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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托着下巴:“看来没谈成。”

过不多时,韩昭在众将簇拥下走进谢家屯。

“有没有机会,直接对镇北侯下手?”燕三郎看着底下的灯火通明,“死了个钱将军,镇北侯身边的防护应该格外严密。”

正道走不通,他立刻就想起了歪门斜路,显然黟城里那个小乞丐还活在他心底。这小子越来越有她的风格了,千岁表示很欣慰。但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麻烦在于,就凭我们还动不了手,不管是要挟他还是弄死他。”

“像韩昭这样的大将,身在军中即享大军的士气加持。神通异术作用其身,效果至少被削弱两成以上。”千岁沉声道,“这一点,连容生在课上说过罢?”

燕三郎点头:“没有细说。”

连容生从没想过弟子这么年轻就要跟领军大将正面刚,当时也只是随口带过,没有细述。

“越是得军心、声威重的领军人物,对神通术法的抵免越是强烈。昔年靖国战无不胜的两名大将,领军打仗时能免疫敌人八成的神通效用。”

燕三郎目光闪动:“这样的将领和异士对战时,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

“战场本来就不是个人的比武场,异士单枪匹马,难起多大作用。否则我辈大能冲入战场,取敌将首级如探囊之物,那仗还用不用打了?”千岁往下方一指,“但韩昭要享有豁免,先决条件是要身处军中、带兵打仗。如果远离军队,就像风立晚只带几个心腹回春明城过年,那就得不到士气带来的便利,只能跟异士公平对决。”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你方才也听说了,卫王平时让韩昭待在都城,那就是要他远离自己的军队,个人能力也受到削弱,这才便于君王控制。这也是许多君主的驭下手段之一。”

“原来如此。”燕三郎懂了。如无千岁点破,他还想不到这么深一层。

“其次么。”千岁慢慢道,“士气如潮水,有涨有跌,有起也有落。越是常胜之师,士气越高,将领得到的豁免越大;如果兵败如山倒,被人打得丢盔弃甲,那就正好相反了。”

燕三郎评估底下的兵员面貌,而后道:“看起来我们很难威胁到韩昭。”守卫森严尽责,并且谢家屯的扩建工程一直井井有序进行,可见军心不乱;先前他也听到哨兵介绍韩昭其人,这人在军中极受推崇,想来燕三郎和千岁的神通对他不会有多大作用,再说他现在人多势众。

这可难办了。怎么做才能令韩昭改变主意,不再砍伐娑罗木呢?

第382章 查因

就在这时,千岁神色一动,取出诡面巢母蛛,放在耳边细听了一会儿,才对燕三郎道:“曲云河那里遇上麻烦了。他返回香水堂,发现那里已经被官兵查抄。”

分头行动之前,她给了曲云河一只诡面巢子蛛当作单向通讯器用。谢家屯离娑罗城只有区区几里,还在子母蛛的通讯范围之内。不过她让母蛛放低了声量,否则外头到处都是巡逻的哨兵。

燕三郎面色一动:“女东家被抓了么?”他不在乎香水堂到底是什么成份,被抓了多少人——走进香水堂时,他就知道这地方在卫境并不是个合法组织——但自己三人需要特许令来通行卫境,他不希望女东家被抓,否则两边任务都完不成。

“还不清楚,但看官兵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连附近的铺面也在严查,应是没有。”千岁低声道,“曲云河在街边多站了一会儿观望,身后就被人缀上了。”

燕三郎嘴角微勾:“他故意的吧?”

“嗯。”曲云河也是个老油条,知道找不着线索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线索自己来找他。“先前有不少人见到我们进出香水堂。我们是生面孔,曲云河又在那里重新出现,很容易被人盯上。”

燕三郎也道:“暗中监视香水堂的人,留意到他了。”

“他说,追踪他的人不似官兵。”曲云河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赶在宵禁前出了城,往这里来了。不过路上有人堵截,他打算束手就擒。”

燕三郎下意识抬头,今晚是个大晴天,繁星漫空,连风儿都很温柔。“走,去迎他。”他和千岁蹲在这里,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不如先去解决特许令的问题。

不管有多少麻烦,总归是一件一件解决。

不过这里的情报亦很珍贵,不能轻易放弃。千岁想了想,取出一只诡面巢子蛛,对着它低低说了两句,而后在它后背上轻拍三下,再将它放到最外头的树枝上。

千岁嘟起红唇轻轻一吹,就有一股子没来由的风儿掠过,将这小蜘蛛卷了出去。

它轻若无物,在空中飘飘荡荡,随风前行。不过它尾部其实牵着一根丝线控制风向和速度,以保证它最终不会飞过头,而是慢悠悠落到了谢家屯里。

它落在一间草房子上,又顺着长草溜下来,往主帐靠近。

它没有趋向最光明处,而是潜在帐口。

恰好这时有人走进,它也就趁势从卷帘缝隙里钻了进去,落到距离韩昭最近的一名亲兵后背上,悄悄伏进后襟。

直到它平安着陆,千岁才对燕三郎道:“走吧。”

燕三郎看着她,目光奇异。

“怎么?”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脸蛋,嗯,很嫩很滑呀,“我脸上有花儿?”

