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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三五章
王雱蹭了顿御膳, 很是欢喜, 饭, 果然是蹭来的最好吃!往后他有了媳妇, 就不能天天跑去文彦博他们家蹭饭了, 想想就有点舍不得。
好在以后吃饭有媳妇陪着!想到自家媳妇, 王雱又屁颠屁颠地辞别官家, 骑着马儿去司马光家接人。
正巧司马光一家人也刚用晚饭,司马光见到他就有点恼火,把他提溜去书房一通教育, 让他别沾刘高明那群纨绔子弟,别沾曹立和狄咏这种军中新贵。至于韩忠彦这堆进士,司马光还是很赞同王雱好好往来的。
王雱听了就不服气了:“凭本事交的朋友, 为什么不能往来?难道就因为人家厉害了, 我就要和他们绝交?”
司马光见王雱显然是冥顽不灵的顽固分子,有些头疼。这小子吧, 打他他会跑, 训他他能反驳到底!司马光道:“你以后是要在朝中立足的, 岂能这样胡来!”
王雱理直气壮:“不都说多个朋友好办事嘛, 多交点朋友还不对了?”
司马光只能给王雱讲范仲淹和吕夷简的那场“朋党”之争, 当时范仲淹一伙指责吕夷简一伙结党营私,吕夷简把这事反扣到范仲淹一伙头上。范仲淹头铁, 挺直腰板说“我们这是君子党”。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君子党”土崩瓦解, 范仲淹一干人等统统外放为官。
事实就是这样, 没有撬不动的信任,只有不努力的近臣!
王雱听了就更安心了:“我又不怕外放。”
司马光瞪他。
见岳父要被自己气死了,能屈能伸的王小雱赶紧上去给岳父捏肩膀,边捏还边给他岳父保证:“我对天发誓绝不干坏事!”
司马光拿他没法子,只能打发他赶紧带着司马琰回家,免得家里担心。
王雱接了媳妇回家,先去与他爹说了说被官家找去的事,免得他爹担心,而后才回自己房中与司马琰说话。朝会上的事王雱不晓得,但一看官家疲倦的模样就猜出上朝时肯定发生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官家又被喷了!
王雱和司马琰感慨:“这皇帝当得可真累。”要是换成王雱,王雱是决计不愿当的。当皇帝有良心有心术,累死累活还得天天猜疑;当皇帝没良心没心术,很快就完球了!
司马琰说:“只要是掌了权,就没有不累的。”她以前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冒,一心扑在研究上。
两人挨得近,王雱侧头瞧见司马琰眼睫轻轻动了动,长长的,细细的,顿时有些心痒,反手把司马琰困在椅子里,相当浮夸地夸道:“我媳妇儿真是真知灼见!这话听得我醍醐灌顶,眼前一片开阔,太棒啦,值得亲一个!”
司马琰被他困在双臂之间,挣是挣不开的,只能由着王雱放肆逞凶。
两人在那闹腾了好一会儿,都没注意到吴氏半撩起门帘后又退了出去。吴氏看着窗上挨在一起说话的两个人影,心中欢喜。回房后吴氏高兴地和王安石说:“我还担心雱儿没开窍,刚就看到他们亲一块了。”
王安石听吴氏说起儿子房中之事,没奈何地道:“人家小儿女的事情,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他那儿子比谁都聪明,担心什么不好,担心他不开窍?不开窍能从早两年起就缠着他岳父要快些娶他阿琰妹妹?
