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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星兰奇道:“千岁小姐从何处听来?”

“苏玉言在台上亮相一遭,底下就议论纷纷。”千岁抱臂道,“春宁大典又是什么?”

“春宁大典是包括云城在内的七城曲苑斗艺,明年暮春举办,最有名的班子都会去。拔得了头筹的,才有资格去拢沙宗,为七年一度的天下盛会——弱水雅集开场献演。”

去天下最有名望的玄门之一,为一场天下盛会开演,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

“原来如此。”千岁就当没看见石兰星眼底的愁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扯着燕三郎转身,“告辞。”

这位千岁小姐的性子实在明快利落。石星兰暗叹一口气,暗自羡慕,自己此生是做不到这样率性而为了。

夜色渐深,戏台那边的丝竹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这一处沙洲的行人慢慢减少。

人气弱了,寒风即起。

青儿手里的灯笼早就灭掉,这时狠狠打了个喷嚏。石星兰赶紧搂着她:“冷了?”她心里愧疚,自己想见情郎,却不该让孩子陪着一起在沙洲吹风。

青儿吸了吸鼻子,正要说无妨,胖嫂已经道:“都这样晚了,苏先生大概被什么事耽误,不会来了罢?孩子太小,不能再吹风啦。”

“说得是,我们回去吧。”石星兰带着孩子往回走,临行前往戏台方向看了最后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失约了,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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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自外湖绕了个圈子,往城北而去。

这么走要绕远路,人少灯也少,许多路段都是黑灯瞎火。但燕三郎贪它清净,再说有千岁在侧,想打劫他们的人真得好好想一想。

夜风吹动长草,都像是埋伏着劫道儿的路匪。

不过燕三郎走完半程,也没遇到哪个不开眼的,眼前的路倒是越走越黑,远离了灯火阑珊。

身边只有湖水轻拍岸边的温柔声响,以及——

以及千岁啃着麻酪的嘎吱声。

这是极具特色的地方小吃,外层花生酥,中层麦芽糖,里面则是秘法制成的蓬松胚心,咬一口,脆生生地直接蜜到了喉头。

燕三郎尝了一口就不吃了,太甜,剩下的都便宜了千岁。

今儿他才知道,她原来这么嗜甜。

这段曲折的湖岸没有别人,千岁吃起来可以不用端着架子——至于燕三郎,她早就懒得在他面前顾忌形象了。

她吃得正开心,水里忽然划过一叶轻舟,沿着湖岸往前而去。

燕三郎轻轻“咦”了一声:“那人是不是……”

不待他说完,千岁就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是。”

船头挂着一盏气死风灯,有船夫摇橹,舱里还坐着一个白衣人,俊秀如春树,然而面无表情。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架不住船离岸边太近,燕三郎仍是把船客看得一清二楚。

苏玉言。

他顿时记起石星兰方才所言,这位玉桂堂的当家、云城风头无俩的名伶,明明要与她们母子来个湖上幽会。可是观此刻船行的方向,却是与石星兰背道而驰。

这时他与千岁正好路过两棵大树,垂落水面的树枝将他们遮得严严实实,岸上又是一片漆黑,是以船中人并未发现他们。

不过,苏玉言就算望见了,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吧?他面色淡漠,似有心事,又像是什么都未想,望水发呆。

燕三郎收回目光,并未多想。别人家的事,与他何关?

可是千岁呶着小嘴,眼珠子一转:“走,跟上去。”

为何?燕三郎以目光询问。

“好玩儿呀。”她理直气壮,“我今晚的热闹都未瞧够!”不说小孩子都爱凑热闹吗?为什么这小子吃了几个炸串、看完一场正戏,就急吼吼要往回走?

她都还未玩开心!

燕三郎无言以对,只能任她拎小鸡一样提起自己,沿着沙洲边缘飞快前行。

白天是他背着猫儿跑,晚上就反过来……

船行静默,专拣无人处。观轻舟所行方向,竟是离岸越来越远。

苏玉言到底要去哪里?千岁更好奇了。

这样走了小半刻钟,他们一路趟水过桥,跟到了稽沙岛。这是离陆地最远的一个湖心岛,平素不向平民开放,不过今晚偶有游人,三三两两。

小船开到稽沙岛,居然并不停下,而是绕着岛屿走了大半圈。

千岁也只得跟了大半圈,最后在小岛背后的峭壁边找到了这叶轻舟的身影。

它并不孤单,因为这里还停着一艘画舫!

千岁轻轻咦了一声,兴趣盎然。

画舫很大,自上而下一共三层,至少能容二百人。

第79章 见面

灯光掩映,看得出舫上建筑精美,甚至上头还建了个小亭。

单就规格来说,它在今日划去戏台边上的画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这艘大舫离岸边至少有二十余丈远,眼前湖水茫茫,他们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地靠过去?并且以千岁目力,还能发现画舫外舷有人影来回晃动。

这艘船,居然还有人巡逻。

燕三郎扯了扯千岁的袖角:“太费劲,跟去不妥。”这时候就该回家洗洗睡了,窥探别人的隐私作甚?

