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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很喜爱这人间,七情六欲,喜乐悲欢,我想多看看,把他曾对我说过的风景,都走一遍……”

曾痛不欲生的伤感早已褪去,思念也不再厚重得让人喘不上气来,伤口结了痂,只是仍在哪存在着,在两千多年的光阴里积淀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习惯。

习惯了,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她抚着腕上的瑶碧石,平静地笑了笑。

“过往会淡去,传说也会逐渐残缺,终有一日,世上没有人会再提及苍梧渊一战,也忘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可至少,有我一直记着他,他就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人。”

第一千零五十章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江疑带着长潋离开那日,或是故人重逢,许多平日里都不会细想的过往,皆随感慨涌上心头,当晚陵光极为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盛世煌煌,海晏河清,最平凡的相遇,最动人的重逢,无数虚惊一场,有幸失而复得,江枫渔火,春暖花开……每一处风景里,都有同一个人。

白云苍狗,长风绵绵,她也如凡人一般,垂垂老矣,看着掌心的裂纹,粗糙的十指,感慨白发苍苍,寿数将尽。

有个人陪她淌过岁月长河,平静地走到坎坷波折的路尽头,坐下来,心无愧怍地回望来路。

笑谈生前。

牵着她的那只手是暖的,指腹生着粗糙的茧,掌心却柔软。

她合上眼,心是安定的。

黄泉厚土,无所畏惧。

梦里似千年,醒来天还是黑的。

床头的膏烛早已燃尽,她起身,点亮案头一盏油灯,执在手中,披了件外袍走出门。

三星西斜,明月还挂在梢头,萧萧晚风,冷得人一哆嗦。

总是热热闹闹的街巷,万籁俱寂,呵一口气,似烟云洇开。

她举着灯,慢慢地走,回过神,竟站在后厨门外,神使鬼差地,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烛光霎时照亮了整间屋子,衾暖灶冷,篓子里有一些白菜和面条。

她其实不饿,但心里空落落的,总想做点什么。

于是点起了柴火,烧暖了锅灶,一瓢水,哗哗地倾下去,没一会儿,便咕嘟咕嘟地滚起来。

切菜,下面。

水雾氤氲,仿佛将一切都拖回了久远的梦里。

三危幻境,记忆都模糊的那一晚,站在灶台边忙活着给她煮一碗宵夜的人。

本以为刻骨铭心的会是那些轰轰烈烈的波折,骨血为誓的坚定,可到头来猝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却往往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碗面,一包桂花糕,鸡毛蒜皮的争执,一起走过的长街上偶一抬头,望见的一盏粗糙的纸灯……细密如针,仿佛将心掰开了,再揉碎,从渣滓里寻出片刻的温柔。

细想来,其实误会与分别的时间,远比相伴来得长。

那颗糖其实早就化了,她只来得及尝到那丁点儿的甜。

守着这短暂回忆走过漫漫千年,她时常会想,自己到底是在等他,还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绝望到一步都走不下去。

这些年里,从大荒南北,到旖旎江南,明月桥头,花影灯下,她遇见无数素昧相识的“故人”。

她在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里寻着,仓皇地张看着,好几回瞧见相似的背影,追过去,又失望而归。

锅里的水热闹地翻腾着,她静静地看了很久,以至于面盛出来的时候,其实有些糊了。

她端着面,坐在桌前,烛火涩然,风声渺远,拿起了辣椒罐子,才舀一勺,忽又顿住,想了想,抖掉了大半。

清汤面儿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油,很是诱人,她尝了一口。

心道,其实比从前做得好吃许多了,只是仍旧感到好像缺了一味,总是做不出记忆里的味道。

真要说是缺了什么,又答不上来,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偏固执地觉着不是这样。

一滴温热砸在手背上,猝不及防的,她自己都怔住了。

只是一碗面没有煮好,好像又不仅仅只是一碗面,而是更多,更多她来不及填补的空缺,浮生醉梦里,她醒来,似乎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可这一生里,走到最后,双手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她说不上来到底因为什么,忽然间觉得难受得厉害。

蓦然一股子酸涩刺疼了她,无端的委屈起来,眼泪也簌簌地淌。

汤冷了,面也糊了,寂寂长夜里,只剩她捂着脸泣不成声。

黯然深梦里,似乎一切都是碎散的,走在漫无尽头的永夜中,不知今夕何夕。

被碾碎的思绪在千万年的沉寂中缓缓汇集,渐渐的,有了虚渺的轮廓。

一盏金莲于黑暗中绽开,抖落无数星辰,莹莹如溪,绕着薄如蝉翼的花瓣盘旋而上,万里星河如幻梦,恍然间,似乎听到了风声。

仿佛刚下过一场雨,湿润的雨露落在睫毛上,颤抖着,缓缓睁开眼。

天地好像亮堂了些许,但能看清的依旧只有眼前的金莲。

他想了很久,才从混乱的记忆里回转过来。

“……妙音?”

