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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五一章
论起搞事情, 王雱是一点都不会推辞的, 下衙回家便跑回自己院子里捣腾。司马琰看完一批稿子, 见王雱在那奋笔疾书, 不由好奇地问:“你又接到什么新差使?”
王雱当即把今天去武学溜达的事给司马琰说了, 还很讨人嫌地摇头叹息:“我跟你讲, 这届武学生员不太行啊。”
司马琰觉得王雱完了, 继登上所有文科生仇恨名单之后,他又该登上所有武学生员的仇恨名单了。你一个文状元,跑去人家武学玩碾压, 得给人家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恐怕你前脚一走,后脚武学教头就该给武学生员们搞特训了!
司马琰道:“要是将来这些人都入仕了,你可就成了满朝文武的公敌了。”
王雱道:“那是他们心理太脆弱。这种心理素质, 怎么在朝堂上混出头?多亏老天仁慈呐, 先让他们遇上我,打击打击他们弱小的心灵, 将来再遇到挫折时就不会一蹶不振了。”
司马琰:“……”
司马琰决定不打扰王雱搞阅兵计划了。
王雱积极地规划路线图、安防方案、突出大宋精兵强将的特训计划。
没吃过猪肉, 那也见过猪跑不是?从后世看过的阅兵大典扒拉出框架, 逆推各个环节的落实过程, 再捯饬成符合大宋国情的模式, 完美!
王雱连夜点灯在那捣鼓,都没去烦他爹。王安石坐在房里看了会书, 眉头跳了跳,感觉自己儿子今天这么安分, 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吴氏从王雱祖母那边说完话回来, 见王安石若有所思地坐那儿皱眉,上前问道:“怎么了?”
王安石道:“没什么,就觉得那小子今天这么安分,莫不是又想弄点什么出格的事。”
吴氏道:“哪有你这么想儿子的?自从回京任职之后,雱儿可比以前稳重多了。”
王安石能说什么,只能脱了外袍与吴氏一同歇下。
第二日,王雱揣着写好框架的大阅兵计划回枢密院查资料。他职责比较特别,又得官家青眼,轻轻松松就拿到了最新存档,把自己计划里需要填充的地方填充完整。写完初版,他又觉得缺点什么,颠儿颠儿地跑去三馆和秘阁那边查资料。
虽说王雱才是六品小官,认得他的人可不少,瞅着他跑来跑去忙个不停,许多人都在心里嘀咕:这王小状元在捣鼓什么?
富弼正好撞见王雱来回跑,回到刚开始烧起炉子的暖阁中与韩琦说了此事,怪道:“他一个枢密承旨,跑三馆和秘阁那边做什么?”
韩琦也不晓得。王雱这小子的思维天马行空,等闲没人猜得出他的想法!
韩琦道:“他真要弄出什么大事来,总归是要让我们知道的。官家再宽纵他,事及朝政也不可能越过我们去。”
富弼点头,他也不是真担心,就是好奇而已。上回他回来和韩琦说文彦博弄出许多新鲜事,当时韩琦就和他提了句:“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宽夫弄的?”
富弼觉得如果文彦博是在给王雱背锅,那文彦博真的太惨了,惨得他一想起来就想大笑出声,哦不,想写信去宽慰宽慰可怜的文宽夫。
是以,发现王雱到处跑来跑去的时候,富弼很想知道他在忙活什么。
到快下衙时,富弼发现王雱正在外头探头探脑。见他望过去,王雱才屁颠屁颠跑过来和他问好:“富相公,我一直都很仰慕您呐。”
富弼心中警惕:“此话从何说起?”
王雱便落后富弼小半步,摆足晚辈的姿态和富弼一块往外走,口里则夸起富弼来回使辽的事,说自己若是再生个十几年,一定也要跟着富弼去辽国,绝不因为当时敌盛我衰而退缩。
漂亮话谁不爱听,富弼听王雱提起当初使辽之事,心里也颇为舒畅。当时满朝文武确实无人敢去,他领着人前往辽国谈和,既要面对辽人的留难,也要面对朝廷的诡谲风云,可谓是内外交迫。但,他还是把事情办成了。
王雱见富弼神色放松,还带着一丝丝愉悦,又趁机征询他许多问题。
富弼听王雱问的都是辽国风土人情以及大宋与契丹人、党项人的边争,倒都是他能答的,当下不隐瞒,一一替王雱解答。到牵马处,王雱又诚恳地问富弼:“下官还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不知明日能不能再找您?”
