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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在下。
乔越一直背对着那窄窄小小的山洞,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阿黎则死死盯着温含玉手上的一举一动,安安静静地一声都不敢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然她的眼泪却一直在流,无法停止。
地上冰冷,温含玉根本顾不得那么多。
梅良是个极能忍着疼痛的人,从他方才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右手毫不犹豫地砍下后的模样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是现在,在没有丁点麻药的情况下,温含玉手中的针无数次地穿过他的皮肉骨血,和着她上到他伤口上的药那股尸骨钻心的焚烧感,他的左手将他自己的大腿都抠出了血来。
他浑身上下冷汗涔涔,身子甚至无数次地打颤。
疼,很疼。
然他却没有喊上半声疼,连闷哼上一声都没有。
温含玉额上的雨水已经干透,此刻她额上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着,她手头条件很有限,这完全切断了的手与腕很难接。
而且,天色很暗。
她必须极度认真,才能保证她不会走错一针。
下着雨的天天色本来就暗沉,现在随着时辰,天色愈来愈沉,让温含玉手上动作愈来愈艰难。
好在,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时,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脱力似的往身后的洞壁靠去。
但她没有靠到冰冷潮湿的洞壁上,而是靠到了一个虽然冰冷但坚实有力且宽厚的胸膛。
乔越亲吻她汗淋淋的额头,揽着她的肩将她拥得紧紧,微颤着声音道:“阮阮辛苦了。”
他微颤的声音里是心疼,是紧张,更多的是感激!
若是没有阮阮——
他看向梅良被缝了密密麻麻针线严丝合缝的手,若不是那一道血口子太过腥红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前不久他的手与腕才完全断开过。
阿黎跪坐在梅良身旁,坐在冰冷的雨水里,雨仍不断地淋在她头上身上,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碰一碰梅良的手,却又不敢,便收回手,用力按在自己张开的嘴巴上。
这有这样,她才不会让自己哭出声来。
温含玉靠在乔越怀里,脸色苍白,不过眉心却没有再死死拧着,只听她道:“这手接是接上了,养上三个月,血肉会重新黏合,但骨头的恢复会很慢很慢,或是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了,所以,干重活不行,拿剑就更不行,至少能让你拿筷子吃个饭,好歹不秃噜着丑着先。”
“当然,药不能断,过后回去了我给你开药,老实地好好吃着敷着,别整什么幺蛾子出来。”温含玉又道。
梅良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温含玉你还真有本事。”
“我是看在阿越和阿黎的面子,不然我才瞎得搭理你。”温含玉没好语气,“当初要不是你没把阿黎看好,就没今天的麻烦,往后你要是再敢让阿黎跑了,我就把你这手再剁下来。”
“哦,那我问问她,还会不会再跑。”梅良说着,转过头来看向阿黎,发现她还在哭,而且还是捂着嘴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使得他这一会儿间都不知道自己要问的是什么了。
“丫头,你的眼泪怎么像你们苗疆的雨一样,不会停了?”梅良抿了抿唇,见阿黎没有将手从嘴上拿开回答他问题的动静,他便抬起左手,将她捂在她嘴上的双手抓在手里。
他正要再说什么,阿黎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嚎啕大哭,“没良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除了道歉,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要不是她当初不告而别,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梅良的左手僵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搭在阿黎头上,摸了一摸,问她道:“丫头,你跟我走吗?”
阿黎将头埋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那你不会再跑了吧?”梅良又问。
“不会了,不会了……不会了!”前一瞬还用力点头的阿黎这一瞬用力摇头,眼泪仍像断线的珠子。
她把一双眼睛哭得既红又肿,像是泡在水里几天几夜了似的。
“丫头,你怀里揣着什么?硌得慌。”梅良忽然道。
阿黎忙从他身上离开,朝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襟里摸出。
摸出来当初在青川城她身上赤蛊发作的那日梅良送给她的那个小木人。
看到这个小木人,梅良微微一怔。
显然他没有想到阿黎竟然还留着这个小木人。
只见阿黎将小木人紧紧握在手里,却更是难过道:“对不起没良心,你送给我的那把小梳子我没能留住,被寨子里的孩子们抢去了……”
这个小木人她一直藏在怀里,只有他们将她放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她才会拿出来看,不然孩子厌恶她的孩子们也会把它抢了去。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些艰难痛苦的日子里,唯有将这个小木人紧紧抓在手里时,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是他支撑着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丫头,你能不能别哭了?”梅良用手小心的碰了碰阿黎红肿的眼。
温含玉在这时伸过手来抢了阿黎手上的小木人,诧异道:“阿黎这刻的是你?谁给你刻的?”
