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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这里很是寂寞,不过现在一房难求。
燕三郎并不打算入住,只想随意找个酒楼寄存马匹。可是辗转几家,都说厩里早就满了,半匹马都塞不进去。他也知道店家说的是真话,因为这个小镇此刻真被各式各样的马车和队伍塞满。
找了好一会儿,他才把马儿寄到一家粮店后院,以二两银子的天价。他把马儿缰绳交过去,店家正要牵进马儿,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叫:“等等,别关门,等一等!”
燕三郎循声看去,有个年轻男子带着自己的马往这里快步奔来。
“掌柜的,我也寄马!”他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麻烦你帮我好生照料。”
店家看看他手里的银子,呲了呲牙:“不成,我家没有那么大地方!”这才半两银子。
“您帮帮忙。”男子求情,“我快把整个镇子走完了,实在找不着寄存地儿。”
燕三郎不吭声,但知道他这情求得不好。别处都寄存不了,店家这里当然更好坐地起价。如今少年手里的产业繁多,早知道讲价可不能这么讲。
果然店家嘿了一声:“没地方就是没地方。”却不再跟一句“你走吧”,显然是等着他多出点钱。
街上有一名老妪走来,一边开自家院门一边嘀咕:“寄什么马?个把月后要是有命回来,这里多的是马儿,半两银子就能买到。”
虽说是嘀咕,但她的声量可不小,燕三郎和男子都听见了。店家没好气道:“王婆子,你胡说什么哪?”
“我说得不对?”王婆转过来对两人道,“六十年前我就是亲眼所见,你能么?”
她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多岁。粮店的店家不过三十许人,闻声一噎,再转眼见到年轻男子目光转动,显是有退缩之意,赶紧道:“行了行了,我就做一次好人,呃……”
说到这里,他看了燕三郎一眼。同是寄马,这位小爷付了二两银子,年轻男人才半两,前者会不会有意见,要他退钱?
燕三郎看出他的担忧,只说:“无妨。”
店家这才放心收了年轻男子的钱,把他的马儿也一并牵了进去。
男子交钱时很不舍,目光追随那两块碎银子,直到它们消失不见,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多谢小哥。”
若是燕三郎心里不平,要求店家退款,后者大概不会收留他的马儿了。
燕三郎只道一声“客气了”,就往海边走。
从这里步行前往渡口,也不过就是二里路程,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也不虞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抢劫。
何况路上时常有灰衣人往来巡逻,确保没有恶性事件发生。
这些灰衣人有男有女,年纪从十七八到四十余岁都有。燕三郎看了两眼就道:“不是官家人。”
从气质到行为都不像。
千岁还未回答,边上就有人接声了:“的确不是官家人,这些是汴宗弟子。”
燕三郎挑眉,一侧首就看见那男子跟了上来。他已经听见这人脚步声,因此并不觉得奇怪。
这男子的棉袄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里衣也有些皱了,身形偏瘦,面有菜色。
千岁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人有甚本钱乘船出海。
这世上果然无奇不有啊。
那厢燕三郎正在问:“汴宗?玄门?”
“是。这块地盘二十年前被汴宗占去了,直到今天。”男子向燕三郎友善一笑,“你好,我是荆庆。”
“燕。”燕三郎的态度冷淡。
“燕小哥。”这人是个自来熟,“你也去海边吗?”
他没有明问,但这会儿眼巴巴赶去海边的只有一种人,所以燕三郎斜睨着他:“有事?”
“没,没事。”荆庆干巴巴道,“只是我们很可能同舟而行,我就先过来打个招呼。”
“你怎知道我们同舟?”
他目光寡淡,语气也漫不经心,荆庆却不知怎地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要定一定神才能接下去:“我们来得晚,大部分人都乘船出海了。这会儿海边的人也少,船也少。同乘的几率不、不小。”
路边有个包子铺,热气腾腾,但包子得五文钱一个,花卷三文。
平时它自然不敢卖这个价,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燕三郎随手要了十个包子,都用油纸包起。荆庆也跟了进去,看着笼屉咽了下口水,才小声道:“麻烦给我两个花卷。”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数了六文钱出来。
燕三郎耳力好,这人刚取出布袋,他就听出里面的铜板不多了。
“穷鬼。”千岁在他耳边笑道。
是以他又扔出几枚铜钱:“给他换成肉包。”
荆庆大为感激。
镇里的酒楼人满为患,再说燕三郎千里迢迢来到横沙滨的正事儿是赶船,哪还有空坐下来吃顿正经饭?
包子好过干粮,至少是热乎的。并且这家包子铺下的料也足,包子比燕三郎拳头还大。
两人拿着包子出门,燕三郎就问他:“你对这里很了解?”
“我就是本地人,家住大龙堀,离这里不过七八里,半天就能走到。”
绕过一段盘山路,燕三郎已经能看见港口了。这是一片宁静的海湾,热情的浪头奔进这里,也变得温柔起来。连容生的朋友描绘自己抵达这里看见的景象是“船头接船尾,整个海湾密密麻麻都是船,一点儿空隙也没有。”
但这会儿海湾空荡得很,渡口也只有二十来艘船只停靠。结合荆庆方才所说,赶来这里的多数人都已经乘船出海了。
第604章 坐地起价
“我远行而来,中途遇上山洪和泥流,受阻小半个月,这才迟到。”燕三郎有点好奇,“你就住附近,便利得很,为什么现在才来?”
荆庆闻言左右看了看。路上行人不少,但都来去匆匆,无人注意他们。他这才压低了音量:“安全。”
他示意燕三郎看看周围:“你觉得,这些是什么人?”