……
官家召王小状元垂钓与陪膳,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不过官家第二日便寻了宰执与司天监官员,与他们说起昨日那梦的事情。他心有余悸地拉着韩琦的手说:“韩卿,我在梦中也见到了你啊。”
皇帝做梦,还是这种真实又具体的梦,那是不能单纯地当做是普通梦境来对待的。
司天监正杨惟德是搞天文的科研人员,可也兼修了一些封建迷信课程,听官家说梦中一干宰执都环绕在侧、神容悲戚,又有那千军万马奔向开封,正应了白虹贯日与大星坠地之兆,心中也颇为忧心。既然梦中已有破解之法,杨惟德便顺势给发散了几句:此梦应是上天警示无疑,此后须得广开言路、广纳贤才,加强基础教育,网罗天下英才,方能实现梦中那句“少年强则大宋强”。
韩琦与富弼等人也听得一惊,既是看不清面容,那官家心中想这人是谁,那就是谁。很明显,官家已认定王雱就是梦中那少年了!而且这话,说的也当真是掷地有声,寻常人还真不敢夸这种口。
韩琦是个谨慎之人,保证会尽快拿出武学武举章程之余,又暗地里遣人去询问当初在国子监曾与王雱交好之人是否听过这番言论。
询问的结果来得很快,范纯礼说他当时就在场,王雱说这是他看过的一篇文章,写得十分慷慨激昂,乃是一个叫梁姓隐士所写的,不知梁姓隐士身在何处,也不知对方是何时所作,且原文很长,丢失了大半,是以王雱只选了一部分精要与他们分享。当时在场的还有苏轼、苏辙和沈括等人,个个都听得慷慨激昂,只差没立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立誓报国。“少年强则国强”正是那篇文章的中心!
这就有点惊人了,若是官家当时不在场,王雱等人又没到他面前说这些话,难道官家之梦当真预示着什么?
韩琦琢磨了一会儿,叫人给王雱送信,说是邀他晚上带着新妇过来吃个家宴。正巧他妻子一直惦念着王雱,说想见一见司马琰,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让王雱闹出那种大仗势!
王雱收到帖子时王安石恰好归家,王雱直接把事情给王安石讲了,自个儿也有些纳罕:“也不知找我们去做什么,总不会是让我带阿琰去露个脸吧。”他扪心自问,最近真没祸害到韩琦头上去,忙着成亲,哪有空啊!
王安石不太喜欢韩琦,对韩琦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这个老韩不懂我”的状态,没兴趣陪王雱瞎琢磨:“去了不就知道了。”
王雱知道他爹和他岳父有时候几乎是同一类人,也没非给他爹洗脑说“交朋友不在三观合不合,在乎能不能坑也”,应了声“爹你说得对”就去找司马琰说这事。司马琰出嫁前就常与官宦女眷往来,怎么穿着怎么打扮都心中有数,换好衣裳便坐到妆镜前梳妆。
王雱积极地帮她捣鼓那一头青丝。还真别说,他盘发的手艺很不错,司马琰把妆容弄好的时候分心看向王雱给她梳好的发髻上,发现那轻俏的发髻与淡淡的妆容配合得刚刚好,既不会太庄重又不会在长辈面前显得轻佻失礼。
王雱还和司马琰畅想未来:“家里存着的护发精油不多了,等开春去洛阳就好,那边花多,你爱用什么花做精油就用什么花做精油,每天都香喷喷的!”看着镜子里美美的媳妇,王雱觉着哪怕哪天自己丢了官,开个洗剪吹店也是能打出一片天的!
两人告知了父母,相携出门去了韩琦家。王雱带了帖子,门房扫上一眼便引他们入内。
来了几回,王雱与门房都挺熟了,往里走时还问上一句“你孙子在蒙学学得怎么样了”。一听到孙子,门房平凡普通的面孔顿时光亮起来,送王雱到前厅那儿还大有要继续聊的趋势。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本分,及时打住话题,恭谨地说韩相公就在里头候着。
一入内,司马琰就被领去见韩琦妻子,王雱则被引到书房。
书房临着院子,采光好,也正好能瞧见王雱夫妻俩进来时的情形。韩琦刚才就见着自家门房与王雱聊得很欢,面上简直是熠熠生辉,丝毫没有平日里的老实木讷。韩琦让王雱坐下,奇道:“刚看你和我的门房聊得挺好,都说了什么?”
王雱道:“没聊什么啊,就是在说他的孙子。老李叔那孙子我上回见了一回,机敏聪明,是根好苗子。人老了,可不就指着儿孙出息吗?”
韩琦知晓王雱没说谎,略过了这话题,开始旁敲侧推王雱都与官家聊了什么,想看看有没有提到过梦中之事。
王雱听着觉得韩大佬这人太坏,想刺探御前谈话就刺探御前谈话,整那么多弯弯绕绕做什么?