阿黎忙伸手去抢,一脸着急:“小姐姐,你、你给我!”
“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这么宝贝?”温含玉非但没有将小木人还给阿黎,反是将手高高举了起来,“你这么在意,梅良给你刻的吧?”
“小姐姐!”阿黎红了红脸,往温含玉扑了过去。
因为着急,她不小心碰到了梅良的右手,牵动了他那将将缝合起的伤口,令梅良条件性地往旁缩了缩身子。
阿黎当即往后退开两步,生怕自己又碰到他,可心下又担心着急,是以又往前靠近,慌乱道:“没良心,我是不是碰疼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梅良发现,这一次见到阿黎之后,她就总是在说对不起,看起来总是小心翼翼的、很害怕很不安的模样,好像惊惶无措的迷路了的兔子。
“不疼。”看着阿黎这样,梅良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发闷,不好受,他抬起手,在阿黎瘦得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脸上轻轻抚了抚,对温含玉道,“温含玉,你帮她看看脸上身上的伤。”
梅良说着,在她眼角的伤口旁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疼不疼?”
阿黎赶紧摇头。
梅良心中那种发闷到难受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是更浓重了一分,“笑笑吧,你哭着不好看。”
阿黎愣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泪却不停。
她挪到温含玉面前让她帮她检查她脸上身上的伤口时温含玉将那个小木人还给了她,她像宝贝似的拿在手里,温含玉看着她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心有怒火,终还是慢慢平息下来。
“你身上的这些伤我都能治,没事的。”温含玉先为她清理她脸上的伤,她那张总是冰冷淡漠的脸上露出难得温和的神色,“我们人少,这又是苗疆,把你安然带走是我们的目的,没有办法为你出这口气了。”
阿黎用力摇摇头,“我能再见到小姐姐你们我已经很高兴很高兴,我不用小姐姐你们再为我做什么,真的,不用。”
“我知道。”温含玉点点头,忽然发现她衣襟里挂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不由问道,“阿黎你怀里这是什么?”
阿黎诧异地低下头,将那根银链子从自己衣襟里扯出来。
“铃……”一只小银铃铛在银链下方摇晃。
阿黎这才想起来这只小铃铛来,是前些日子那个陌生的苍老阿奶放进她怀里的。
“看起来像个好宝贝。”温含玉道,什么都没问,只是帮阿黎将这个小铃铛重新放回她怀里,“收好了。”
阿黎乖乖听话。
夜幕拢上。
哪怕是踏着夜色,他们也没有在这千山岭上多留,而是踏着漆黑下山去。
幸而有阿黎,即便没有火把照明,他们也能顺利地走到山下。
阿黎用罩着花灯的蓑衣将梅良的右臂裹得严严实实,以免伤口被雨水浇到。
至于那只牡丹花灯,她将它留在了那个窄小的山洞里。
离开的时候,梅良问她:“确定不把那盏花灯带走?”
他那么辛苦才带来的。
阿黎却是摇摇头,“拿着它,它会被雨水淋坏的,虽然放在这儿它始终都会坏,但是至少我没有看到它坏了,它在我心里就一直是好好的。”
梅良想了想,道:“那以后要是再遇到了,我再去赢一盏。”
阿黎微微一怔,尔后用力点点头。
她鼻子又开始发酸,想哭。
忽然,梅良又似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就算我右手不能用了,我只用一只左手也能保护你,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阿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阿越,这俩不适合立刻就赶路吧。”温含玉走在乔越身侧,觉得冷得慌,“我觉得我也不适合立刻就赶路,我必须找个地方歇够了暖和够了再走。”
乔越想了想,握了握她的手,“看来就只能去巴木家叨扰叨扰了,但愿不会让他们为难。”
此时的巴土正在和他阿娘念叨:“阿娘,那个好看的阿叔说会来我们家玩儿的,啥子时候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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