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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阮有孕一事传的很快, 第二日晌午, 孙玉宁便提着裙裾急匆匆的寻过来了。

殿内, 苏阮正在用膳, 牙白色的玉箸夹着半个珍珠团, 露出里面软糯的南瓜肉。苏阮噘着小嘴轻吹了一口, 然后慢吞吞的咬着内陷。南瓜极软, 外裹糯米皮,稠稠的带着沙质,入口即融。

“小嫂子, 我听说你有孕了,特意过来瞧瞧。”孙玉宁还没进殿,就嚷嚷开了。

苏阮嚼着嘴里的珍珠团不应声。

孙玉宁撩开珠帘, 一屁股坐到苏阮对面, 目光先是在那精细的小食上转了一圈,然后才笑盈盈的开口道:“小嫂子, 听说昨夜姚太医替你把脉, 说是有喜了?”

苏阮敛着眉色, 又夹了一块点心入口。那点心小巧可爱, 洁白如雪, 糯白滚圆的模样十分得女子欢心。

孙玉宁盯着那点心,微睁大了一双眼, “小嫂子,这可是仪真南门外萧美人制的点心?”

萧美人的点心在宋陵城内远近驰名, 每日里只制百块, 极难买到。

“唔。”苏阮总算是出了半声,她放下手里的玉箸,抬手招过平梅,“拿下去分了吧。”

“是。”平梅领着宫娥将膳桌上的点心小食端下去,孙玉宁眼巴巴的瞧着,苏阮却只做看不见。

对于孙玉宁,苏阮极为不喜,所以即便是看出她对这点心有意,也宁愿分给了丫鬟女婢,都不给她粘上一口。

止霜端来热茶,孙玉宁欲接手润润喉咙,却是发现那漆盘内压根就没有自己的份。面上显出一分怒色,孙玉宁拧眉,“小嫂子,我难得来寻你一趟,你竟连杯茶水都不给我吃。”

苏阮慢条斯理的轻押了一口茶,素手芊芊,姿态悠闲。“我是个狐媚坯子,我这处的茶都带着味儿呢,表姑娘是吃不惯的。”

软绵绵的声音透着讽刺意味,孙玉宁听得分明,当即就气红了一张脸。“我好心好意的来瞧你,你却如此待我。我瞧你就是个狐狸精,祸根坯子,害的姑母都给气病了,你这个丧门星,自从表哥娶了你,咱们摄政王府内就没安宁日子!”

孙玉宁猛地一下从绣墩上站起来,指着苏阮一口气说罢,气势汹汹的模样还挺像是那么回事的。

苏阮不急不缓的放下手里的茶碗,勾唇轻笑道:“咱们摄政王府?我倒是不知,本王妃的摄政王府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了?”

“你……”孙玉宁指着苏阮,被气得红了脸。

柳媚眼轻挑,苏阮斜睨着面前的孙玉宁,“表姑娘在本王妃的摄政王府内呆的时间也够长了,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苏阮,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赶我走!”孙玉宁扯着嗓子,声音尖利异常。

苏阮抿唇,“表姑娘识相些,省的闹大了,面子上不好看。”

“我要去告诉姑母,你这个狐媚坯子简直是反了天了!”孙玉宁气势汹汹的去了,片刻后果然有婆子来请苏阮去老夫人的院子。

苏阮拨弄着面前的酸梅子,嘬着那核丸,齿颊间酸味冲天,却越吃越带劲。

“王妃,老夫人差婆子来唤您了。还是奴婢去请摄政王回来吧?”因为苏阮有孕,所以平梅比平日里更加细心,几乎寸步不离的看着人。

“无碍,该来的总要来。”苏阮捂着自己的肚子起身,随手又抓了一把酸梅子,这才坐上轿撵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头去。

昨晚上的老夫人被气得不轻,今日又听到苏阮怀孕的消息,一时间脸上神色有些难辨。

“给母亲请安。”苏阮由平梅搀扶着进到正屋,朝着老夫人盈盈一拜。

老夫人靠在罗汉塌上,身上盖着薄被,旁边的孙玉宁正在拭泪,委屈兮兮的紧。

“听说你有孕了?”挥开一旁端着药碗过来的恭顺媳妇,老夫人敛眉看向苏阮护在掌下的肚子道:“可是姚太医看的诊?”