对于这么个好学的后辈,富弼瞧着觉得很不错。尤其这后辈还会说话,夸人总能搔到痒处,富弼更是感觉不能拒绝这么点小请求。
接下来几日,王雱除了陪侍御前和官家看看闲书、聊聊推演,就是去查资料、去找富弼请教问题。
一开始只是富弼,后来曾经担任过枢密使的韩琦、正在担任枢密使的宋庠也没逃过王雱的魔爪,每天上衙和下衙那段时间总会轮番遭到王雱的追堵,问一些军中的问题。
次数多了,众人也觉出点异样来:这王小状元怎么每天往几位相公跟前凑?难道他得了官家青眼还不够,还想抱宰执大腿?还是说,几位相公有什么差使要让王小状元去做?
韩琦最了解王雱是什么尿性,与王雱并骑回家的路上直截了当问他:“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王雱一脸正直:“绝对不是鬼主意。”
韩琦道:“那你这几天鬼鬼祟祟地在捣鼓什么?”
王雱一听,这韩大佬显然对他有偏见,这又是鬼主意又是鬼鬼祟祟的,都什么话啊!他一点都不怕韩大佬翻脸,笑眯眯地卖起了关子:“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韩琦觉得在自己眼皮底下王雱总不可能翻了天去,便也不再追问,在路口与王雱分道扬镳,各自归家去。
王雱忙活了几天,可算把图文并茂的大阅兵章程给整理出来了,他兴冲冲地拿去给官家看,一点都没贪功:“多亏了韩相公他们告诉我许多东西,要不然我可做不到这么详尽。韩相公他们果真是博闻广识啊!”
官家看着眼前摊开的长折子,上头详细地写着大阅兵的章程,看着十分周全,某些复杂的地方还用图表展示出来。相信但凡看了这道折子的,没有人会拒绝这么一场耗费不大、却能弘扬国威的阅兵大典。
官家看完之后,让人去请宰执过来商量。韩琦几人过来后见王雱乖乖巧巧站在一边,心里打了个突。
官家和煦地给他们赐座,而后让他们传看一下王雱递上的折子。韩琦看到“阅兵”二字,当即明白这折子出自谁的手笔,也明白了王雱这几天到底在捣鼓什么。
等韩琦把折子看完,面色平静地将折子递给了旁边的富弼。见几位宰执陆陆续续把折子看了一遍,官家才开口:“诸卿觉得如何?”
韩琦、富弼对视一眼,对此都表示赞同。没看见官家眼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吗?他们齐齐看向宋庠,等着宋庠这个枢相发表意见,毕竟如果要加班加点干活,首先得忙活起来的就是枢密院那边。
宋庠也是个状元,不过他向来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不太爱领头做什么,前几年就曾被包拯以“毫无建树”为由参掉了相位。再次官至枢密使,宋庠做事依然谨慎。见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自己,宋庠道:“臣的意见与韩相公、富相公相同。”
官家见宰执诸公一致同意了,当即便往折子上盖了个戳,让他们再去商量一下这章程可有要改动之处,若没有,尽早传话下去让人准备,免得时间太过仓促。
韩琦应了下来,起身之后又停顿下来,开口提了个要求,让官家把始作俑者借他们用用。
王雱乖巧地跟着韩琦他们回了宰执办公的暖阁之中,眨巴一下眼,奇怪地问韩琦:“您把我喊来做什么呢?”
韩琦道:“你以为你动动嘴皮子出个主意,然后就能轻轻松松坐在一边看别人忙活?”他冷笑起来,“别做梦了,该你干的,你得给我好好干。”
王雱唉声叹气:“我还是个孩子,您想想,我才十六岁啊,您千万别让我干太难办的事,要不然我办砸了、被发配去琼州喝海风还是其次,让您担上个识人不明的名声就不好啦。”
富弼听得直乐。
只要这小孩不是对着自己耍赖,瞧着还是挺逗趣的。
韩琦没理会王雱张口就来的胡话,让王雱在一边罚站,听他们讨论阅兵各项事宜。即便王雱的方案已经非常周全,但一些涉及到人员调配的地方并不是他一个六品小官能考虑清楚的,所以整个方案还得进一步调整。
王雱一开始还乖乖站着旁听,后来见韩琦没注意,自己悄悄搬了张椅子凑韩琦身边坐下。
韩琦横了他一眼,终归还是没训斥他,继续和宋庠他们商量如何安排人手。
见韩琦对王雱这般纵容,俨然把王雱当自家子侄来对待,宋庠顿时知晓这小孩除了深得圣心之外,与韩琦也走得很近!于是对于韩琦把一些事情交给王雱去办的决定,宋庠没有反对,几乎没提出过半个自己的意见。
商量了大半天后,王雱光荣地获得了第一个任务:去禁军各营地中宣讲阅兵事宜,必须把阅兵的主旨、阅兵的章程传达到每一个营地中,不容有半点疏失!