“我想不明白。”

“你那么笨,能想明白什么?”千岁没好气,“说吧,我帮你参谋。”

“你连小世界里的虫子都讨厌,为什么不怕诡面巢蛛?”讲道理,诡面巢蛛的模样比昆虫要狞恶不知多少倍,并且浑身还长满刚毛,千岁却可以对它的丑恶视而不见,把玩于掌心。

可是竹虫肥肥白白,和诡面巢蛛相比不知道可爱多少倍,为什么千岁就避之惟恐不及?

这问题已经盘旋在他心头很久了,终于不吐不快。

千岁瞪他一眼,以“你真笨”的口吻告诉他:“因为诡面巢蛛是我养大的啊。你会害怕自己养大的东西吗?”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当下两人蹑手蹑脚退出了谢家屯外围,牵马又走了半里路,燕三郎这才翻身上马,专拣小路往娑罗城方向而去。

¥¥¥¥¥

谢家屯。

镇北侯韩昭没有征用民居,只让卫兵搭了个主帐。前线吃紧,他只是拨点时间来检查这里的进度。

听完杨校尉,也即是下午应付村老的那名军官关于谢家屯军镇修造进度的汇报之后,韩昭再度强调:“最迟明日午后,旗楼就要开始搭建。谢家屯和前线大营互成犄角之势,又可守望娑罗城,早日建好,早日呼应。攸人最近异动频繁,恐怕也盯住这里,你要做好准备。”

杨校尉应下了,随即告退。

韩昭坐下闭目,掩去了眼中疲色。他率部众从北境赶到这里,天长路远,奔波了一个多月。结果东南前线的情况比他料想的更糟,军心涣散,后勤混乱无力。他才到四天就和攸人硬碰硬打了两仗,一场未分胜负,一场大获全胜,终于挽回一点士气。

他是带兵打仗的行家里手,前线和后勤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是事儿千头万绪,都要他来做决定,哪怕韩昭是铁打的身子骨,这会儿也觉出了疲惫。

在这里自然不可能倒头大睡,韩昭抓紧间隙闭目养神。

边上的心腹不敢打扰,侯爷这几天太累了,亟需休养。

帐里安安静静,只有外头兵员杂乱的脚步声。

约莫是一刻钟之后,有人靠近,在帐外停下。

亲卫还在犹豫是不是唤醒韩昭,他已经睁开了眼:“外头何人?”

“徐大夫来了。”亲卫轻声道,“就是给钱将军验尸的大夫。”

“请。”

徐大夫年过五旬,身型微胖,被人连夜从几十里外请过来。外头天寒地冻、呵气成冰,他一走进温暖的帐中,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

那声音格外响亮。

亲兵:“……”

徐大夫反应过来,也惴惴然上来见礼。

韩昭仿佛没听见那响亮两声,冲他点了点头:“劳烦徐大夫将检验结果再述一遍,细节不可遗漏。”

徐大夫赶紧应了声“是”。钱将军暴毙军中,地方官吓得两股战战,深知其中必有蹊跷,不敢只请仵作,还把城中最好的大夫也一并找去验尸。

韩昭事先看过报告,现在只想听细节。

“我赶到时,钱将军已经去世三个时辰,尸首却还没有僵硬,皮肤泛红但柔软,尤其面红如血,脖筋鼓胀。他保持蜷缩姿态,两手紧握。”

第383章 空降

徐大夫说得缓慢,“在场的卫兵告诉我,钱将军从毒发到身亡只有五十息时间,中途灌入解毒丸并没有生效。军医才刚刚赶到,钱将军已经气绝。”

“你验过,是赤星斑蝥剧毒?”

