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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闻人逍失忆了
盛开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
可这雷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盛开索性就拉着闻人逍席地而坐,打算就着这雷鸣电闪的背景音翻开失乐园记录报告。
在银河纪年,每个Mars星的公民都有一个ID编码,连接着自己的私人终端。
有了终端,信息记录之类的事情就不需要用原始的书写了,可是游楠就仿若一个怪胎,问起时也只是说:
真实的笔和纸能够记录当下的真实。
为此,他们舰队里的成员没少嘲讽他古板。
然而也庆幸他有这个习惯,盛开才能在此时此刻,通过陈旧的文字,去触碰多年前的真相。
一阵风吹来,让盛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闻人逍坐在他的身侧,将他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拢了起来,随即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头绳,帮盛开把头发扎了起来。
盛开贴着闻人逍,觉得没那么冷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忐忑地翻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里的字体跟游楠这个人一样,严谨又干净,第一页就写着他自愿加入志愿者,投入盛开麾下,前往失乐园。
最开始的口吻,是带着好奇与期望的。
游楠像一个记录者,清楚且有条理地记录着失乐园里的事情。
三月十六日,晴。
失乐园简直像一个存在于异世界的乌托邦,虽然这么比喻有点不对,但是难以想象的是,这样一个没有统治者存在的社会究竟是如何有条不紊地运转的。
联邦提供的数据上说,失乐园虽然处于时空裂缝,但本质却还是在地球上的,只不过失乐园的文明太过超前,处在2020时间节点的地球还无法承受这种文明。
这是盛开在出发前就知晓的事。
世间所有的事都自有它发展的轨迹,如果有某个在外力量试图干扰这种秩序,联邦就必须为了人类命运而阻止它们。
他们最开始以为,这里不过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直到天幕开始发布任务,盛开才知道,这个桃源并不安宁。
每一条街道,每一块土地,都是由人的血肉铸成的。
八月九日,阴雨。
这是我们参与密室审核的第二年,失乐园的时间流逝得很快,我只能勉强记住日期。
这里像极了某种人类进化试验场,但少校说不是。
审核很残酷,天幕设立的条例也很严苛,对于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我们始终没有头绪。
好在联邦在依旧背后给予支持,让我们不至于命丧在此。
盛开想起,那段时间他们知道了失乐园的运转规则,也尝试过解开这里的秘密。
但由于他们是外来者,似乎冥冥中被一股力量排斥着,没办法做得更多。
接下来,笔记本里好多页都记录着密室的审核规则和内容,盛开飞速地翻过,发现他们经历的密室没有一次有过重复。
这段慌乱的岁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盛开的带领下,他们虽然漫无目的,但好歹还保持着理智。
变故发生在与联邦失联之后。
一月二十三日,阴,和联邦失联的第二个月。
没有了背后数据的支持,我们采取的所有活动都被迫中止,而且
乔死了,我们悲痛欲绝地和战友告别。
密室就像一个吃人的怪物,视生命为草芥。
我始终觉得,人类即便要进化,也不能以这种方式。
不久之后我的下一次审核也要到了,希望我能活着回来。
盛开眨了眨眼。
闻人逍从背后拥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乔是你们舰队的吗?
盛开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他是S籍人,长得比我都高,一头黄毛,臭美得要命,是我们四人中最不靠谱的一个
可是最后关头,也是乔牺牲了自己,换得他们的存活。
闻人逍:
那你知道联邦为什么突然失联了吗?
联邦失联好像是一个必然,盛开想,即便是作为闻人柏的独子,闻人逍这样身份的人不也是迷失在失乐园里了吗?
盛开摇摇头,说:
我跟游楠,还有庄寒都怀疑过,联邦中有人可能与失乐园有关。
那个奇怪的条例,即便是到了现在,盛开依然放不下。
你之前也跟我说过,外来文明该亚也掺和其中。
盛盛,你有没有想过,联邦中的某个势力,和该亚联手这个可能性?
盛开回过头:
原因呢?
帮着外星人毁灭自己的母星?