“是。”苏阮静站在那处,低眉顺目模样。

老夫人沉默片刻,一旁的孙玉宁却是站不住了。“姑母,小嫂子说要将我送回去,她这是仗着肚子里头有根,要赶我走啊,呜呜呜……”

孙玉宁哭的起兴,老夫人被孙玉宁哭的有些烦闷,但是心里头却也是有些憋气的。孙玉宁是她的亲侄女,苏阮一句话说让她走,她便要走,根本就未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王妃,玉宁说的可是真话?”

“是。”苏阮也不争辩,只笑着点了点头。

老夫人皱眉,梳得干净光亮的发髻上簪着一支翠色玉簪,随着她的动作轻磕在罗汉塌上,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王妃,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要赶人了?”老夫人的话说的重了些,但是意思却清晰明朗的紧。

苏阮抿唇轻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得意的孙玉宁。“母亲,这摄政王府是我的摄政王府,表姑娘一个外人,我不喜她,瞧了碍眼。”

苏阮知道,陆朝宗跟这老夫人本来就不亲近,就更别说这个孙玉宁了,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全凭自己心意。

“姑母,您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孙玉宁气得跺脚。

老夫人的面色也一下沉了下来。“王妃,你就算是有宗儿护着又如何?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了?”

苏阮不怒反笑,她拢着罗袖落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然后往嘴里嚼了一颗酸梅子。

瞧见苏阮不言语,孙玉宁满以为自个儿扳回一局,用力的站直了身子。就算当了王妃又如何,还不是那草鸡飞上枝头而已,真当自个儿是凤凰了。

不远处,穿着官服的刑修炜缓步而来,他毕恭毕敬的进门,先是朝着苏阮行了一礼,然后才朝着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面色难看的坐在那里,一双眼里蕴着怒气。

“奴才特来给王妃贺喜。”刑修炜似没感觉到屋内凝滞的气氛,他转身看向苏阮,声音清晰道:“苏家大公子名列殿试第一,得圣上亲批文状元。”

苏阮早就知道以他大哥的才情,这状元郎非他莫属,所以听到刑修炜的话也不惊讶,只淡淡点了点头。

刑修炜继续道:“苏二公子名列殿试第一,得圣上亲批武状元。”

苏阮面上笑意更甚。一登龙门,声誉十倍,苏府跳脱龙门,一举光耀门楣,这是何等的荣耀。

正屋内极静,连孙玉宁都止了那假意的啜泣声。

站在一旁的酒兮娘笑着开口道:“一文一武,独占鳌头,王妃真是好福气呀。”

双状元出自一府,这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现下虽未放榜,但刑修炜是从保和殿里面出来的,自然头一个知晓这种消息,所以奉了陆朝宗的命令,急匆匆的便来给苏阮贺喜了。

苏阮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梅子粉,转头看向老夫人道:“小门小户而已,见笑了。”

其实苏阮说这话并无什么意思,但是不知触到了孙玉宁哪里的痛楚,她猛地一下就朝着苏阮扑了过去。

“贱人!”

看着那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孙玉宁,苏阮坐在圈椅上未动,一旁的刑修炜上前拦人,孙玉宁伸着指甲,在刑修炜的脸上抓出几条清晰血痕。

苏阮从圈椅上起身,随手端过一旁的杏酪就盖在了孙玉宁的脑袋上。那杏酪还带着热度,乳白色淅淅沥沥的顺着孙玉宁的发髻往下淌,往发丝缝里头钻进去。

孙玉宁厉声惊叫,使劲的甩了甩脑袋,发髻上簪着的那支形似火凰的金步摇落到地上,折了凤翅。

“送表姑娘回府。”苏阮凉凉道。

一旁有婆子上前,将孙玉宁拉扯出去。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被婆子踩烂的金步摇,轻勾唇角。

到底谁是草鸡,谁是凤凰,看来这表姑娘到了现今都没拎清楚。

一出戏落,苏阮朝着老夫人盈盈一拜道:“见母亲安好,我便心安了。”

老夫人坐在那处,连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苏阮笑道:“母亲,你我本是一家,何故如此呢?平白也是给外人看了笑话。”话罢,苏阮避开地上的杏酪,由平梅搀扶着步出正屋。

