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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不就是几个好逸恶劳的家伙吗?千岁懒得再听它们胡说八道,不耐烦道,“你吓跑我的猫儿,又弄坏我的园子,我该把你们皮子都剥下来当软帽,但我和小三刚搬进来,手下还缺几个奴仆——”
说到这里,话音拖得很长,显然黄皮老爹要是敢推诿,她立刻就动手剥皮。
纤指微动,挂在手上那两只小鼬就开始摇晃,果然像两块皮子。
黄皮老爹全家的日子一向过得自由自在,哪里甘心给人当什么奴仆?然而迫于她淫威,还得卑躬屈膝:“我们来,我们来。”
千岁望着它似笑非笑:“怎么,不情愿?”
“哪儿的话,能为两位主人效力是我家三生修来的福份!”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寒流,黄皮老爹一个激灵,姿态立刻摆正。
“那就好。这园子是你们搅坏的,明天早晨在我起床之前必须复原如故。”千岁解开禁制,将三只小鼬丢了过去。它们身在半空就醒了,一个翻身四脚着地,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都透着敬畏。
“从明天起,我们的起居,以及春深堂大小事务都由你们打理,但凡有一件做不好的——”
她指了指小公鼬,后者正盯着她瞧,下意识脱口而出:“剥皮?”
千岁给它一个赞赏的微笑:“对极。”
被赶鸭子上架,黄皮老爹委屈巴巴:“大人,不是我们不肯服侍,然而我们还没有化形的道行,做不了人事。”说罢,抬起两只前掌。
这是兽爪,不比人类手掌灵活,做不了那么多精细活计。这些妖怪没有三百年以上道行,根本变不出人形。
“这有何难?”千岁勾了勾手指让它们靠近,再唤出琉璃灯。
这盏宝灯乍一出现就绽出柔和的光芒,燕三郎却咦了一声。
有段时间不见了,琉璃灯好似修复了一些,最浅的两条裂纹已经不见了,灯身上依稀有些模糊的图案出现,却不知绘着什么内容;图案之间又有无数符文时现时隐,偏偏他一个字也不认得。
好看,但是诡异。并且燕三郎一眼就明白,千岁又偷喂琉璃灯了吧?
千岁对黄皮老爹道:“过来。”
第188章 锚文化形
黄皮老爹知道己方是俎上鱼肉,反抗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到她面前趴好躺平。古怪一幕出现了:
红衣女郎伸指在宫灯上一抠,居然就抠下一个泛着蒙蒙光晕的符文!
燕三郎和几只鼬妖看得目瞪口呆,却见千岁一转手就将这枚符文印在了黄皮老爹的胸口上!
这是什么邪术!它吓了一跳,一骨碌翻身跃起,两只爪子在胸膛又探又掏。
可是把自个儿的白毛都翻乱了,它也没找见那枚符文,难道钻进心口去了?
黄皮老爹正自惊疑不定,千岁已拂开两片落叶,在园中石椅落坐:“这符文对应北斗七星,因此也称锚文。它能在夜里积攒星辰之力,借予你白天化形之用。当然,人类用不了。”
黄皮老爹一下由大惊变作大喜:“谢谢主人!”
它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千岁给它这等实惠,它立刻就改了称呼而且心甘情愿。还以为要被人奴役到死,哪知这一下峰回路转,突然就得了天大的好处!化形哪,那可是三百岁的大妖怪才有的本事,原本它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别高兴太早,我能给出也就能收回。”千岁懒洋洋提点它两句,“你记着,借来的力量都不长久。北斗锚文的效力只能持续六个时辰,即是从卯时到申时,并且你的人形只能做些粗浅活计,如果要与人动手打架,立刻就会变回原形。”
“足够了,足够了。”黄皮老爹激动得胡须发抖,“我们一定为两位主人鞠躬尽瘁!”哪个小妖怪的梦想不是化形为人?
千岁这才招来一公一母两只小鼬,如法炮制。
至于最后那对儿双胞胎,她在黄皮老爹期盼的眼光中端详几息才摇了摇头:“不成,道行太浅,有锚文相助都化不了形。”关键是,会平白浪费她的力气。
那么这两只小鼬就只能维持原身了。黄皮老爹有些失望,但依旧笑容洋溢:“这就好,能变三个我们已经满足,多谢主人慷慨!”