好奇心这种东西,他最欠缺了。

“妥,怎么不妥?”千岁毫无诚意地敷衍他,眼珠一转,恰好见到树丛里惊起十来只大狐蝠。

这是蝙蝠当中最大的一种,身体虽轻,翼展却可超过五尺,以果实与蜜为食。

千岁凑近燕三郎,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记着,你从头到尾都别出声。”

她吐气如兰,男孩不自在地扭头,企图离她远一点:“不玩行么?”

“当然——不行!”话音刚落,她就将他整个人提起,向着半空掷了过去!

要知道,他脚底下可是离水十余丈的峭壁。

她这一掷,就是让他飞越悬崖!力道若是拿捏不好,他就会粉身碎骨。

身体腾云驾雾,失重感不由自主,但燕三郎人在半空依旧紧紧咬牙,一声不吭。

此时狐蝠群刚好盘旋到千岁头上。她拍了拍手,它们如受牵引,突然俯冲下来,一路低飞。

她轻轻巧巧一伸手,就够着了块头最大的那一只。

大狐蝠带着她往湖中飞去,模样毫不费力,仿佛身下吊着的不是一个成年女子,而是丛林里一根小小树枝。

待它飞出十丈左右,千岁一下松开了手。

此刻燕三郎已升到了抛物线的顶点,紧接着就做自由落体运动。他一口气还憋在肺里,身体忽然一轻,有人揽住了他的腰。

千岁跟来了。

燕三郎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两人下坠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落到船顶的亭子时轻如二两棉花,连瓦片都未踩出声响。

“放缓呼吸,其他都交给我。”千岁细声叮嘱,而后提着他在画舫上游走,小心避开往来巡逻人士。

画舫二层,前半截灯火通明,隐有人声。

千岁翻过斗拱,寻一扇阴暗的木窗钻了进去。燕三郎只觉自己脚不沾地跟着她东游西走,最后她在黑暗当中停了下来,再次交代他:“按住鼻子,千万别吱声,就是打喷嚏也得给我忍着!”

说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照进二缕光线。

燕三郎这才发现,她悄无声息在木墙上戳了两个指头大小的洞口,外头的亮光就透了过来。

再转头,他才望见二人所立之处居然是个夹板,最多只有四尺宽,边上还无声无息倒着一人,显然是被千岁弄晕过去,人事不省。

这个狭小的夹层被用于堆放杂物,不太通风,气味可想而知。

看清自己所在,燕三郎下意识捂紧鼻子,否则真要打出喷嚏。他不由得佩服这女人,明明有洁癖,为了看一场莫名其妙的热闹,竟连夹层里这么大的灰尘都能忍了。

千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黑色的蜡烛,点上。它的火焰居然也是黑的,连一尺外都无法照亮,冒出来的烟也是黑色的,但全无气味。

燕三郎看着它,心里只觉诡异。

“这是用东海的棘皮弹涂鱼鱼脂,混合它吐出来的黑泥制成。这种鱼潜在海底泥滩,最擅匿形。”千岁小声道,“这种烛烟能掩盖活人的气息。”

的确,蜡烛形成的烟气笼罩在两人身边,若有若无,却仿佛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燕三郎只是个九岁孩子,没有道行。千岁唯恐这里藏有高手,觉察到人气。

她在他耳边弹了两下,外头的声音一下就清晰起来。

他们一人守着一个小洞,往外窥看。

第一眼,就望见了苏玉言。

他好似天生就是个发光体。

他坐在舱房正中的圆桌旁,面对一桌酒菜。同座的还有另一名中年男子,看起来年过五旬,三角眼,但脸皮保养得好,腮边胡髭修剪整齐,身材微有些发福。

燕三郎听见苏玉言道:“不知陈大人邀我何来?今晚我还有要事在身……”

他说得低促,声音虽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却隐隐透出两分不快。

这人给苏玉言斟酒,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顾自笑道:“苏大家今日的表演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不枉我给了你这么好一个机会!”

夹层里的燕三郎和千岁对了一个眼色,均想起戏台前那两个富商所说的话。果然,苏玉言背后有人捧场,这才能抢了归云社的机会,在秋夜祭上首唱正戏。

这位“陈大人”又是谁?手笔真不小。

苏玉言也听出他话里的警示之意,陈大人既能捧他,也能踩他。眼见这人敬酒,他也只能抬杯一饮而尽,应了一句:“陈大人谬赞。”

他在这里如坐针毡,燕三郎隔着一堵墙都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急躁,偏生这位陈大人似无所觉,继续向苏玉言劝酒:“这第二杯,敬你在春宁大典上旗开得胜!”

苏玉言皱眉:“陈大人这杯酒敬得有些早了,春宁大典数月后才举行。”

“以你功力,不难,不难!”陈大人呵呵一笑,“倒是参演的本子备好了么?排演也要数月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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