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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半年前季望并没有停止他的杀戮, 他只是从他的这些属下中抽身, 转而变成自己一个人干这些事情。

李明达便询问陆怀仁是否知情, 观其回答的表情和语气, 得知他应该是对此事并不知晓。

看来应该是季望在杀戮乞丐之后, 发现了自己被这些亲信属下们所忌惮和恐惧, 但他显然他又没有办法停止他想要杀人的嗜好, 所以仍有坚持的意思。而这时候应该是有人给他提了建议,所以他忽然转变态度,对他麾下的这几个属下撒了谎, 改为自己在家偷偷做这件事情。

而根据他府中几个得信家仆的证词可知。季望不管是和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们杀人还是独自杀人,过程中所留下的尸体,都用了一样的方法处置, 就是喂狼。之前房遗直命人调查过, 将军府库房附近笼子里圈养的以为是狗,因为调查时距离的比较远, 所以看的并不是太清, 而今才知道其实并不是狗, 而是狼。嗜杀之后所留下的尸体, 都会全部扔给饿狼吃。基本上是每隔几天才会有一次杀戮, 有的时候甚至超过半个月,所以这些狼都是饿极了吃食, 骨头会啃得很干净。一开始的骨头是埋在将军府密林附近的土里,但因为偶尔会有府中的狗跑到后头刨挖骨头的情况。见秘密容易暴露, 几个家仆本是打算将这些骨头移走, 扔到荒郊野外。但是季望却不肯,说要留着这些骨头来见证自己的勇猛。最后大家商议后,无奈之下只好将埋着骨头的那片地方改成了池塘,在那块地方离府中本来的池塘很近,所以干脆将原有的池塘延伸扩大了。埋骨头的地方被压在水下,如此肯定就再不会有狗去刨挖。

至于后来那些骨头为什么会扔到明镜司所在的塘里,确实是和狄仁杰等之前调查的原因符合。季望在杀持续的戮之下,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但仍然小心眼。齐七郎少时曾经笑话他的事他一直记恨在心,所以他故意命人将那些尸骨投了齐家的老宅去,以证明自己勇猛。本来齐家老宅是荒废的,一直都没有人住,将军府的下人们就觉得扔到那里虽然大胆的点,但也没有什么大碍,却没有想到后来有御赐的明镜司设立在那里。

大概是天意,又或者也是他们倒霉,本来可以一直隐瞒下来的事,而今却被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亲自揭发了。

“如此看来,尸骨案已然明了。”狄仁杰叹道。

尉迟宝琪啧啧两声,至今仍然有些难以相信,“这个真相真让人难以想象。我不明白季望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甚至连女人孩子都没放过,赶路的一家子都杀了。”

李明达看向喜欢‘拽文’的陆怀仁,问他:“这个问题你知道么?”

陆怀仁磕头,“将军曾说过,真正的战场较量只有敌我双方,不管对方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都是一样的敌人。”

“这话说的……呵,他竟然还有一番自己的‘道理’,真是谬论!杀敌是没错,可是他现在杀得并不是敌人啊!”狄仁杰十分气愤道。

尉迟宝琪摇头,“你怎么能跟疯子讲道理呢,讲不通的。”

“我倒是很好奇是谁令他有杀戮的勇气,让他想出‘杀人壮胆’这种谬论。”房遗直道。

大家闻言都沉默了,想不出缘由。

李明达重新翻看了一遍证词,想了想,对房遗直道:“见面是私下里的,都不许后门有人,这个人的身份只怕我们暂时查不出来。”

房遗直皱着眉,有些发愁的点了点头。

萧锴见状,万般愤慨道:“这怎么能行,这幕后唆使季望杀戮之人才是真正凶恶的人。一定要查,不能放过!”

“对,要查,不管查多久,付出多少代价,这个人我们定非抓不可!”尉迟宝琪也跟着义愤填膺。

狄仁杰附和:“此等恶人不除之而后快,怎能让人安心。”

“那你们说说,怎么查?”李明达问。

“这……”萧锴挠挠头,“我觉得只要是犯案,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我们就从跟他有关的地方仔仔细细查起,定能找到证据。”

“对,我赞同。”尉迟宝琪附和道。

狄仁杰随后也跟着附和。

“既然如此,那你们三人就从此处着手,看看能够查到什么一些有用的线索没有,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商议,挖一挖这个人的身份。”李明达吩咐道。

三人纷纷点头,随即就告退。

李明达脸色发冷地看着房遗直。

房遗直:“公主刚刚安排的很好。”

李明达垂下眼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没有吭声。

“这个人的确不好查。不过换个角度来想,他如果好查,只怕也没有那个能耐唆使这么多人转性杀戮了。”房遗直解释道。

“这么说你肯定有这个人的存在?”

