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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江苒收拾完毕,门外却有一个婆子匆匆过来,杜若出去听了一耳朵,只觉得头大如斗,走回到江苒身边,嗫嚅道:“娘子……”
江苒抬了抬眼,“爹那头又有什么事儿?”
杜若不意她如此敏锐,迟疑了一瞬,便要跪下,江苒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只是说,“不必跪,到底有什么事儿,你且说来吧。”
杜若这才战战兢兢地道:“老爷那头提前使了人来报,说是这回在京城里头,偶遇……偶遇故人,许是晌午时分能到家门口。”
江苒蓦然沉了脸,嗤笑说,“什么故人?老相好罢!一个养在外头的妾室,还值得他特地使人来吩咐一遭?”
方才杜若说话前便将周边的旁的丫鬟婆子都赶了去,如今唯主仆二人,她说话便是不客气极了,杜若叫唬得跪倒在地,口中直道娘子息怒。
她方才喏喏许久不敢言,便是因为素来知道江苒脾性,父女两个虽然一贯不对付,但是江苒心里头她父亲是唯一亲人,如今贸然多出个女人横插一脚,换做旁的姑娘家也想必要问个清楚,更何况脾气一贯跟个小爆碳似的江苒。
江苒其实心里头早有成算,如今见杜若被吓住了,却是亲手扶了她起来,又询问那报信的小厮是如何说的,杜若这方才敢一一回了。
那女人名讳不知,只知道是姓殷,乃是江威入京访友的时候碰见的,据说这些时日江威一直宿在她处。殷氏并非孤身一人,身侧还带了个女儿,名唤江云的,江威随行的下人们都交口相传,说江云生得极像是江威,性子温文娴雅
江苒听罢,并不动怒,只是静静反手将方才那琉璃镜翻了过来,里头照出一个女子陌生又沉静的眉目。
她仿佛在梦里过了一辈子,如今再看自个儿,只觉得这眼前金尊玉贵的面庞有些陌生。
心里想的却是前世之事。
殷氏过门的时候,江苒初见这二人便是大怒,闹也闹了,哭也哭了,都没能动摇江威心绪半分,殷氏顺顺当当地成了新任的江家主母,连带着她所出的女儿都成了江家嫡女。
那会儿江云初到定州,并无根基,旁人竟不知道她是江司马的女儿,偶有宴席见两人一道,问起江苒,只得了她不咸不淡一句“外室之女”罢了。
可就算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江云也有好手腕,她虽样貌不及江苒出色,可最是会挖空心思打扮。京城有贵人来,定州刺史府开了赏花宴,江苒素不耐烦这等场合,托病未去,后来却听说江家五娘在那花宴上一鸣惊人,得了贵人的眼,簪了园中最名贵的牡丹,得意而归。
而后不久,便是江威入狱,江苒跌落云端,而江云全身而退,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江苒忽地停了手,将镜子搁置在一侧,只是淡声吩咐,“杜若,吩咐下去,把正院边上的院落扫洒出来,再一处寻春院,也叫人收拾收拾。”
当年的她懵懵懂懂,争不过那两母女,这辈子却想明白了。
江云上辈子把她踩到了泥地里,那么这辈子就不要怪她,先把江云两母女摁死在泥地里,让她不得脱身了。
……
江司马自京城访友回来,人马才到了江府门口,却见江苒早早等着了。
她本生得姝艳,平日打扮也是尽态极妍,可今儿却穿了一身素色,发间一件珠宝金饰也无,只用根银簪挽了个简单发髻,面色略有苍白,倒是显出素日叫艳丽所遮掩下去的清丽柔弱。
如今原是正午时分,暮春时分,已有些热意熏人,可她执意站在门前等着,额头出了细细的汗水,面庞却不见发红,只显得愈发柔弱。
江司马原本就心里有鬼,如今见她难得这样懂事站在家门口等自己,倒是想起些同这个女儿素日来,只是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苒苒怎么今儿不睡懒觉了?”
江苒笑吟吟地冲他福了福,这才道:“听说阿爹要给我带个妹妹回来,早上乍一听闻,便睡不着,早早便起了候着。”
说罢又往他身后的马车内瞧了瞧,倒有些好奇,“妹妹呢?”
江司马忙对身侧下人道:“快去叫二小姐来见过她姐姐。”
江苒只笑着说,“阿爹糊涂了,妹妹的姨娘可不也在后头?”她满眼良善热切,像是毫无芥蒂地期待那两人的到来,倒是让江司马噎了噎,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而起。
江苒见他面色,心中暗笑,她这爹虽然心眼儿偏,但却是个要面子的,那殷氏出身不正,她先发制人称呼殷氏为姨娘,江司马便不好意思舔着脸说出口“你该叫她娘”——笑话,她娘正好好地躺在江家祖坟里头呢。
她面上只装做期待,很有几分小女儿态地执着江司马的手,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沉默,江司马憋了好半晌,见后头殷氏还未下来,便扯了些旁的说,“苒苒这些时日不见,倒是知礼妥帖了些。”
这一夸,之后自然就是要她继续知礼妥帖,眼睁睁瞧着继母继妹进门鸠占鹊巢了。
江苒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是有几分伤怀地垂了眼,说,“爹爹可还认得女儿头上的簪子?”