宣传工作这事儿王雱可擅长了,兴致勃勃地领了旨去。
大宋其实也有类似阅兵的活动,不过那是由军头司筹备的“百戏”——指各种炫技的杂耍表演。只要上头一声令下,各地就会接送各种奇人异士入京接受考核、为官家表演。所有接到旨意的人,往往都会以此为荣,积极地进行准备。
禁军乃是举国最为精锐的士兵,这些人俸禄高、待遇好,训练起来也格外拼命,平日里这些表演的事自然不会由他们去做。一听是所有禁军里挑人展示大宋雄风,不必王雱多言,他们已经站得笔挺表示一定会全力争取入选。
这让王雱原先备好的说辞白费了。
早该想到这时代的人尤其敬慕君王,只要提一句“官家到时将要亲自阅兵”,他们自然会全力以赴去抢破头!
王雱一连跑了几个营地,结果都一样,没用他费什么口舌,只需要给他们解说一下流程就成了。而且他宣讲的时候,一个两个都用求知若渴的目光望着他,像是要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大学问似的!
这工作,干着没意思啊!
王雱忙活完了,又跑去官家面前告韩琦叼状:“他一定是知道这事儿这么无趣才叫我去干,他知道我最讨厌这种无聊的事儿啦!您是不知道,我还没给他们说为什么要搞阅兵,他们已经抢着说‘你就给我们说说要怎么做吧’!您说这事儿是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太没劲了!”
官家还是头一次听有人这样告状的,给你轻松的工作你还嫌弃,人家该往哪说理去?
到王雱不在时,官家便与韩琦说起这事。他发现背着人说点“小话”确实很有趣味,尤其是看到韩琦那一言难尽却还是要强作平静的表情后更是暗乐在心。
官家兴味盎然地说完了,又假惺惺地补上一句:“他还小,不知道你这是爱护他。”
韩琦心道,我这还真不是爱护他,就想让他多往外面跑跑,省得又捣鼓出别的事儿来。
韩琦下衙回到家,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王雱家里,很是臭骂了他一顿,小小年纪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告叼状!还有,再往官家跟前凑、给官家瞎出主意,小心台谏扒了你的皮!别忘了你落了什么东西在赵御史手里!
王雱收到这信,登时怒了,和他媳妇儿讨伐韩大佬的不厚道:“你看看,他果然和赵御史是一伙的,还拿那本话本威胁我!我是那种怕威胁的人吗?我才不怕!大不了到时候我死不认账!”他讨伐完韩琦,又讨伐官家,说他更不厚道,把他们私下里说的悄悄话都给韩琦说了。
司马琰提醒他:“上回你还说是悄悄告诉官家‘朱砂伤肾’,结果官家还不是一转头就让太医局去做实验。太医正还给《医学问答录》投了稿,弄得整个杏林都晓得了。你在官家面前还是收敛些好,可别闹过头了。”
王雱凑过去往司马琰脸上亲了一口,道:“我晓得的,媳妇儿你不用担心。”哪怕官家对他好得过了头,王雱也不会真正干什么踩线的事。他在官家面前无所不谈,从不拘束,但无论是黑他爹、他岳父,还是告韩琦他们的状,都不是当真以引起官家对他们的不满而开的口,更不会试图干扰官家在朝政大事上的决策。
感情这事儿,太远容易疏离,太近容易生厌。寻常往来如此,君臣之间更是如此。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吹了灯烛一起歇下。
第二日又逢上朝会,官家让人宣告了阅兵之事。早前已有风声传出,众人听了也并不十分惊讶,甚至连台谏都没有弹劾的冲动。毕竟到时候乃是年节,热闹热闹似乎也无不可。
要知道这旨意处处从大义出发,句句戳人痛处,什么岁贡什么边祸什么百姓受灾受难必须扬我国威,听得所有人都感觉谁出言阻止简直是千古罪人!
这时王雱已经忙完跑腿活儿了,他天生闲不住,又抽空跑去和义海和尚商量怎么给配个声势浩大的曲子,决定要合写一首《禁军进行曲》给钧容直。
钧容直是禁军里头专门搞军乐的部门,钧容直的成员们负责皇家出行时的仪仗工作,一路吹吹打打着骑行,相当于现成的大宋禁军军乐团。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他得赶紧把曲子弄出去,去客串几天军乐团指挥把阅兵当天的背景音乐给捣鼓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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