“一定有,世间没有那么多巧合。”

李明达让人给房遗直重新上了热茶,又让人摆了棋盘,要和房遗直下一局,边聊边说。

“听说你棋艺并不是很好,宝琪还能赢你。”

“偶尔总要让他开心一下。”房遗直实话实说道。

李明达怔了一下,“料知你如此了。那今天和我下棋,你不许主动让我,不然多没意思,输也要输得踏实。”

“好。”

李明达在抓黑子之前,就让房遗直先猜单双。

“双。”

李明达伸手抓了一把,数了一下,告知房遗直:“单。”

“公主先下。”房遗直礼貌道。

李明达是凭着自己的能耐辨单双,一点儿不觉得丢人,抓起黑子就下。

房遗直执白子紧随其后。

两人安静的下了一会儿棋之后,李明达面色认真地和房遗直谈道:“你说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可以三言两语游说,让另一个人变得与本性不同,开始疯狂地嗜血杀人了吗?”

“嗯。”房遗直垂眸眼盯着棋盘,落子。

“那你说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李明达又问,眉宇间紧锁,带着疑惑。

“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他这种心思一般人瞧不透,必然藏得深。”房遗直这才抬眼看李明达,告知她,“公主输了。”

李明达愣了一下,急忙低头看了一下棋局,然后用手搓乱,“我走神了,这局不算,我们重下。”

“好。”房遗直用他修长的手指一颗颗地在棋盘上捡棋子,然后将黑白分开。

李明达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干这些活。

“那你觉得这个人平时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性子?”李明达又问。

房遗直将最后一颗黑子放到李明达的棋篓里,“说不好,总之,为了隐藏她原本的性子,他表现的必然是与他本性截然不同。外人眼里的他,性子应该比较温和,很合群,招人喜欢。”

“听起来宝琪都符合。”李明达随口叹道。

“还真是。”房遗直脸色不变地说道。

“他可是你的好友,你还怀疑他?”

“难讲,朋友归朋友,如果他刻意隐藏,再好的朋友也未必能了解他真正的内心。”房遗直转而目光认真地看着李明达,“所以公主该查的地方还是要查,包括我在内。”

“你不可能。”李明达立刻道。

房遗直不解望着李明达:“为何这么肯定?”

“你也说了,有这样能耐的人一定会隐藏他的本性。这个人必然有才华,但他要掩住锋芒,才能在人群中并不算太起眼,而你的才华溢出来了,藏都藏不住,早就人尽皆知,所以不会是你。”

“公主谬赞了,”房遗直笑了笑,“不过公主果然了解我。”

李明拿抓起黑子又放下,“我还很好奇此人是怎么做到去挑唆他人杀人。”

“江林、惠安和安宁,这三个人公主觉得有什么共通之处?”房遗直边落子边问。

李明达想了想,“生活在山寨里,日子过不安稳,常被打骂,见过很多丑事,也见惯了她们母亲们的受屈,还有都不知父亲是谁?”

房遗直点了点头,“这样的孩子打小常年被欺辱,内心是存着恨怨的。若是有人稍加引导,将他们那点胆怯挑走,再把恨怨激大,那么杀人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季望其实也是类似的情况,老实人也有脾气爆发的时候。这些年刑部卷宗里有不少都是老实人杀人的案例。”

李明达赞同房遗直的分析,“那你觉得这个人是否有身份?”

“一定有,是个贵族。”我一直说到此,转眸看向李明达的桌案,那颗石子还放在那里,“而且我怀疑,他与送石子的人是同一位。”

“太嚣张了。”李明达嗤笑道。

“确实,所以在没有查到这个人的身份之前,还请公主出行时一定要谨慎,小心为上总归是不会错。”房遗直很关切地皱眉,注视着李明达,“事关重大,谨记。”

“好。”李明达干脆应承,随后看了下棋盘,伸手又把期揉乱了,“重玩。”

房遗直就好脾气地继续将黑白子分开,然后请李明达继续。

李明达惯例让房遗直猜单双。

房遗直忍不住笑,明知公主一定会赢,但他还是猜了。

“双。”

“不巧,又是单。”李明达数完棋子之后,疑惑地问房遗直为什么每一次都在猜双。

“双,好听。”房遗直又补充,“成双成对。”

李明达落下第一子,“我这局一定要赢你。”

“也便是说公主承认前两局输了。”房遗直抓重点道。

李明达看他。

“输了人的总要有点说法。”房遗直想了下,“还是算‘要求’如何?”

