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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帝王的心愿,都是这个么?”燕三郎打了个呵欠,“无趣。”

“无趣?那是你还没到那个境界!你现在天天修炼就很有意思了么?”千岁嗤地一笑,“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你要是当了一国之君,吃喝玩修,什么都享受过了,什么都没意思了,自然就会有更高追求。多数有为君主,追求的是身后流芳百世,最好是千秋万载都为世人传颂。否则人死如灯灭,十几年后谁还记得你是谁?”

她悠悠道:“声名千古,这是另一种活法。”

燕三郎还是兴致缺缺。他是个务实的人,目前对名声、功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无感:“所以,怎么进弥留之地?”

白猫不说话了,长尾在桌面上扫来扫去。

燕三郎定定看了她几眼,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也不知道!”

“我又不是万事通!”她有些恼羞成怒,“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知道的。”

这一百年来的各任卫王好像不这么想,燕三郎不相信他们没有卖力寻找。不过看着白猫跃跃欲试,就差把尾巴翘上天的模样,他还是别浇她一头冷水了。

他隔着衣襟握住了木铃铛。

为什么苍吾石的出现,会牵动天机?这任务做到哪一步才算完成,是取得卫王的苍吾石到手,还是得带着石头进入虚无之地才算数?

恐怕,到时候才会知道。

猫儿难掩心头激动,在桌上来回踱了几圈才道:“苍吾石对卫王来说也是传家宝,可不会乖乖拱手让给我们。曲云河已经回去了,光凭我们两个,恐怕,唔……”

“走一步看一步,先弄清苍吾石嵌在哪一顶帽子上。”燕三郎深谙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哪怕看起来再荒谬绝伦的目标,只要能拆出具体的前后步骤,就有可能执行下去。

“问不到的。”白猫翻了个白眼,“靖国王宫的宫人有三千多个,卫国也不能少了,又是各司其职,膳房的不懂造办的活计。想知道苍吾石的下落,并不是你在宫里随便抓个太监就能问清。”

燕三郎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至少得是卫王的心腹?

“对。”白猫冷笑,“得是心腹,通晓卫王身边大小琐事。这种太监职位都不低,还住在天耀宫的内宫里,多久也候不到他们出宫一次。现在曲云河和贺小鸢都离开了,要打探这种消息,我们人手明显不足……”

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千岁长长“哦”了一声,一下子恍然:“臭小子,你算盘打得倒好!”

“这不是有个出门在外的卫王心腹么?”燕三郎轻抚猫头,微微一笑,“不如就从他身上先下手?”

“这回就不着急了。”这回任务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白猫长长透出一口气,“现在这位老熟人在哪?”

说话间,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卫兵严查入户了。

这套院子的购买手续完备,住户成分简单,卫兵进来走了一圈,没什么好搜的。

燕三郎出示武备令,有个卫兵满脸狐疑:“这武备令是你的?”这小子才十二、三岁吧,有什么资格?

少年一脸镇定:“这上面有名字,我的名字。”

这人还要说话,他的同伴一把拽住他,而后对燕三郎笑得亲切:“打扰了啊。他新来的,不懂事!”

“无妨。”燕三郎当着他们的面咣当关上门。

这几人走出十余丈远,卫兵才奇道:“那小子毛都没长齐,哪来的武备令?”

他的同伴年长个几岁,满脸不耐烦:“你吃撑了管那么多?武备令就是王上特颁给高人的许可令,都是自己人,别说运送武备,就是私掠、杀人,我们都要睁一眼闭一眼。我听说这种武备令多半颁给异士呢。光看一张脸,你能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异士啊?”

……

接下去几天,燕三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游走于偌大的盛邑城。

现在没有贺小鸢给他们提供情报了,他就得自己来。

作为一个百年老城,盛邑有不少名胜古迹,燕三郎吃喝逛游,哪一样也没落下。

普通人要讨生活,生意人要做买卖,这样的繁华大城,封锁个两天最多了,不管抓没抓到刺客、反贼,城门都得照开不误,沿街的铺子照样入夜以后才勉强打烊。

城里生意最火爆的几家饭庄、茶楼、酒肆、旅店,都有燕三郎的身影。就连名头最大的红馆坊“笑香楼”,他也“不慎误入”一回。

第441章 无聊的恻隐之心

看了一圈,千岁很不屑地发话了:“快走,这里全是丑八怪。”所以燕三郎乖乖退了出来,但的确算作到此一游了。

回到自己下榻的小院,燕三郎照例都会全屋检查个遍,这才把诡面巢母蛛放出来,听取里面千奇百怪的人声。

他人手有限,只得在人群流动量最大、消息最密集的地方放置诡面巢子蛛,以收集情报。当然这样听到的消息格外琐碎,并且十有七八都是谣言和废话,剩下的一两成是夸张和变形,或许只余下一成是有用的讯息。