江司马哪里会在意这些,别说女儿了,纵是昔日的李氏还在时,他也不会去关注这些,如今便有些摸不着头脑,“苒苒可是缺了首饰?”
江苒叹了口气,道,“爹是不记得了,这是娘给我留的。”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说,“昨儿许是娘在天之灵,知道爹爹的事儿了,特特托梦给我,只说爹爹这些年头为了她伤怀至此,竟多年身边都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如今妹妹同姨娘来了,娘叫我不可耍脾气,定要好生相待呢。”
江威听她说起李氏,微微一怔,又瞧见这孩子懂事,难免也生起几分伤怀。那头殷氏正同江云下了马车来了,见两父女站在这头,以为传闻中难惹的大小姐已然被说服,便面上带了喜色过来见礼。
江苒略打量了一番昔日的死对头。
殷姨娘算算年纪,同已故的李氏仿佛,可三十许了,依旧保持着小姑娘般鲜艳明媚的颜色,怪不得江威一见她便软了心肠。
江云同她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比起殷姨娘又多了几分清雅,娇娇怯怯,犹如姣花照水,乃是个见风就要倒,走两步就要喘气的娇弱模样。
“这便是五妹妹罢,”江苒看走过来,忙拉了她上上下下打量,又看殷氏一眼,笑说,“五妹妹在外头待了这么些年,竟是委屈了她,瞧着身子骨不太好呢。姨娘养育五妹妹辛劳,也是有功的。”
江司马并非定州人氏,在老家还有几位兄长弟弟,江苒这一辈,上头也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兄姊,虽不住在一处,序齿却是一道的,因此江苒行四,而江云则往后再退一步,便行五。
她落落大方地叫了江云五妹妹,可见是接受了她的。江司马心中大定,可旋即又开始为着那姨娘二字操起心来。
殷氏听了“姨娘”二字,面色大变,看向一侧的江司马,她素来温婉妥帖,此时也没有做出责怪神情,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老爷……”
江苒见她搬弄是非,微微挑眉,“我说错了什么话不成,姨娘作甚这般姿态。”
来的路上,两母女早知府中的大姑娘不会如此容易让自个儿进门,商讨了对策,早早准备好了满腹的委屈要同江司马倾诉,如今见了这般场面,倒也不慌。殷氏面上装作慌忙,看着江苒,害怕地瑟缩着身子,只是嗫嚅着道:“四娘子,我虽方才入门,却也是正经人家出身,四娘子唤我这一句姨娘,只怕有些不妥……”
江司马不好开口,可名分之事到底要紧,她不得不为自己争一争。
江苒轻轻地笑了一声,眼中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江云将她的轻蔑看得一清二楚。她起初瞧见自己这异母姐姐,便知自己容貌不如她,心中十分不舒坦,如今又迎上她嘲讽的目光,不由地眼圈儿一红,正要说“原是我母女二人不配的”云云莲言莲语,却不料江苒动作更快。
江苒拭着眼角泪水,说,“妹妹这些日子虽然委屈,到底有生母陪伴,我娘去得却早……”
她哭得眼圈红红,我见犹怜,仿佛刚才那个满脸嘲讽的人不是自己,其变脸速度让深谙此道的殷氏、江云二人,都瞧得目瞪口呆。
江司马听见这里,心里便也想,当日李氏病床前自己发誓三年不续弦,便是怕委屈了这个女儿,如今接了殷氏回来,原是怕她年纪大了没个娘亲管教不好说亲,可殷氏自个儿便有亲女,待她只怕不能尽心,因此要娶她为妻的心思愈发淡了几分,拍了拍江苒的肩头,温声道:“你母亲虽不在了,却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也不必伤怀。殷姨娘如今进门,也能代你母亲照看你一二,我原也是这样想的。”
江苒破涕为笑,说,“爹爹还拿我当小孩儿哄呢。”
这又哭又笑的,唱作俱佳,又是借机敲打了殷氏母女,又是让江威念起了亡妻的好,殷氏江云瞧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自个儿活了这么多年,竟是没见过这样戏多的姑娘家。
江云心中暗道不好。
她同姨娘盼望了许多年,这番好不容易江威松了口,原是欢欢喜喜来定州的。她若想要能出人头地,称心如意,就不能叫先头这个姐姐压在头上。嫡庶身份,有如天堑,如若连嫡女都当不成了,难不成要做一个小小庶女么?!
她看向殷氏,脸色发白,摇摇欲坠。方才那会儿是装的,这会儿倒真有几分慌乱了。
殷氏察觉女儿求助的目光,暗暗咬牙,知道江司马此话一出,她如若要为正妻,只怕再不能够,于是便忍气吞声笑道:“大姑娘说的这话,是折煞了妾身了,云儿是老爷的孩子,又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养育她原是应该的。”
江苒微微笑道:“自然是的。”
她扶着江威往门口走,只道:“只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事不妥,妹妹虽我是知晓的,可旁人眼里,难免要诟病她出身,我也不能叫妹妹不清不楚地进咱家的门,更该给殷姨娘的慈母心肠一个交代。”
说话间,众人已然到了大门前。
江司马诧异地止步,“这是……”
“这是我娘的牌位,”江苒浅笑盈盈,方才面上泪痕早已无影无踪,转身瞧着殷氏母女,笑容十分真诚,“姨娘同妹妹,且给我娘磕个头,敬杯茶,往日大家便都是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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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苒get新技能“莲言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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