天色大晴,正是晌午刚过,日头烈的很,苏阮微眯了眯眼,身旁却是突然站出一个挺拔身影,替苏阮遮住了这大日头。

苏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陆朝宗,眉眼轻挑。她就说这刑修炜怎么来的这么巧呢。

牵住苏阮的手,陆朝宗领着人往外去,宽大的花衣蟒袍猎猎生风,罩在苏阮纤细的身子上,透着清冷的檀香味。

正屋内,老夫人起身,面容倦怠。她老了,管不了了。

“老夫人。”酒兮娘犹豫着开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且宽心。”

老夫人摆手,不言不语的进了内室。

二奶奶跟在老夫人身后,替她端来新煎好的药。“大嫂,你为咱们王府操心了一辈子,是时候放手让年轻一辈来管了。”

人心是偏着长的,老夫人偏心,但因着先前内宅之事都由老夫人一手做主,所以自然没人敢诟病。都说儿像母,从陆朝宗的性子里能看出几分老夫人的脾性。

“出去吧。”老夫人摆手,阖上了双眸。

“是。”二奶奶放下手里的药碗,犹豫着退了下去。

内室又静下来,老夫人发出一阵叹息。是啊,本是一家,真是平白给人看了笑话,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这活了半辈子的人却是不及那个小狐媚坯子。

自嘲一笑,老夫人端起面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

五月节,多雨芒种。

圣上宴请新科状元于宋宫花萼相辉楼内。钟鼓丝竹,琴瑟和谐,小皇帝穿着小龙袍坐在陆朝宗身旁,一双眼睛黑乌乌的透着水光。

陆朝宗端着手里的酒盏,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讨好的露出一个笑脸,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藏在宽袖内的一个小娃娃递给陆朝宗道:“皇叔,这是给奶娘肚子里头的小娃娃的。”

陆朝宗没接,小皇帝自顾自的把小娃娃塞到陆朝宗的宽袖里,然后又把腰间的绣囊给解了下来。

“这里头是好吃的,也给奶娘。”奶声奶气的说完话,小皇帝笨手笨脚的把绣囊给陆朝宗系到腰间绶带上。

陆朝宗敛眉,拢着大袖起身,“时辰不早了,送皇上回寝殿吧。”

一旁有宫娥上前,将小皇帝带了出去,小皇帝依依不舍的瞧着陆朝宗,最终还是噘着小嘴去了。

宴正盛,陆朝宗却离了席。

南阳殿内,苏阮正站在庭院内发呆。她盯着面前的树,神色怪异。

“王妃,这天也不知怎的,一下就凉了。”平梅拿着手里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给苏阮披在身上。

苏阮伸手触了触面前的树枝,暗摇了摇头。

五月的天,白露著树如垂棉,日中不散,实在是怪异的紧。

“王妃,摄政王回来了。”平梅一眼瞧见那从回廊处走来的陆朝宗,低声提醒苏阮。

苏阮转身,提着裙裾往陆朝宗的方向走去。

刚从宴上回来,陆朝宗的身上带着酒气。苏阮伸手拽住他的大袖闻了闻,然后嫌弃的道:“一身酒味。”

陆朝宗牵过苏阮的手,进到殿内换上干净宽袍,然后搂着苏阮坐在绮窗前看天。今日天色不好,天际处飘着黑色云气,似是要落雨。

“哎,这不是皇上的绣囊吗?怎么会在你这处?”苏阮眼尖的看到那随意挂在木施上的绣囊,赶紧起身去取了过来。

绣囊鼓鼓囊囊的,里头装着新鲜的糕食,都是小皇帝爱吃的。苏阮又从换下的衣物大袖内翻出了小皇帝的娃娃,神色奇怪的看向陆朝宗道:“这不是皇上的娃娃吗?”