这个道理说不通。
闻人逍垂下眼,并不强行输出自己的观点,只是两下巴搁在盛开肩上,以目光点了点笔记本,说:
后面还有几页,翻开看看。
看到现在,笔记本几乎没什么可供探寻的内容。
乔死后,很快游楠也要死在那个转盘密室里。
许多人前赴后继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却换不回一个真相。
又一声闷雷响起,盛开缓缓打开了游楠的最后一篇记录。
六月二日,晴。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很奇怪。
有个看不清脸的人对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让我不要告诉少校。
盛开目光一顿。
他不知道这件事。
闻人逍握住盛开的手腕,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那个人说:
联邦已经放弃了我们,伊甸园是人类最后的家园,如果我们不再试图破坏密室,他就可以直接让我们进阶成为高等人类。我怀疑他就是天幕,但被他否定了。
他还说,进阶成为高等人类之后,就可以忘记一切,作为一个正常人类,安稳地生活着。
也许是我自己压力太大了,才会做这样一个梦,不管怎样,等通过下一次审核,我要跟少校好好谈谈这件事。
忘记一切
安稳地生活着
盛开脑中嗡嗡作响,一个念头几乎冲破大脑,将他整个人覆盖其中。
那些如数据填塞一般的记忆、古怪的心理医生、与周边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孤立感,以及曾经那个说着记忆是画面的精神病人
一切都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些记忆不是假的,是盛开生活在伊甸园里的证据。
他去过伊甸园。
轰得一声,天边传来一阵阵连绵不绝的雷声,雨势却在此时逐渐微弱。
有风夹杂着细小的雨丝,飘洒在游楠的笔记本上。
纸页哗啦啦地响起,雨滴仿若有生命一般,将最后一行字浸染开来。
第69章 我的星辰 (3)
山崖被灌满长风,贫瘠的土地上大多是嶙峋的石块,大约因为此地的环境太过恶劣,放眼望去,寸草不生。
陡峭的悬崖外,风还在咆哮着。
有几人挣扎在边缘,想要努力攀爬至顶端。
盛开在最边缘,另一手拉着庄寒,但支撑点不够,两个人的重量全部落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看起来摇摇欲坠。
不断有厉风如雨水冲刷下去,两人身形摇晃,陷入绝境。
庄寒张着嘴,不小心呛了口风,顿时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泪眼朦胧间,她看见盛开解下了胸口的怀表。
她心中一慌,大喊道:
少校!
盛开反手将怀表塞进了庄寒怀里,将她整个人奋力托了起来,风声嘶吼中,盛开捋了把刘海,露出了额头。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目光却分外明亮。
他说:
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刹那,盛开松开了手,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山间层层的云雾试图裹住他的身子,却被这份沉重砸得纷纷躲开。
风更猛烈了,盛开闭着眼,静待沉入深渊。
忽地,他似乎听见耳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声,云雾也有了实体,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然而只一瞬,盛开的思绪便不受控制地混沌起来,明明努力想要看清楚来人的样子,最终只能被迫沉入梦境。
那人的轮廓愈发朦胧,仿佛与盛开之间隔着数层帘。
盛开蓦地睁开了眼。
闻人逍:
怎么了?
盛开站起身,回头定定地看向闻人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起来了。
嗯?
我本来是要死的,可是天幕把我送去了伊甸园。
他曾经有过接触天幕的机会,可是却是在命悬一线的时刻。
现在看来,也许天幕的目的并不是要他死。
又或者
轰隆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际,照亮了半边的天。
塔楼旁几棵长得十分茂盛的树也遭了殃,树干被劈开一道黑痕,滋滋地冒起了热气。
高耸入云的塔楼旁,无边的乌云聚集在一起,朝着伊甸园前进。
盛开抬起头,有几丝雨水飘上他的脸,又顺着下颚钻进了衣领。
他一把抓住闻人逍的手腕,说:
这天气不对。
那些乌云不像正常雷雨天气该有的样子,一团一团的凝聚在一起,几乎快要把整个伊甸园吞噬。
闻人逍想了想,道:
你知道邵子御在哪吗?