“行了,你家小主人要休息了,夜里发出的动静小一点。”千岁扔给它们几枚丹药,“吃下去,伤势很快可愈。”
她目光灼灼,黄皮老爹只得首先将丹药吞了,果然一股暖热自腹里升起,瞬间驱散身体当中那股寒意。本来它体温降得很低,伤口都要凝霜,现在飞快恢复了正常温度。
它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受到药力在全身运行:“真是好药。”这样至多再有半天,烧伤就可以痊愈,只是被烧掉的毛发要过段时间才能长齐了。
“从此好好服侍,莫生二心,自还会有你们的好处。如若不然,要记得那枚锚文就埋在你们心口,我随时可以……”千岁伸手,做了个爆炸的手势。所谓驭下之术,打一记棒子就要给颗甜枣,恩威并施。
眼看几只黄鼠狼眼里都露出恭敬之色,不再像先前那样滑头,她才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折腾了大半夜,睡觉去吧。”
……
次日天亮以后,燕三郎果然发现春深堂里多了几个“人”。
黄皮老爹变成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身材精瘦,腮帮子有点瘦削,但蓄起的胡须很好地挡住了这一点,让他看起来面相诚恳。
而小公鼬变成了二十来岁、年富力强的后生;小母鼬则化作十七、八岁的姑娘,模样还有几分秀美。
这三人见到他,就深深一躬到底,异口同声道:“见过小主人!”整齐得仿佛排演了大半个晚上。
“……”燕三郎有生以来首度碰上这种待遇,沉默几息才嗯了一声。
他对这几只黄鼠狼也是满心好奇,虽然见过的奇谭怪事不少,但这还是头一次有妖怪投靠他和千岁——虽然是被迫的。
“你们有名字吗?”
“有。”黄皮老爹迭声应答,显然经过一个晚上的调整就进入状态,“五十年前我也住在春深堂,这里的主人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黄鹤。”
趴在枝头上的白猫嗤地一声笑了。明明是只黄鼠狼,却被指名为“鹤”,这主人有点意思。
黄鹤一家子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她的踪影,不由得讶道:“找猫找了大半个晚上,还以为它丢了,何时自己又跑回来的?”
为了将功赎罪,黄鹤吩咐几个孩子打扫庭园,自己出去找了半宿的猫,一无所获。结果人家早回来了。
白猫不紧不慢磨着爪子:“要真给弄丢,我就只能附到你女儿身上了。”
之前白猫与燕三郎对话,只有男孩自己才能听懂。现在多了几个仆人,她也就干脆撤了神通,直接口吐人言。
几只黄鼠狼都骇了一大跳。黄鹤失声道:“女主人,是,是您!”
还好没对这猫动过粗。他听得很清楚,女主人说的是“附身”,也即是说,她也是鬼?
不对,不对。他对鬼物甚是了解,她从气质到性质都根本不符嘛。
千岁只有白天附在猫身上,夜里以真身出动,猫儿就自由了。只不过这只白猫对她俯首贴耳,又不爱动弹,很少离开燕三郎左右。
这几只黄鼠狼既要帮着她打理春深堂,那这秘密就瞒不过它们,千岁也不打算遮掩了,倨傲地嗯了一声。
黄鹤一家人辛苦半个晚上,果然赶在早晨将园子收拾妥当,残枝败叶都打扫干净,但要恢复到从前那样一步一景的雅致,还需要一点时间。尤其几株枝叶婆娑宛转的小叶榕已经枯蔫,看着是不活了。
燕三郎走上前去,抽出怨木剑,轻轻刺入树身。
每一株盆景,都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好了。”黄鼠狼们都看不懂他的用意,这些小树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新主人还要扎它们?燕三郎也不解释,收好剑,再将白猫从树上抱下来,取出篦子开始给她梳毛。“她掉毛厉害,房间至少每天要清扫两遍。”不然毛絮乱飞,就跟下大雪似地。
黄鼠狼们当然只能恭恭敬敬地应了。
第189章 黄鼠狼和春深堂(加更)
燕三郎用的篦子是从云城特地带过来的。那是拢沙界最繁华的大城之一,达官贵人无数,他们养的宠物也是千奇百怪,于是城里就催生出专门的宠物产业。这把篦子是用软筋木所造,篦齿前后共有三排,一看就不是给人用的,而是专门对付毛发厚积的宠物。最难得篦齿顶端打磨得圆滑,本身又有弹性,梳起来不会损伤皮肤,反而像是按摩。
他动作已经很老练了,先轻轻按着白猫的脑袋,从毛发根部开始一点一点梳起。她趴在石桌上惬意地眯起眼,享受他温柔的按摩。
啊,真舒服啊,燕三郎也就这个时候手最巧,真是天生为她服务的命。
燕三郎才梳几下,篦子上附著的白毛就多了起来。等他收工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梳下来的猫毛捏成团都有鸭蛋大小。
长毛猫看着漂亮威风,打理起来可麻烦得紧。这还是夏末呢,要是赶上春天换毛季,一次至少能梳下三、四个大团子。
白猫已经半睡半醒,眼皮都阖上了。三天两头进行这样的按摩,有助于猫咪消化和血液循环,能让她的毛发长得更好。
燕三郎使了个坏,小心翼翼将毛团子放到猫脑袋上去,这才挪去前院练剑。
定居下来之后,他清晨要吐纳,早间要练剑练身法,下午看书做功课,晚上药浴打通经脉,一整天的时间都排满了,确实没空打理春深堂和料理一人一猫的起居。
他们需要忠诚可靠、能够保守秘密的仆役,还有谁比黄鹤一家子更合适呢?他就想起千岁昨晚回到屋里,得意洋洋对他道:“瞧,下人和护院都有了,还不花钱!”