莲心传来一声低笑,“我不是妙音。”

声音是温柔的,总是带着一点笑意,他从未听过,但莫名的,好像已经知道答案。

“您是……常羲上神吗?”

那声音顿了顿,没有否认:“当年苍梧渊,我曾在妙音中留下一缕意念,没想到一等就是十万年……能在这见到你,他……已经死了吗?”

她不曾道出名姓,但他就是知道她在说谁。

“是,我亲手杀了他。”

她笑了笑:“是吗,那就好……”

“您不怨?”

“怨什么?”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十万年,还不够吗。”

“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她话锋一转。

“……当年,我是真的想了结一切的,一起死,也好过反目成仇。”近乎喟叹的声音,“我这辈子啊,就想要一样东西,但终究是失之交臂,错过,就没有回头路了。”

金莲微颤着,无数璀璨落在他掌中。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他似是在认真地想,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垂眸苦笑:“想不起来了……”

今夕何夕,仿佛置身于迷雾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连他自己也是。

“那你就这么认命了?”

“认命……?”他有些糊涂了,“我还能去哪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始终不肯散灵而去,逗留在这一隅之地?”

这个问题似是将他难住了,他思索了很久,仍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知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但独独记得,我还有个心上人在世上,她还在等我回去,我若死了,她会生我的气,她生气起来,不太好哄,我要花很多很多心思逗她开心,我再不能让她哭了……”

他独自在这虚空中走了太久,看不到任何光亮,说不清为何,只是说起这样一个人,胸腔就像是被暖意盛满了,细密地疼起来。

“你……想不想见她?”常羲问。

他猝不及防地愣在了那,想到什么,忽又低下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心口。

“……我已经死了吧?”

血肉被撕成碎片的痛楚,元神四散的空洞,他真切地感受过,只是这个事实,直到今日,他才敢直面。

常羲笑了笑:“确切来说,其实从你以妙华之力回到婴梁山那日,你便从世间消失了,你还活着,自有别的原因。”

他蹙了蹙眉,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人同他说过相似的话。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你的心是干净的

“你可知上神,是怎么来的?”

常羲的笑声如清风拂耳,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一则生而为神,父神亲封,二则功高德厚,恩泽后世,封神之日,重塑骨血,当年罪业你早已赎清,心有天下与心有一人,从来不是一件非要争执的事,苍梧渊之上,你的功绩,足以流芳千古,你可以更骄傲些。”

“这回报,你受得起。”

金莲散华,化作点点流光,在他眼前铺成一条漫漫长路,路的尽头,是如雪的天光。

她说,“重黎,你低头看看,你的心是干净的。”

这个名字,于混沌中替他拉开了蒙昧的厚纱,仿佛透过暖帘,点起一盏温热的灯火。

他低下头,空荡荡的胸腔中,正流光溢彩,无数星火交汇于一点,滚烫的,坚定的,似烟火盛大,在那处空缺迷惘的多年的地方,凝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怦然而动。

炽烈的光如火焰般耀耀夺目,他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的心是如此澄明高洁的模样。

从那颗心伊始,莹莹光泽徐徐淌过四肢百骸,被碾碎的血肉迅速地苏生愈合,他越是靠近那束光,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

蜿蜒曲折的长路,不像梦魇中走不到尽头,两侧流淌而过的,是无数的前世今生,零星碎忆,在他脑海中交错,从凌乱到清晰,最后定格在一道荼白的身影上。

满树挽香玲珑,随风而动,树下的人似乎已经在那站了很久,等了很久。

明明是一道很淡很淡,仿佛水中墨一般的平静背影,却让他心头酸疼,泪湿眼眶。

于是他加快脚步,那道白光似乎在拉扯着他,他合上眼,从永夜中踏出,身后长路消散,常羲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眼前光影消散,仿佛自浮生一梦中醒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山河清朗,夜尽天明,他掌中捧着的,已不是妙音,而是一枚浑圆的白珠。

清风柔和,水声喧闹,无数金光于泼天星海下拔地而起,晦暗长夜,刹那如昼。

半炷香工夫前,晨光一缕照在潮汐殿的金顶上,似有薄纱散去,门前石阶也跟着亮堂起来。

东华走出殿门,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望着满山葳蕤草木,舒了口气。

近来酆都那边出了点岔子,似妖族作祟,执明和镜鸾前去协助主君查探,这昆仑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儿,也就落在了他头上。

至于庚辛……她不添乱其实就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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