最后这一样,才是他想要的。

尽管做着砂里淘金的活儿,燕三郎依旧每天听播,认真记录,没有半点不耐烦。猫儿却受不了这个,老早就上外头玩耍去了,上天入地。

人们茶余饭后乃至在床头聊天的内容,多半是盛邑里发生的琐事,谁家女人又偷了汉子啦、东边铺子昨个儿着火烧成了一片平地,还有富贾抱怨自己的商队去南方运送物资,结果半道儿上被褐军截了,幸好人没死几个,抚恤不必赔偿太多……燕三郎笔头一动,把这一条记下来了。

这许多看似无关的小线索就像人身上的经络,仿佛各自独立,可是指不定哪天就可以互相打通,融汇在一起。

还有人抱怨卫国当下奇高无比的税负和苛政,抱怨民不聊生。国家进入战时状态,一切民生都要为军事让路,这本无异议。问题是卫国的战争持续了太久,百姓也被抽血了太久,此时已经不堪重负。

这时就有人提起了镇北侯。

说话背景似乎在酒楼或者饭庄,因为诡面巢蛛还传出了其他各色人声。不过燕三郎也能听清,这人在北地住了十年,费了好大功夫才举家迁到盛邑,现在却后悔了。

“我们那地方没有大都繁华,吃穿玩没有这样便利,可是东西便宜哪,纳的粮又少又安全。”

“安全?”他的同伴打断道,“我听说北境一直不很太平。”

“我住在冒良乡,十里外就是镇北军的军屯呢,有大军守着,安全得很。”这人叹气,“军队在那里开屯垦殖,我每次路过都会看到沃田千里。”

他同伴也诶了一声:“连年打仗,王廷快把我们的钱都刳干净了。为什么这些军队就不能学一学镇北军,自己开屯种粮自己吃。”也轻减一下他们的负担。

听到这里,燕三郎目光微闪,看来镇北侯在民间的风评不错?

入夜了,猫儿跑进来讨吃的,他就把诡面巢蛛收了起来,去买她念叨了好久的鱼干。

附近河里的鱼儿又肥又长,本地人抹盐腌到半干不干,再下油锅一煎,烹点糖酒,好吃得要死。他要是不偷偷给自己留点儿,猫咪能把所有鱼干全吞掉。

总之,这么几天下来,他接到的最重要情报,居然是关于千里之外的起义军。

褐军自从取得芦花城大捷之后,好似得了上天青睐,北上征途一路开挂、无人能挡,前后二十余仗只输了三场,其他都是大胜。

他在芦花城救起的那位褐军首领童栗虽然出身低微,但实在是个带兵的奇才。其他褐军将领与之配合,分三路行进,彼此互相照应,队伍居然越打人越多。

一路上,持续有平民加入褐军,成为新的战力。

人员多了,队伍庞大了,褐军北上的步伐反而慢了下来。原因其实很简单:

大军打过安卢桥以后,就进入了卫国最富庶的中府地区。

这几天监听下来,燕三郎也发现盛邑的人们对于起义军又是劳骚,又是恐惧,十个里面倒有七八个对它心怀抗拒,绝不像南方平民那么欢迎,甚至主动投身到对卫廷的战斗中去。

卫国中部、中北部发展一百多年,繁华一时,莫说权贵云集,就是普通平民的日子也比南边的老百姓要好过得多。

能填饱肚皮,谁想造反哪?

有家有业的,反倒要怕南边的穷光蛋们来烧杀抢掳。何况褐军原先攻城以后立刻劫富济贫的手段被无限放大夸张,燕三郎就听到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褐军每攻下一城一乡,就把当地人的钱财全分光了,越有钱的越惨,因为养尊处优肉嫩好吃,家产被分光以后自己都活不成,会被当作军粮烤着分吃掉……

褐军在卫国中部、中北部军民眼里,就是活剥人皮吃人肉的恶魔!