王雱见韩琦神色慎重,不像是没事找事,便也不瞒着,爽快地把所有对话都给韩琦说了。说完他还要鄙夷韩琦一句:“早说您想知道这个嘛,我直接写齐整给您送来,哪用我带阿琰跑一趟那么麻烦!”不知道女孩子出门要做很多准备的吗?
韩琦一脸复杂地看着王雱。有时候他挺羡慕王安石生了这么个会来事的儿子,别人外放历练,他也外放历练,他愣是能闹腾得官家对他另眼相看。
可听完王雱在御前说的那些话,韩琦就没那么羡慕了。他怀疑吧,除了他媳妇之外,其他人在王雱这小子看来都是能坑就坑、能黑就黑的。谁家儿子能那么胆大包天,兴致勃勃地跑去官家面前揭自己爹的黑历史,还顺便添个黑料:我爹贼懒,筷子都不愿多伸!
上回韩琦就想说王雱那个自辨折子了,你夸你爹就夸你爹,干啥子还要写“为了百姓幸福,我爹没得洗澡”“我爹忙得啊连澡都没时间洗”?
韩琦知道王雱这人爱闹归爱闹,说正事时还是很靠谱的,思量片刻便将官家所作之梦的前半段告诉王雱。
王雱着实震惊了。这难道就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别人不知道,他和司马琰却是清楚的,细细算来不到百年之后,大宋就分了南北,北边连片土地全部落入金人之手!
若是官家他们去世之后没早早投胎去,说不定真的会神色悲戚地看着金兵踏破大好河山。到那时别说收复燕云,连如今的东、西、南、北四座都城都让人糟蹋了。
王雱安静地坐在原处,没有作声。
韩琦观察着王雱的神情,看见王雱脸上实打实的震惊和隐隐的悲痛,已确定官家确实没与他说过梦中之事。
只是这小子别的时候喜欢闹腾,这会儿倒是容易真情实意,瞧那模样显见是把官家的梦当预警了。
韩琦记得上回与吴育闲谈时,吴育提起王雱第一次去洛阳宫那日曾流露出别样的神情。当文人的,最容易的就是怀古伤今,古往今来多少诗人都有过这样的痛惜。
尤其是王雱有个爱忧国忧民的爹,去年韩琦还看过王安石给官家上的万言书,句句直指大宋要害,表示大宋已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官家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大不如前,折腾不了第二次庆历新政,那份万言书自是被压下去了。
韩琦毫不怀疑王安石会把自己发现的种种弊端、种种问题告诉王雱,甚至还把他拟定的一些变法章程告知王雱。
有这样的认知打底,王雱自是容易想到更多,听到官家的预警之梦合该这样:又是震惊,又是担忧,又是痛惜。
即便不太看得惯王安石那块臭石头,韩琦还是很爱惜王雱这个后辈的,自然不认见他当真困在那预警里头。韩琦道:“这只是梦的前半段而已。”他又把梦的后半段给王雱讲了,问王雱是不是有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王雱听了依然很震惊,甚至都有点想去找义海和尚或者邵雍搞搞封建迷信了。他确实和苏轼他们在国子监里这样扯过淡,可那纯粹是学习压力太大,他们吹吹牛逼解解压。当时他很确定没别人,怎地官家就能梦见这一段?
韩琦确定了这事不是王雱整出来的,心中也颇有些震动。所谓的“君权神授”“受命于天”这种事,韩琦以前其实不太信,只是学来忽悠人的而已。可官家忽然做了这么一个梦,他顿时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若梦的前半段是预警,后半段岂不是在说,王雱这些个半大小子是大宋未来的希望?
这么说虽说也没什么不对,他儿子韩忠彦当时都在场,他自然很愿意相信他儿子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可,平日里这样认为是平日里这样认为,当真出现在那样玄乎的梦里就很不一般了!
虽则官家根本没看清脸,但官家咬定是王雱,各方人证也都指向王雱,那这小子就是官家的“梦中人”无疑!