“并没打算搭船出海的人。”否则也不会留在陆地上了。燕三郎又看了几眼,“仿佛都不是大人物。”
“燕小哥好眼力。”荆庆赞了他一句,“这些都是豪门带来的长随。他们的主人登船出海,他们就在这里守候,直至主人归返。”
“人数实是有点多了。”能把小镇的酒楼饭庄都塞满,燕三郎粗略估计,总人数过万了。
“你可知,为何出海的客人会带来这么多随从?”荆庆苦笑,“路上不安全哪。”
“哦?”燕三郎明知故问,“为何?”
“出海的贵人多,打劫的强盗也多。那些大户人家不多带点人手,怎么能保证自己安全?”迷藏海国六十年才开放一次,能去能回就是一本万利。强盗也知道这一点,六十年才等来一次打秋风的机会,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就算抵达这里,我们也有危险,谁知道这些海客会不会有人心生歹意?”
“出海的未必个个有钱。”
荆庆知他指的是自己:“是极,但我们身上都有自认为最值钱的东西,否则根本不会去迷藏国,对么?”
“或许吧。”迷藏海国的通行令,就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既如此,你为何找我?”
他长得很阳光很好人么?荆庆不怕自己抢牌杀人?
“你已经知道我是穷光蛋了,至少你比我有钱。”穷人和富人在一起,谁才是最怕抢的那一个呢?“再说港口就在前方,你总不至于在汴宗弟子的眼皮底下杀人罢?”
“那可不好说。”燕三郎冲他微笑,露出一口好牙白森森地。荆庆看得脚下一顿,但旋即硬着头皮道:“我对目的地更了解。你只管问,有问必答。”
有价值,所以不容易被杀么?燕三郎不置可否。这时两人已经下到坡底,走近渡口。
渡口也是提前被整葺一新,栈道非常工整,否则木料长期浸泡在水里,早就腐烂。燕三郎看在眼里,问身边的荆庆:“渡口和镇里的房屋,也都是汴宗的手笔?”
“是啊。”荆庆晓得他要问为什么,“过去每一次迷藏国开放,横沙滨属地的官方或者玄门宗派都能捞到不少好处。”
“怎么说?”作为一个外来户,燕三郎对这些全然不知。
“归来的宾客上岸以后,有许多会就近处理迷藏国所得。”荆庆耸了耸肩,“你知道,多数人远道而来,满载而归是好事,但处置战利品就是个麻烦事。何况回去路上万一遇到截道儿的,怕是人财双亡。”
“管理这块地头的官方或者玄门,就会跟他们做生意,甚至提供护镖服务。”荆庆笑道,“算是皆大欢喜,所以汴宗才会花费人力财力在横沙滨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属地管理者也能分到不少实惠。海客们出海赚钱,而他们就赚海客的钱。
说话间,两人走上栈桥,就有船老大凑了过来:“去迷藏国吗?”
两人点头。
船老大然后向他们伸手:“一人一百五十两银子。”
可真黑。
燕三郎看了看荆庆。后者连包子都买不起,有钱搭船么?可是他连镇子里的细节都清楚,怎会事先不打听打听船费?
荆庆苦着脸问:“不是一百两么?”
“涨了。”船老大伸着大拇指往自己身后的水面晃了晃,仿佛突然涨价一半是理所当然,“船就剩这么几艘了,你们爱坐不坐。”
坐地起价啊。
千岁附在燕三郎耳边笑道:“你说荆庆拿得出么?”
“拿得出。”燕三郎眼也不眨。
“什么?”一边的荆庆没听明白,追问一句。但船老大打断了他:“你们到底坐不坐?不坐别站在这里碍事儿。”
“坐。”燕三郎深知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出海以后,自己身家性命都要交到这船老大手里。
他老实掏了十五两金出来,折合银子恰好是一百五十两。
荆庆愁眉苦脸,从腰间摸出几两碎银子,然后又拔下鞋子,从鞋底抠下一块金饼,折算起来也差不多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金饼被熔成薄薄的一层,直接贴在鞋底。这样就算他遭遇抢匪,也没人会去翻他鞋底来看。
燕三郎也不由得侧目。
这人把银子分作好几个地方放,难怪布袋里面听不到几声钱响。先前看起来两袖穿风,原来还有点儿家底嘛。
船老大把银子金饼从他手里拔出来收了,指了指系在码头的木船:“上去吧,凑够八人就开船!”
这船也就是中等体量,从头到尾长约五丈(十六米)。船身看起来饱经风霜,燕三郎在船底看见了藤壶等赘生海物,密密麻麻趴满了底板。
船上另外还有两个船员,并不理会燕三郎。
他和荆庆全船走了一遍,发现船分上下两层,有五个舱房,除了前后甲板,还有一个公共的小厅,现在堆满了各式杂物。
“这些都是远洋的渔船。”荆庆对他道,“临时用作载客的渡船。”没人会为六十年一次的海上之旅专门制船,太浪费。
燕三郎游走一遍,选了个底舱丢进包袱,算是占了个位置。荆庆奇道:“咱怎不要上面的舱房?”他们是最先上船的,理应选择好舱位不是?
每一间舱房都很窄,摆两张小床就基本满了,放个胖子站在两床之间的过道,转身都难。房间里还有一股子难闻的霉味儿,像是鱼腥和鸡屎味的混杂。
可是上面两个舱房都带窗,好歹有风有光;底下三个舱房无窗,乌漆麻黑,白天也必须点灯,否则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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