

……

另一边,夏如安等人一路游山玩水,已经到了南郯境内的淞西。

而自打□□天前在樨云山遇到楚临江后,他便带着他的随从一直跟着她直到这里。路上若遇见,他就言——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依她看,是孽缘才是。

是夜,夏如安的马车还在路上前行,不紧不慢。驾车的芊素则是眉头紧皱:“主子,还需行四五里路才有客栈。”

“无碍。”车内浅浅的声音传出,在寂寥的大街上显得格外清晰。夜过子时,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空旷得有些慎人。

一轮明月高挂在如墨的夜空中,连星辰也稀疏得可怜。

整条街只听到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和车轮轱辘转动的声音,路面上零星的枯叶偶尔被风吹起,在空中兜几个圈又缓缓落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静谧。

只是迎面吹来的风显得有些清冷,似乎夹杂着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芊素,待会儿记得放一个走。”不久,车内又若有若无地传出一句。

芊素不明所以,正想询问之时,前方倏然出现十几条黑影,让她心下一惊。但凭借多年的职业经验,立马就镇定下来,同时也明白了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主子,是否要叫宣今他们出来?”芊素握住剑柄准备迎战。

“随你的意。”里面的人悠然自定,就像买东西的时候掌柜问客人要不要包起来,客人说了句“随你的意”。

芊素还没来得及吹口哨,黑衣人已经包围上来四面夹击。

正当此时,另一队人马又出现在四周,领头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名男子,一身浅色衣袍,眉目看上去温文儒雅,而又透着三分坚毅。更令她惊奇的是,那人与他的手下开始与黑衣人缠斗起来。一时间,她竟伫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

“主子,死光了……”芊素见面前的黑衣人全部倒下了,实在搞不清楚状况,便呆愣着有些心虚道。毕竟她没尽到自己的责任,反而连夏如安交代的也没能做到。

“死光了?”马车里传出一声有些惊奇的反问,听来声音似有几分愠恼,“谁干的?”她本想诈死,顺道放走一个。否则这批死士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不论背后的人是谁,必定都会派出下一批来,这是规矩。原本她想省些麻烦,现在倒好……

还有那楚临江,关键时刻反倒躲起来了,果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想不到在本王的辖地竟出了如此宵小,本王在这里赔罪了。”为首的男子镇静地说道。

马车前的门帘被一只素净的小手撩开,露出一张有些稚嫩却精雕细琢的脸庞。见到眼前的人,夏如安微微一怔,“五皇子……?”

之前在常陵附近的五仙山举行秋收大会时才见过,她自是有印象,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他。

郯逸飞脸上的惊讶不亚于她,“你……是你?”看着男装出行的她,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

夏如安后知后觉地琢磨了他方才的话:“你刚刚说‘本王’?”

郯逸飞浅浅一笑,“是啊,就在一年前我被封了淞西王。”

“原是这样……”夏如安尴尬地笑笑,晚晴说他是五皇子,她便在宴会上一直叫他“五皇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把脸丢尽了。想当年唯一一次任务失败的时候,也不曾这样丢脸。

郯逸飞看了看地上的刺客,不禁隐隐担心道:“你可是遭何人追杀才来到此地?这些……都是谁的人?”

“说来话长。”夏如安扫视那些刺客一圈,无奈道,“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我也不知是谁。搞不好……这些人还不是来自同一处。”她确实不知是谁,可能是一直想除掉自己的褚太子,也可能是北曜朝中向来与她不和的右相,又或者……会是他吗?想到这,她心中竟闪过一阵莫名的窒闷。

“皇……阁下真爱说笑……”他记得之前她也是遭人刺杀,幸亏自己出手相救。当时她还说“习惯了”,现在看来,倒还真是“习惯了”。郯逸飞看看她的马车,“天色已晚,本王的府邸离此处不远,不如阁下在寒舍暂住一宿,明日一早本王叫侍卫护送你上路?”