“是。”徐大夫显然不打算更改自己的诊断,“钱将军是用过晚饭后毒发,我和军医一起检查了他的碗、碟、箸和剩下的食物,俱是无毒。后来——”他顿了一顿,“后来至胃中检验,也未发现毒性。并且钱将军的症状也符合赤星斑蝥剧毒发作,因此基本认定。”

“并且这毒物还是钱将军自己使用的。军医告诉我,钱将军后腰有旧疾难愈,至秋冬天寒发作都是苦不堪言。有高人给他配了一副药物,每到旧疾发作时就敷去腰上,伤痛立减。这味药方里面就用到了赤星斑蝥,剂量还很大。此物驱寒毒极是有效。”

“我听说他照方贴药已经超过五年,敷过不下百次,怎么会突然中毒?”

“赤星斑蝥虽然猛恶,但只要皮肤完整,不出现破口,它的毒性就不会渗进。”徐大夫答道,“反过来说,如果皮肤上有伤,它就会进入血液,攻心害人。就军医所说,钱将军也清楚这一禁忌,从来都是小心用药,如要奔赴前线,一定先撕掉药贴。”

韩昭揉了揉眉心:“他身上有伤么?”

“手臂被碎瓷片划破两道口子,但恐怕是中毒挣扎所致,是果非因。”

韩昭点头:“恐怕也不是长期用药积累导致。这毒素太凶猛,一点都不能渗入人身,否则就是暴毙。”

“正是此理,赤星斑蝥只会令人暴亡,绝不致慢性中毒,原来侯爷对毒理也有研究!”徐大夫拍他一记马屁,韩昭却摇了摇头,“药与毒,我都不懂,只不过认得个中高手罢了。还有么?你说下去。”

徐大夫犹豫了一下:“事发后的诊断,也就是以上。不过小人这几十天来始终放不下此例,于是翻遍医书,揣测一点可能。”他显然没甚把握,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也、也只是可能。”

韩昭有几分意外:“说吧。”

“小人在杂记上看到,药农捕捉赤星斑蝥喜用两岁左右的生猛公鸡。鸡是百虫克星,但死后最招毒物。赤星斑蝥好斗,即便是活鸡也会一战。”徐大夫轻咳一声,“再回想那天检验的食物,钱将军吃下一整只烧鸡。”

“吃鸡就会引发蝥毒发作?”韩昭立觉不对,“难道钱将军自己不晓得?”钱定用药不是一天两天,必然对这副药物的禁忌很是了解。

“单单吃鸡,不会有事。”徐大夫摇头,“那天我带食物回去,从中检查出一味辛香料,称作通沸草。此物燥热,整株吃下必定脸色通红、浑身发汗。以通沸草卤煮公鸡,更加阳燥,就会引发蝥毒斗性,从隐毒转变为显毒,飞快渗进皮肤当中。”

徐大夫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不过我打听过,军中冬季烹食经常加入通沸草,替士兵驱逐寒气。”否则寒夜漫漫,大营又不像住家那么温暖。士兵挨冻久了,怎么能保持战斗力?

“我回城之后,就用这三物试验在兔子身上,果然它没挺过几息就死了。”

韩昭听到这里,即命人把厨子带来。

军队里面做大锅饭都用伙夫,但高级将领的饭食还是由专门的厨子来管,平时开小灶。这厨子也是倒了大霉,钱定暴毙,他是头一个被怀疑的。经过一轮又一轮审讯拷打,胖子在一个月内差点瘦成人干。

韩昭找他来,只问通沸草卤鸡的事。

这厨子交代,当日下午,他原本选定一只小嫩母鸡做菜。不过那只鸡突然飞跑了,抓都抓不回来,厨子只好另杀了一只公鸡代替。

至于通沸草,的确是事发前几天刚采购回来的香料。那会儿刚刚入冬,气温下降太快,军中时常用它做菜驱寒。

这是韩昭下达的第三个命令:“把采办的人找来。”

“找不来了。”不等亲兵出去传令,厨子就苦笑道,“上个月打仗,负责采买那小子被箭射死了。”

韩昭目光微凝,挥手令他们都退下。

身后的心腹小声道:“侯爷,这兴许只是个意外?”买回通沸草不稀奇,临时要杀的鸡飞跑了也不稀奇。钱定用的药方和禁忌,厨子当然也不知道,所以用通沸草卤煮公鸡,钱定吃了下去,偏偏那会儿他身上敷着药膏,从而毒发身亡……

“每个环节都恰到好处,没有疑点。”韩昭冷冷道,“这算是意外么?”

算啊。要不是恰到好处地发生,怎么能叫“意外”?当然这话心腹不能说出口,只得道:“侯爷的意思,还要继续追查凶手?”

“当然。”韩昭目光向外扫去两眼,“凶手隐在暗中,他不会只出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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