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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站了起来,对曲云河道:“走吧。”反正他们也是要出去的。
边上母女吓得嘴唇发白,小姑娘要哭不哭,大眼睛里已经有泪花闪动。燕三郎走过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龙须酥,打开了包纸才递给她:“别哭,这个送你吃。”
女童从未见过这种白如雪、细如丝的糖果,好奇看了两眼,下意识止住了眼泪。她拈了一点进嘴里。
“好吃?”
女童点头,接过来又啃了一小口,奶声奶气问他:“小哥哥也要吗?”
燕三郎摇头,千岁冷哼一声:“还挺好心嘛?”
四人走出店门,才发现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街头突然到处是人,燕三郎眼尖,一下就发现其中有大批壮汉把人群都往街心赶,他们右胸口都缝着一块褐布。
燕三郎目光一凝,曲云河碰了碰他的肩膀,朝着城门一抬下巴。
街道很直,站在街心就可以望见城门那边的景象。
通关时,燕三郎记得镇守卫大概有七八个,但现在城门空荡荡,反倒是街心的空地上乌泱泱地全是人。
褐巾汉子们将人群都赶到这里。燕三郎一眼就看见车队成员亦在其中,皆是面有惧色,惶惶不安,好几个身上还挂了彩。有两人伤重,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仅有胸口微微起伏。
第405章 这两人也有钱
燕三郎等刚站进人群,褐巾里就有个高大男子站出来,大声道:“大家都猜到了,我们是褐军!从现在起,乌桐镇归我们了!”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
燕三郎和曲云河对了一个眼色。
暴乱!他们居然遇上暴乱。
哦,这是官方用语。用卫国平民的话来说,就是造反!
从娑罗城走到这里,燕三郎一路上听得最频繁的字眼,除了战争、攸国、重税之外,当属“褐军”了。
据说这次大起义在去年夏末初秋发源于凤崃山东北部,起义军右胸都缝一块褐巾以示身份。卫国南部的百姓称其为“义军”。
掐指一算至今已经四个多月了,这次起义不仅未被扑灭,还有越发壮大、越发蔓延的趋势。
让燕三郎有些意外的是,据他们路上见闻,褐军距此至少有五十里远。按理说,他们不该迎头遇上才对。
怎么这样不巧,他们才到乌桐镇,起义军正好就杀到这里来了?
就在街心,有个人被推了出来,义军头目朝他一指:“这是你们的里正,联合酷吏催钱、催粮,把你们逼得没饭吃、没活路!但是从现在起——”
这位可怜的里正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驳,就被他反手一刀,劈下了脑袋!
颈血直溅三尺高。
周围人群一下后退三尺,大伙儿终于褪下了麻木的神情。那头目耐心地等着妇孺的尖叫声过后,才继续道:“从现在起,谁也不用给官家、给皇帝交粮了!种了多少粮,都是我们自己的,赚了多少钱,都归我们自己花!”
他再指了指边上的同伴:“褐军所过之处,官兵闻风丧胆!想加入褐军赚功劳、赚钱赚吃喝的兄弟,到这里领一块褐布,再领一两银子、五个馍馍、半斤肉干,以后都是自己人,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镇民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被杀掉的里正生前势力不小,的确以权谋私,在本地作威作福。杀掉他,大伙儿都觉解气。可说到加入褐军?
长久的沉默之后,有三人排众走过去,拿了褐巾,咬着牙道:“我干了!反正不干也是饿死。”再去取了肉干食物,走到头目身后就狼吞虎咽开吃了。
这三个,就是方才躲在小店墙角下取暖的流浪汉。
有他们做表率,陆陆续续又有三、四十人上前加入。
镇子不到,这已经占到总人数的十分之一了,还都是男人。头目也觉满意,对余人道:“明晨之前,想通了的还可以来找我。现在我要拜托乡亲们办一件大好事——”他敛了笑容,神情突然肃杀,“把你们这里为富不仁的大户,都给我推出来!”
说罢,他向手下打了个眼色。
几名大汉冲进人群,将一户人家约七八口赶到街心。头目指着一个惊惶失措的老头道:“谁来说说,这位李财主算不算为富不仁啊?”
“算!”平民中立刻有人应和,“前年徐二卖了块上好水田给他,他欺徐二不识字看不懂契文,把价格往死里压低,差不多就是白拿了那块地!”
另外有平民也道:“李家富得流油,从来不管我们死活!”
“好极。”头目大笑,“查抄李家,七成充作军饷,三成分给大伙儿!”
手下大声应是,转身就找人带路。李家人吓得簌簌发抖,老头儿冲上来要求情,被家人狠命拉住。这会儿开声,不是找死么?
那头目笑容满面:“还有谁该被抄家,该均分家产?你们说罢,也让这帮富人老爷们查查被搜刮一空的滋味儿!”
有李财主的实例在前,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平民的积怨突然爆发,人群中立刻就有三、四户被人指认。
这几户人家纵然急忙反驳,但他们衣著的确好过周围一圈儿平民。
褐巾头目大手一挥:“抄!”
这个时候他也不管被举报的人家到底是“为富不仁”还是“为富有仁”了,一律都查抄。
李家的家产被抄被清算,果然分到了镇民手里——尽管数量不多,但每人也有十好几个铜板呢!