“多谢王爷美意,为了避免为府上招来祸端,我还是住客栈的好。”夏如安婉拒道。

“可现下这个时辰,这里的客栈已经都打烊了。”

夏如安转念一想,皇祐景辰怕是死也想不到自己会住在郯国的淞西王府,这样一来反倒比客栈安全得多。“既是如此……便打扰了。”

……

翌日晚,外出一天的郯逸飞一回到王府,便急急向管家询问夏如安。

“昨夜留宿的那位小公子?未曾离开,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好好招待,现还在客房里。”

郯逸飞来到夏如安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她在里面同那一起来的丫头谈话,原本打算敲门的手微微停住。

“没错,这里暂时是安全的,皇祐景辰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躲在……谁!?”里头的人话至一半便感知到屋外的人的存在。

“是我。”郯逸飞应声推门而入。

夏如安见是他便放松了警惕:“是你啊。”随后便示意芊素先下去。

正想着他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他便疑惑地开口:“你和他……”

“你都听到了?”

“我……”郯逸飞右手握拳放到唇边略显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本王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想来看看你,正好到了门口……所以……”

夏如安双手抱胸,身量明显不足地抬头看着他,“所以就偷听了?”

“本王……本王……”郯逸飞在这个不过九岁半,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小女孩面前,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要是问他原因,他自己恐怕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她身上……透着一种与众不同,一种无论如何也不容人小觑的力量。

夏如安见他半天也没能“本王”个什么出来,反倒被逗得哑然失笑道:“我又没怪罪你,你这么紧张作甚?”

对面的人看着她带有笑意的脸上,一双明眸璀璨如星月,不免有些失神。以往见她都是冷着一张脸,面色淡然,还以为她不喜言笑,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今日他却见到了不同以往的她。

这时夏如安察觉到屋外的动静,也不作声,继续同他聊着天。

郯逸飞收回思绪,一本正经地盯着她,“你当真是私自出宫?”见她默认,继续说道,“可怎么说你也依旧是北曜的皇后娘娘……”

夏如安不回答他,望屋外的方向瞥了一眼,戏谑道:“王爷家的癖好可真特殊,王爷自己喜欢躲在房门外偷听不算,怎么连王爷养的猫子也喜好听人墙根。”

郯逸飞心中一惊,仔细一听才发觉,从窗户一跃而出。

☆、善后

夏如安在屋内静静地听着,只听得一个女人有些紧张地轻轻低呼一声,“王爷,妾身只是路过,什么也没……” 而后便再也没了下文。只能嗅到空气中飘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夏如安趁他进来的档儿望了一眼屋外地上的尸体,了然道:“是她啊……”

“你认识?”郯逸飞惊奇地问。

夏如安摇摇头,“只是我今天在你府上闲逛,听到她和一群女人在说‘府上来了两个俊俏的小公子,什么时候定要去拜访拜访’。”不知该说这女人薄命还是不幸,这一拜访,屋子没进成,竟是到地府作客去了。

郯逸飞听着她轻松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到这样的我……不害怕吗?”

夏如安听见这话,不自觉地想起皇祐景辰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杀了人的时候,好像也曾这样问她。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回答——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到自己难以理解——有不解和惊奇,还有她至今也看不懂、说不清的情愫,有几分专注,似乎又几分心疼和不忍。那是什么?她不知道,亦没认真地去想过。

郯逸飞见她眉头微皱,似是和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便在她眼前招招手。待夏如安回过神来,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习惯了。”

郯逸飞轻笑一声,“你倒真是什么都习惯了。”

夏如安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脑海中居然倏然浮现皇祐景辰那张脸来。很多次,也是这样对着自己笑,只是多了几分戏谑之意,然后便刮一下自己的鼻子,叫自己“小野猫”。

她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该死的,自己怎么会……她暗骂皇祐景辰一声,便强迫自己理清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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