“那我就欠你两个要求了。”

“我不会刁难公主。”房遗直道。

“行吧,可我这局一定会赢你。”李明达信心十足道。

“公主这么自信?”

“当然啊,我想赢,那就会赢。”李明达调皮的勾了勾他,纤纤手指指着棋盘的最东南一角,甜甜地笑着跟房遗直道,“下一个子你下这里。”

房遗直怔怔地看她,本来要落在棋盘中央的棋子,转而放到了李明达所指的位置。

“这就对了。”李明达两眼放光地继续下自己的子,然后把手指又朝棋盘的另一个位置戳了戳,白子紧跟着就落在那里。

不久之后,李明达心满意足地下了一盘棋,跟房遗直宣告:“我赢了。”

“嗯,公主赢了,厉害。”房遗直诚心地赞美道。

李明达笑,伸出一根手指对房遗直说道:“那我现在就只欠一个要求给你,说吧。”

“公主不再玩一局么?再玩的话应该就会平了。”房遗直建议道。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在说,像她刚刚那么多玩法,她肯定还是会赢。

“我可没耍赖,之前是不让你主动让我,现在你是被动让我。”

“刚说公主厉害,便是此意。遗直还是第一次这样下棋,有趣。”

“但我也识趣。不能把你欺负得太过分,还是要留一个要给你,提吧。”李明达双手托着下巴,对房遗直眨了眨眼。

房遗直喉咙微动,垂下眼眸,“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以身相许就好。”

“你刚刚说什么?”李明达恍惚了下,觉得自己一向灵光的耳朵刚刚可能耳鸣了。房遗直刚刚还说他的要求简单不过分,这是简单不过分?

“三年后,公主做得到么?”房遗直睫毛微微打了个颤,抬眼注视李明达。

“三年后。”李明达想了想,“三年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不急,可以等公主三年后再回答,是不是都可以。”房遗直起身,去拿了桌案上的石子,“我去山上实地查一下。”

李明达点头,发呆地望着房直离开的背影。许久之后,她眨眨眼,有些紧张地转眸看向身后的田邯缮。

田邯缮我已经满脸含笑,见到公主看着自己,连忙过来行礼祝贺。

“刚刚好公主也中意他,房世子也中意公主,这就是两全其美的喜事啊。奴要恭贺!”田邯缮喜悦地回答道。

“可他一竿子说了三年后。”李明达搓搓下巴,若有所思,“不过他敢说那四个字,已经很厉害了。三年后……”

田邯缮忙道,“公主贵金枝玉叶,自然难求,就让他等着。”

“也好。”

“圣人想必至少也会留公主三年。”田邯缮补充道。

提起李世民,李明达就乐不起来了,她觉得将来事情到他那里会是个难办的。

田邯缮一眼就看穿了李明达在这方面的心思,连忙劝慰道:“公主,咱们真要矜持。这件事得让他去着急。”

“我刚刚已经挺矜持了,你看我都没有立刻答应他。”李明达微微努着嘴,“压住自己心里的实话,可不容易。”

田邯缮笑,“公主办案向来爽利,这是好事。但是在这种事情上,缓一缓,真没什么紧要的。”

“嗯,不急。”李明达歪着头,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带着一丝丝急躁情绪敲桌。

田邯缮在一旁侍候,心中偷笑,不再言语。

李明达想着想着也不知怎么了,就把思绪飘在了案子上。

季望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关于那个神秘人,目前从对将军府的调查来看,竟然丝毫线索都找不到。

李明达想了想,立刻吩咐下去,“让将军府的下人写出近一年半以来不常来往的客人名单。府中偶尔有事的时候,人可能会来,但是不经常来,要写这种人。”

田邯缮应承,“像将军府这样的大府邸,如果遇事摆宴,应该会列有宾客礼单,我回头让管家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年半以前的,然后把来往频繁的划掉,剩下的自然就是不常来往的。”

“那就把近两年的礼单都弄过来。多了最好,怕少没线索。”李明达补充一句。

“贵主觉得,这唆使季望的神秘人会在这礼单上么?”田邯缮问。

李明他摇了摇头不确定,“先查查看吧,反正也没有线索。再有江林那里的审问还需要更进一步,但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让她招供的办法。这个人有脾气,不好随便出击,下次再审问,一定要一击即中才行。”

李明达托着下巴又犯愁起来。

“何不问问房世子?”田邯缮提议道。

“问了,他说戳软肋。”李明达道,“江林软肋就在她自视高洁上,我该怎么戳?”