乌桐镇的街头,沸腾了。
陆续又有镇民检举新的“不仁富户”,被指认的急了眼,当场就反驳、对骂,立刻就抖搂出双方原有宿怨,现场一时好不热闹。
燕三郎冷眼旁观。这一幕在他看来,不过是闹剧。
“这些褐军倒是会拉人下水,不似我们先前以为的那样蠢。”他耳边传来千岁的点评,“乌桐镇人人都分到打土豪的钱,从此不得不站到褐军那一边去。否则官方今后追究,这些镇民自己都吃不完兜着走。”她轻轻一笑,“你看,里正被杀,死得凄惨,这些被夺了家产的财主家却都好好儿地,一个人也没死。褐军正是要他们活着当证人,睁大眼看清楚,镇里都有哪些人分走了他们的家产。”
“何止。”燕三郎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我看镇里人未必想通这个道理,却能隐约明白自己非加入褐军不可了。明晨之前去报名的镇民还会增加。”
他何等聪明,看到这里基本明白了起义军的模式:吸纳乡民壮大自己的规模和力量,再通过打土豪劣绅来敛财!
至于他们打下来的,是不是真正的劣绅、黑商,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褐军头目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髭,笑眯眯欣赏眼前的混乱。这一幕在他打下来的每个乡镇几乎都会出现,他已经见怪不怪,并且也知道后续事态会如何演化。
至少在他募到壮丁、拿到钱离开镇子之前,一定是皆大欢喜。
曲云河对燕三郎道:“这事快到尾声,我们该走了。”
燕三郎点头,和他一起悄然后退。
不过就在此时,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扫了过来,有人突然指着他和曲云河大声道:“大人,这两个、这两个也不是好玩意儿,还有钱!”
正是方才在店里嗤笑燕三郎的两名食客。
人群立刻分开,把曲云河和燕三郎孤立出来。
第406章 解围
几个汉子上前喝了声:“站住!”
燕三郎乖乖停下脚步,转身。
褐军头目晃着膀子踱了过来,把他俩从头打量到脚,问周围平民:“你们认得这两人?”
众人摇头。
他才问那两个食客:“你怎知这两个不是好人?”
“他们是外来客,跟着官家车队来的!”
“官家”二字一出,褐军头目脸色微变。方才褐军占领这个镇子时,的确遇到一支商队顽强抵抗,运送的却是给官兵的靴子。
现在这几十号人的顽抗已经被打垮,原本给卫军穿的鞋履也变成了褐军的补给。所以,有漏网之鱼?
这两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有戏,更加大胆:“这小孩还养着一只白猫,娇生惯养。我们大活人都快吃不上饭了,他家的猫却顿顿要吃鱼肉!喏,现在就背在他书箱子里!”
话未说完,燕三郎眉毛扬起,眼中闪过一丝厉光。
“竟有此事?”褐军头目来了兴趣,“小孩儿,把你的书箱打开!”
燕三郎摇了摇头:“我们没钱。”
“有钱没钱,不由你说了算。”褐军头目笑道,“你看李财主,他也说自己没钱。”
手下人都笑了,就要上前强行开盖。
燕三郎薄唇微抿,看了看那两个食客,自己主动放下书箱,揭开盖子。
众人只见白影一闪,有只猫儿跳进燕三郎怀里,一蓝一黄两只眸子环顾四周,毛茸茸的尾巴拍在燕三郎胳膊上,很是急促。
白猫看起来有点紧张,燕三郎轻拍它后背以示安抚。
至少那两名食客没说错,这猫儿白得像雪团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还是鸳鸯眼儿,的确当得上“娇生惯养”这四个字。
当今世道,赶路还不忘养着这么娇贵的猫,这一大一小看来是当真有钱!
众镇民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这和检举本地的大户还不同。曲、燕二人都是外乡客,在乌桐镇人生地不熟,莫说抢了他们的钱,就是害了他们的性命,大概也没人会来追责吧?
想到这里,有些镇民看待燕三郎两人的目光就像在看大肥羊,还要下意识咽口水。
燕三郎只当未觉,把猫儿又放回了书箱,竟然还不忘解释一句:“它怕冷,不能见风太久。”
褐军头目一呆,哈哈大笑:“好,好,你对这猫儿真是没话说,我对你也没话说。来啊——”他对手下道,“你们还客气什么?”
那几名胸缝褐布的大汉立刻上前,要把燕三郎两人身上的财物都搜刮下来。
曲云河后退两步,冷冷道:“我们从未为非做歹,就算官署拿人也要证据罪名。你们这般空手强掳他人财物,和强盗有甚分别!”一边低声对燕三郎道,“走。”
褐军头目眯起眼:“把褐军当作强盗,可是要掉脑袋的!”
镇上的褐军,怕不得有三、四百人。燕三郎已在心里暗估了数量,这时回身就往城门奔去。
城门边就有饮马槽,平时供远道而来的旅客歇马之用。现在槽边就绑着几匹马,也无人看顾。
千岁珍惜自己的愿力,燕三郎同样看重自己宝贵修得的真力,不想浪费在无谓的争斗上。
尤其这场战争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肥羊儿要跑,褐军立刻刷刷亮剑。曲云河哪里会怕?手中光芒一闪,长枪已然在握:“让开!”
一声沉喝,两个汉子就被挑飞出去。
他二人的举动,就像往滚烫的油锅里甩进几滴沸水,褐军一下从四面八方冲来。
燕三郎把一人踢出三丈远,目光闪动,左手捏了个诀。前不久才习得一样神通,好似很适合眼下这局面拿出来试用呢。
不过他口诀才念了两个音节,就有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住手,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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