他只能竖起拇指,夸一声“厉害”。
“再说有这几个家伙在家,老鼠必定是绝迹的。”她哼哼一声。
黄鼠狼捉老鼠的本事,少有其他动物能匹敌,千岁看中的也是这一点哪。
早晨,燕三郎酣畅淋漓地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术,再练一个时辰的身法,也就到了正午。这时秋老虎还厉害得紧,他出了一身热汗。
黄鹤见状,立刻提来两桶温水供他擦洗身子,并且道:“小主人的剑法进展很快。”
这话倒不完全是奉承。燕三郎的剑术到底新练不久,以前又没底子,显得还有几分稚嫩,但他下盘很稳,目光精准,手又很快,练剑时当真有几分幼虎扑击的架式,虽然看着还像玩耍,但成长迅速,也是今后必然要磨练的技能。
黄鹤想到昨晚他和大儿子对战的场景,虽然有些左右支绌,但到底没被小公鼬伤及。小鼬力气神通不及父亲,但灵敏度犹有过之,真正奔跑起来能划出残影,这就足以说明燕三郎身手的灵活了。
这种能力常常是天赋,非常珍贵,后天苦练也未必能得。
燕三郎解掉湿透的衣裳,先抬一桶水从头淋下,再取巾子慢慢擦拭。水温刚好,不凉不热,显然黄鹤早在厨房里烧好了热水,再跟井里打上来的清水互兑。
这等心细,不似寻常野怪。
想起他先前所说,燕三郎起了个话头:“对了,你和春深堂有旧?”
“是。”黄鹤态度恭敬,“五十年前我就住在这里,那时它还不叫春深堂呢,名作清石山房。那时的家主姓袁,买下这块地要建宅院,把我的洞穴都掏了,亏得他儿子救了我。后来我跟在袁家小少爷身边数年之久,袁老爷建花园时,这些湖石还是我找来的。否则白色的石头都深藏水畔,袁老爷哪里能集齐这么多?”
燕三郎有些意外:“这假山还有你的功劳。”
黄鹤嘿嘿一笑:“可不是么。”
原来这只黄鼠狼还当过家养宠物,难怪对春深堂恋恋不去。“后来呢?”
“后来袁家出了点事,袁老爷就把清石山房卖了,举家迁离。新主人放狗撵我,那时我还没甚道行,只得仓皇逃走。”黄鹤哼了一声,“临走前我咒他家财散尽,果然他生意越做越差,听说几年后货栈失火,把他的货全烧没了,还倒欠一p股债!那时他已经转卖清石山房,后来这套宅子又换了几个主人,我就不清楚了。”
燕三郎顿时想起自己从前在黟城乞讨,遇过一个老叫花子。他原在乡下过活,就说起过农家最不愿意招惹黄大仙。
所谓黄大仙,就是黄鼠狼。万一惹到有道行的,就会给家中招徕祸事,那时只得请异士或天师来消灾解厄。先前住在春深堂的两任主人也是被黄鹤捉弄得受不住了,这才最后便宜了燕三郎。
这些家伙好像生来就有害人的天赋。
“你怎么对付异士?”
“那算什么异士?”黄鹤不屑道,“充其量只是骗钱的假货,我放出水鬼,他们就以为这宅子只遭鬼患,开始驱邪作法。我再挠他们几下,那两人就深陷幻境不可自拔,最后被吓得仓皇而逃。”
他爪子里有幻毒,中者大白天就开始做噩梦,不知身之所在。
黄鹤又正色道:“我们不杀人,否则来的就不止是骗子了。”
燕三郎指了指水缸边探头探脑的两只小鼬:“你的孩儿可有名字?”
“这两个小的是黄三和黄四。”黄鹤答道,“大的您也见过了。”他顺手招来人形的大儿子,“这是黄大。他妹妹是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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