韩琦觉得吧,这小子怕是真能蹿上天去。
不过即便将来蹿上天又如何,在他们面前还不是晚辈?韩琦道:“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该去用饭了。”
王雱是真不觉得官家做个梦能怎么样,只觉着有些稀奇,在韩琦家中用过饭之后便与司马琰一块回了家。路上,他还把这事和司马琰说了,感觉特别玄乎。
司马琰道:“这或许就是老天把你带来这个时代的原因。”
王雱凑过去飞快往司马琰脸颊上轻啄一下,纠正道:“不是我,是我们。”他俩可是一块过来的!他和司马琰合计,“这趟我们去洛阳,把曹老他们也捎带上,到时《医学问答录》的主阵地就换到洛阳去了。上回曹老就和我说,等我们成亲了得带你去见他。”
司马琰与曹老一直书信往来,两人是《医学问答录》的共同主编,却始终没见个面好好聊聊。这都成了亲,很多事就可以提上日程啦!
临休假快结束的时候,王雱把自己拾掇得水灵灵的,又穿上他的绿袍子去与官家辞行。
这回官家又赐他东西了,赐的是一身绯袍。照理说绯袍得五品官才穿,但升到六品的时候若是能力出众,官家可以特赐绯袍,意思是“你是我看好的准五品官,提前给你赐个绯袍穿穿”。
王雱很是感动,也不怕官家怪罪,当场给官家倒起了苦水:“臣早想换个颜色了,一年四季穿得绿油油的,臣感觉自己差不多成了棵大白菜!”
官家乐道:“那是我赐晚了,该早些给你换一身。”
王雱道:“不晚不晚,太早了会让您为难的。臣听人说上回您给臣送贺礼,还被台谏给骂了!他们这回也忒狡猾了,都不点臣的名,只说您给某个六品官儿贺新婚,害臣想写折子反驳他们都不行!”
接着王雱又巴拉巴拉地给官家说了一通“他们骂我没关系,骂您做什么呢”“我可心疼您啦”之类的肉麻话,说得官家眉舒目展,十分开怀地与他喝了两小杯酒。
年后,曹立等人也都领了新差使,曹立去了西边,曹评与狄咏也终于得了实职,一个去了北边,一个去了南边。
狄咏这趟是去接替曹立的班,王雱把曹立这几年捣腾的事整理出来,私底下和狄咏嘀咕一通,让他去了之后要密切关注交趾那边,一旦交趾动手了,立刻扑上去打他娘的。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个“师出有名”了,可别错失良机啊!
狄咏也从他爹那里学了不少本领,对领兵啊使计啊之类的不算陌生,本来领了差使心里压根不虚,听完王雱这拿军功跟切菜似的口气反倒虚了起来。他虚心求教:“交趾不是早归附到大宋了吗?”
王雱一脸深沉地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就比如你有个邻居看你大块吃肉大口喝汤,为了你能分他点汤水他就凑过来和你交朋友。后来,他看另一个人一口咬住你手里的肉块,连啃了好几口,你却没怎么抵抗,顿时就不满足喝汤了,也想咬口肉试试。”
狄咏点头,懂了。
这说的是侬智高的事,那会儿还是他爹平定的,他自然也记得清清楚楚。交趾那边山多林多,易生瘴疠,若是他们冲过来打了就跑,大宋也不会大费周章追过去,顶多只是敲打敲打,简直是有恃无恐。
王雱找完狄咏,又去寻曹立,让他放点人去西夏玩耍,烧刀子给他们了,棉花种子也得紧紧跟上呐,西夏的冬天多冷是不?他是好心地让他们喝酒御寒,棉衣防冻,可谓是用心良苦!
不会纺棉花不要紧,你们只管多种,我们高价收,有多少收多少!我们提供的棉花种子,优质,高产,你的地有多少肥力,它都能帮你耗干净!
若是旁人听了这些事或许还会有些犹豫,曹立听完后眼也没眨,如数应下,带着王雱的叮嘱往西而去。
王雱送完小伙伴们,自己的婚假也正式休完了。他带着司马琰和《医学问答录》的主创团队,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地往洛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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