陆朝宗弹了弹宽袖,从绮窗前起身道:“是送给你肚子里头的孩儿的。”

苏阮的眼中显出一抹笑意,她捧着那绣囊和小娃娃道:“也是难得那小东西有心了。”算起来她们也多日未见了,不知那小东西是不是又胖了一圈。

陆朝宗未接话,只盯着苏阮手里的绣囊和娃娃看。

夜间,天色渐沉,苏阮近几日嗜睡的很,她趴在罗汉塌上,枕边是小皇帝那个陈旧的小娃娃。小娃娃有些破损,苏阮用新布垫了破损的地方,重新给这小娃娃缝了一层外衣,乍眼一看就像是新的一样。

陆朝宗坐在罗汉塌旁,伸手轻触了触苏阮的面颊。

苏阮小腹微隆,身形已显孕态。

殿内点着一盏琉璃灯,穿着宽松春衫的苏阮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孕后的肌肤更显莹白丰润,平添几分女子媚态。

南阳殿绮窗半开,宋宫寝殿处隐有青色火光闪动,似夏日萤光,却大如车轮。陆朝宗抬手,遮住苏阮双耳。

“轰隆”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宋宫寝殿一瞬倾塌,有火球升起,翻腾而出,直冲云霄。

苏阮被震醒,她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神色懵懂。

陆朝宗俯身,轻亲了一口苏阮的面颊道:“无事,睡吧。”苏阮迷迷瞪瞪的又闭上了眼,双耳处却轰隆隆的带着厚实的回响,扰人的厉害。

南阳殿离小皇帝的寝殿极远,所以当苏阮听到消息的时候,寝殿那处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

“平梅,你再说一遍?”苏阮手里的药碗翻倒,黑乌乌的药汁砸在地上,颜色狰狞。

“皇上,驾崩了……”平梅伏跪在地,声音哽咽。

“怎,怎么会呢。”苏阮单手撑着圆桌,哆嗦着唇瓣双眸通红。她用力的翘起自己僵硬的唇角,眸中却是汹涌而出滚烫热泪。

“昨日里还好好的人,你们是骗不到我的……”哽咽着声音,苏阮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手背。

平梅伏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苏阮静站在原处片刻,然后突然猛地朝殿门口冲了出去。

“王妃,王妃……”止霜随在苏阮身后,声音急切的呼喊着。

苏阮闷着脑袋往前冲,直直的撞到刚刚回到南阳殿的陆朝宗怀里。

陆朝宗伸手箍住苏阮纤细的身子,紧紧把人搂在怀里。

“陆朝宗,陆朝宗……”苏阮伸着一双发颤的手,紧紧抓住陆朝宗的衣襟,眼眸赤红。

“阿阮,你信不信我?”陆朝宗垂眸,面色沉静的看向苏阮,声音低沉。

“陆朝宗,皇上她,她怎么了?寝殿,寝殿又怎么了?”苏阮抓着陆朝宗的衣襟,唇瓣发白,面色更是惨白一片,声音沙哑虚弱,似乎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

陆朝宗看着那在自己怀里奋力挣扎的苏阮,伸手使劲的抱住人,然后发狠似得按住她瘦削的肩膀,声音扬高。“阿阮,你信不信我?”

被陆朝宗的声音一震,苏阮眼泪蒙蒙的看向他,似乎这才听清楚他说的话。

“我,我……”苏阮哆嗦着唇瓣,面色颓丧。

“阿阮,你信不信我?”陆朝宗放缓了几分语气,又说了一遍。

苏阮如梦初醒般的点头,“我信你的,我是信你的。所以皇上她,她是不是没事?”

“皇上驾崩了。”陆朝宗沉着脸说完这话,然后俯身抱住苏阮,贴到她的耳畔处低语。

苏阮搂着陆朝宗的腰肢,呼吸急促,半响才平静下来。

抚着苏阮的脑袋,陆朝宗开口道:“陛下丧仪在即,你好好养胎。”

苏阮大口喘着气,身子虚脱般的靠在陆朝宗怀里,泪流满面。止霜与平梅上前,小心翼翼的扶过人进内殿休息。

幼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上下,文武百官联名上书,请陆朝宗任新主。

陆朝宗久不应,百官伏跪南阳殿外,一跪就是三日。

第四日,身穿丧服的陆朝宗从南阳殿出,众臣高呼万岁。

宋陵城一日变天。言天火从天而降,旧朝去,新朝至。改朝换代,天命不可违。

国丧三年,举国皆哀。新主登基,天命所归,纪年改元,举封后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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