“毁了清白呗!”田邯缮直接道。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李明达无奈,“这必须要是个了解江林的熟人,能肯定她高洁的品质,为她所信任,这才会让她主动交代真话的冲动。”

田邯缮感慨,“哪有这种人啊。”

“当然有,辩机。”李明达精神地看田邯缮,“人什么时候从京兆府送过来?”

“已经在路上了,该是快到了。”田邯缮说罢就赶紧去催,又请程处弼带人去迎一下。尽管公主之前再三嘱咐,辩机和尚在运送过程中一定要加强守备,但还是让人有些不放心。

“这桩案子重要人证只有几名,一定要每个都保护好。”

程处弼也如此想。应承之后就立刻带人动身。

半炷香后,辩机和尚终于被顺利地带到李明达跟前。

这是李明达第一次见辩机。看到他第一眼,李明达就愣了。这和尚的眉眼的确跟传说中的一样,和房遗直很相像,而且也同样都给人一种温和中带着疏离且又有点清高的感觉。

辩机也是胆大,进屋之后,先是望了一眼李明达,才跪地。

“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辩机。”

“你和高阳公主的事,已经败露了,高阳公主而今已经随驸马远调。”李明达意在向辩机和尚说明,当下已经没有人可以保他。

“早料是死罪了。”辩机自嘲笑一声,“若没这个胆量,当初我便也不会选择和高阳公主来往。”

他用了‘选择’这个词,意在宣告这件事是他在掌握着主动权。

看来这辩机应该是对自己样貌相像房遗直的事有所介怀,所以才特意说明这一点。

“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李明达立刻配合。

辩机愣了,瞬间对李明达有所改观。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像房遗直才得到了高阳公主的宠爱,所以觉得她只是公主的玩物,看不起他。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像世俗所看的那般。他和高阳公主之间一直是真心相爱。

辩机没有想到,第一位肯定这一点的外人,竟然会是晋阳公主。而且她审案也不会像其他官员那般,咋咋呼呼地吓人。

她的话,还有她的态度,就让辩机觉得舒服。

辩机随即想起当初高阳公主所言的那些关于晋阳公主的那些抱怨。那时候他听了后,只觉得晋阳公主十分可恨,一肚子坏地算计高阳,谋夺圣宠并陷害她。但是而今见了本人,观其行为举止和说话的气度,完全跟高阳公主所形容的是两种人。

“她在临走时为你哭了好一通,也在极力哀求圣人饶你一命,不过她都自身难保了,求这些也没用。”李明达又道。

辩机蹙着眉头,哀伤地默了会,有些不解的望向李明达,“贵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据我所知,贵主和高阳公主的关系并不好。”

“关系是不好,但这并不会妨碍我说实话。”李明达转即看着辩机,“就如你,即便是和高阳公主私通,你该还是保持着你本该有的性子,比如出家人不打诳语。”

辩机愣了下,接着笑了几声,“公主忽然说这句该是想要质问我什么,希望我说实话?”

李明达坦率地点头,“江林。”

辩机愣了一下,也同样坦率道:“我听说付三娘死了,官府都怀疑是江林所为。”

“那你和江林之间……”李明达并不太肯定他们二人的关系,所以只是点到为止。

“可以说是患难的朋友,”辩机叹道,“她是个可怜人,当时我在付家见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树下哭,我瞧着可怜就劝了几句,然后就多聊了些,两人也就相识了。此后她就要认我做兄长,说她一个人在长安城孤单,没依靠。我也就应了,这些年偶尔还是会和她见面。”

“你们还有一处宅院。”李明达道。

辩机:“那个宅子是江林安置的,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是江林说既然是兄妹总要有一个家才算,我也就没有反对。”

“她爱慕你。”李明达立刻戳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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