是以褐军走到中府地区,脚步越来越慢,连童栗的军队也经常要停下来等待援军同行,不敢再像先前那样,一意孤军深入。

大卫立国近二百年,这时才显出了真正的底蕴来,起义军进入其真正的核心地带就像陷入泥淖,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维艰。

白猫早不耐烦听诡面巢蛛传来的闲杂人语,自顾自从外头树上捉了只小雀进来,放在桌上扑着玩。这雀子刚长齐羽毛,还不会飞,只能张着翅膀在桌上扑腾。

每扑腾一下,猫儿就伸爪按住它一下,冷眼看着它徒劳。

没几下子,小雀儿就累得动弹不得,又吓得瑟瑟发抖,浑身羽毛都紧贴身上。

它吓蹲在原地,猫儿就不满意了,拿爪子拍它。

燕三郎看得分明,白猫没有伸出尖甲。小鸟被叼进来,身上也没有一丁点伤口。他的猫娇贵,早被他养得不吃生食血食,但骨子里耍弄猎物的野性与生俱来。

他走过去,把小雀从猫口救下,发现这小东西抖得厉害。

白猫丢了玩具,很是不满:“干嘛,我又没弄伤它!”

这话她是帮芊芊说的。

他的动作温柔,比抚着猫儿还轻。

“鸟儿胆小,快被你吓死了。”燕三郎不看她,跳上邻居家的大树,把鸟儿放回窝里。鸟儿已经吓傻了,回巢以后也是半天都不敢动弹一下。

他进门时,白猫在桌上瘫成一盘,直打呵欠:“悲天悯人,也不知你跟谁学的。”她好心教导这小子四年有余,怎么还没把这种无聊的恻隐之心磨掉呢?

第442章 条分缕析

她真是个失败的人生导师啊!

燕三郎就当没听见,继续拨弄诡面巢蛛去了。话说过了这几年,蜘蛛对他比对她这原主人听话多了,让它怎么调频就怎么调频,这货认不清自己饲主到底是谁吗?

猫儿有些不高兴了,站起来想跳下桌,燕三郎轻轻按着它,从头顶捋到尾部,一遍,两遍——

这时诡面巢蛛又传来人声,千岁半眯着眼听了几句,不由得精神一振:“好极,终于等来了想听的消息……这是王不见王了?”

唔,小三捋得挺舒服的,手法不错。猫儿下意识拱起了背。

那她再给他一个机会,好好服务。

有货商从南边儿来,把消息带到了酒肆当中。原本在东南前线带兵打攸国的镇北侯,已经抵达了中部的讨逆战场,并且试探性地和叛军打了几仗!

各有胜负。

这是韩昭喜欢的路数了,每到新战场、遇到新敌人,都会先打几场小仗做试探。一旦掂准对方份量,立刻就开始加大剂量下猛药。从前在娑罗城前线打攸人是这样,如今在卫国中部对战褐军,也是这样。

白猫打了个呵欠:“看来韩昭要占上风。”

“为什么?”这还没正式开战吧?

燕三郎一向不大理会身外事,但千岁发现,只要说到行军打仗,他就会很投入、很专注。

男人,呵呵,骨子里都好战。哪怕这小子还算不上是个真正的男人。

“这不是明摆着么?我们从芦花城到盛邑才用了多久时间,韩昭就从东南前线赶到中部了,那一定是快马加鞭,沿途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马。他带上几个随从还勉强可以这样赶路,如果是带着镇北军,恐怕至少还要再多半个月才能抵达。”

“所以,他用得最趁手的部队、大名鼎鼎的镇北军恐怕还没抵达呢。现在他指挥的,是其他廷军。”千岁给他分析这些还是信手拈来,“试探褐军的过程,也是他熟悉新军队的过程。”

燕三郎想了想:“也即是说,茅定胜想要打败韩昭,就要利用这段空档期?否则等镇北军的主力杀到中部……”

“差不多吧。”白猫舐了舐爪子,“眼下是韩昭最弱的时候,茅定胜这时都打不赢,以后就更被动了。”

燕三郎看看自己身处的小院:“想必攸人也帮了他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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