盛开一怔。
他因着急见到天幕,竟然差点忘了这件事。
穆黎刚死,以邵子御的性格,绝不可能就这么平静地接受。
闻人逍在尚未失忆的时候,曾经和邵子御他们组成团队,想要在恰当的时候将失乐园毁灭。
然而自从闻人逍找到盛开,这个念头似乎也从他心中渐渐淡去。
失乐园里的人并不是数据,而是活生生的人,闻人逍即便想要揪出天幕,也要顾虑这些无辜的生命。
可是邵子御不会。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地冲进了雨中。
闻人逍曾经说过,如果想要毁灭失乐园,潘多拉魔盒是其实最关键的一环。
但自始至终,盛开都没有主动问起过这个事,他不知道摧毁失乐园的方法是什么,所以当两人匆匆赶回那个小洋楼的时候,就被一束巨大的蓝色光线吓了一跳。
蓝光从洋楼的正中间向上喷射而出,直直地插【进云层之中,无数的闪电伴随着雷声,噼里啪啦地将洋楼上的建筑损坏殆尽。
严思朝一把踹开大门,那本来就破了个大洞的门不堪一击,散了架。
他一眼看见闻人逍,顿时踉跄着奔了过去:
老大!
邵子御疯了!
闻人逍堪堪将他身形扶稳,问:
他做了什么?
他把潘多拉魔盒全部砸了。
严思朝飞快地说道:
你当初说过,这样做有风险,如果不找到保全无辜人的方法,这里整个都会化成灰烬。
密室、失乐园以及伊甸园,共同构成这个乌托邦。
可是本质上它还是处在地球2020年节点的时空裂缝里,如果没有了规则的庇佑,这里成千上万的人,都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洋楼上方的亮度不见衰减,盛开抬起头,看见邵子御正坐在顶楼的露天阳台上,冷冷地望向不远处的伊甸园。
只一眼,盛开就知道,来不及了。
潘多拉魔盒被悉数毁掉,也正预示着里面封存着的希望再没机会重见天日。
无数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们,终于迎来最终的审判。
雨声中,闻人逍沉默了片刻,几步走进了洋楼中。
盛开一愣,正打算跟上,却被严思朝叫住了。
盛开,庄寒要我给你带句话。
盛开脚步一停,却并没有转过身。
她说,希望你不要再把自己当作一座孤岛。
严思朝垂下眼,递给他一个小铁块,说:
我没能救她,对不起。
是一个胸章,玫瑰的形状,花纹已经氧化,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盛开接过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回身轻轻拍了拍严思朝的肩,便跟随着闻人逍的脚步上楼去了。
庄寒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可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有着不甘与愤怒,对天幕,对她,也对自己。
洋楼上满地狼藉,两人压低身体,小心翼翼地踩着破碎的石块,终于攀爬到了屋顶。
邵子御听见声音,却没做出什么反应,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伊甸园的方向,似乎想要亲眼见证那座倒立的塔楼倾倒。
闻人逍站在邵子御的背后,冷静地开口:
你就算毁了这里,也换不回穆黎。
邵子御回过头,嗤笑了声:
我本来就没这个打算。
他站起身,一手在湿润的脸上抹了一把:
他死了是好事,至少不用再人不人鬼不鬼地困在这里面当个工具。
闻人逍:
我们当初的目的只是毁掉密室,而你现在的行为却跟天幕没什么区别。
邵子御却轻声问道:
我错了吗?
闻人逍一顿。
他错了吗?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错。
闻人逍叹了口气,走近几步,说:
我觉得你没有把所有的魔盒都毁掉,你留了退路。
邵子御不语。
我虽然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让你加入团队,但我肯定我不会看错人。
闻人逍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子御?
最开始闻人逍是不对此事抱有期望的,可一进这座洋楼,某些蛰伏在深处的记忆便受到了触动。
他想起邵子御最初来到洋楼的场景我行我素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狂妄,但邵子御不是,他虽然对什么都不抱敬畏,但日常偶尔流露出的小细节,依然能让他人感受到温情。
他根本做不到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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