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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早起敬茶时是崔锦第二次见到谢五郎的生母齐氏。
第一次是她昨天与谢五郎二拜高堂时,匆匆地看了一眼。齐氏与燕阳城中的世家夫人并无不同,也是那般高贵端庄,若是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也只有一点,齐氏比崔锦想象中要和气得多。
崔锦原本想着自古婆媳难相处,到时候倘若齐氏给她难堪了,看在谢五郎份上,稍微忍一忍,横竖因着巫女身份,又有皇帝的允许,她与谢五郎成亲后便住在谢五郎的府邸上,无需与谢家本家一起相处。即便齐氏不喜她也无大碍,以后也见不着多少次。
崔锦给齐氏敬了茶。
齐氏笑得很是慈祥,亲亲热热地拉着崔锦的手,说道:“以前总想着五郎会娶个什么样的儿媳回来,如今真娶回来了,我当母亲的也心安了。以后你们小两口便好好地过日子,你们那边若是缺什么便与本家这边说,无需操心。”
说着,齐氏又对谢五郎说道:“既然娶了媳妇,以后便好好对她。”
齐氏含笑道:“阿锦,你不必担心,五郎若是欺负你了,尽管跟娘说,娘替你出头。”齐氏让身边的阿嬷拿出一套头面,黄金点翠的样式,每一小件都是极其精致的,那翠羽魅影生辉,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齐氏说道:“此乃当年高祖赐下的,我们谢家一代传一代的,如今你嫁给了五郎,这套头面也该给你了。”
“谢谢娘。”崔锦接过,应了声。
齐氏又说:“好了,新婚燕尔的,也无需在我这儿多呆了。这几天的晨昏定省也不必了。”
谢五郎打从进屋敬茶之后便一直没有吭声,直到齐氏如此说了,他方淡淡地道:“儿子先告退了。”两人离开后,崔锦与谢五郎慢慢地走在穿山游廊中。
谢五郎走得极慢,袖下牵着崔锦的手。
过了会,谢五郎忽道:“我等会出去处理点事情,晚膳时方能回来。”
崔锦询问:“是……太子的事?”
谢五郎说:“只是小事。”
崔锦应了声。
谢五郎又温柔地道:“昨夜累着你了,你今日便在房里歇着。我知你想念家人,再过两日我便陪你回娘家。”微微一顿,他又道:“陛下许了你半月的假吧。”
崔锦不由笑道:“朝中大臣本该是七日的,陛下念着我新婚,嫁的人又是恒郎,便宽限了几日。其实陛下念在我的情分上,实则看的还是恒郎的面子。”
有关巫力一事,皇帝待谢五郎始终是宽容的。
谢五郎捏了捏她的掌心,并未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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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昨夜被折腾了一夜,今早又被折腾一次,如今的确有些乏了。打从前几年去边关开始,她便极少有时间歇着,来燕阳后忙着上朝,忙着与同僚周旋,每日都是天未亮鸡未鸣便起,极少有现在这般可以眯眼的时间。
崔锦回了新房后,宽了衣,几乎是沾床便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崔锦睡得迷迷糊糊的,月兰走了进来,轻声叫道:“少夫人,少夫人。”
崔锦睁开眼,问:“何事?”
月兰说道:“大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少夫人过去一趟。”
崔锦登时彻底醒来,也不知齐氏打什么主意。她冷静地道:“侍候我梳洗,另外让人通传一声,就说我片刻便到。”
月兰担忧地道:“少夫人,大夫人会不会趁着郎主离开故意给您下马威呀?”
崔锦失笑道:“母亲并非愚钝之人,且我又非寻常媳妇。”
月兰笑嘻嘻地道:“也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呢。”
片刻后,崔锦便到了齐氏那儿。齐氏笑着说道:“瞧瞧娘的记性,年纪一大便总是忘事。昨天夜里刚从库房取出来的黄金点翠头面,夜里我还每一件亲自清点了一遍,没想到还是落了一件。”她对身边的阿嬷使了个眼色。
阿嬷上前,递上了一个小锦盒。
齐氏说:“这套头面统共有九件,取自天长地久的美意,落了一双点翠耳坠。”
崔锦笑了笑,说道:“媳妇定会仔细收好的。”
齐氏慢慢地喝了口茶,说道:“五郎出去了?”
“是的,说是有些小事要处理。”
齐氏搁下茶杯,温声道:“没与你说是什么事?”
崔锦说:“不曾,恒郎既然说了是小事,想来也是不愿我担心,我便也不过问。”
齐氏笑说:“夫妻相处之道便该如此。”微微一顿,她又执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你为巫女,可知五郎要做何事?”
崔锦微怔,说道:“鬼神虽赐巫力,但也非事事知晓。”
齐氏看了她一眼,笑说:“若是事事知晓,人生倒也无趣。我看你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崔锦走出了齐氏的院落,她的眉头微蹙,似是在沉思什么。月兰走在崔锦的后面,嘀咕着:“大夫人真是奇怪呢,让人将点翠耳坠送来便好了,怎地还要少夫人亲自过去一趟?”一顿,月兰又自言自语地道:“也是,点翠耳坠珍贵,还是得亲手交到少夫人手中,不然下人弄坏了可就不妙了。”
崔锦不以为然。
方才她从齐氏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年纪大忘事不过是措词,今早五郎在时,那套头面送过来时必然会先清点过的,又怎会发现不了少了一件?想来有些话是齐氏不愿当着谢五郎的面说,是要单独与她说的。
“侄媳。”
冷不丁的,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崔锦转身一看,说道:“原是二叔。”此刻,崔锦的身前所站的正是谢五郎的二叔谢筠。自从崔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皇帝赐婚后,谢筠与崔锦便熟络起来。
谢筠笑道:“在府中见到你与在朝堂中见到你感觉颇不一样。”
崔锦也笑道:“府中我是二叔的侄媳,朝堂中我是谢大人的同僚,自是不一样。”
谢筠望了眼崔锦身后,说道:“刚从宁安堂出来?”
崔锦说道:“是,母亲唤我过去说了会话。”
谢筠叹了声,说道:“五郎为巫子,送去巫族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这些年来五郎心中一直有怨,也因此与本家不亲,与自己的爹娘也生疏了。你平日里多多劝他,你的话他定能听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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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桌案上的鎏金铜炉燃着清淡的苏合香,崔锦倚在窗边,手中握了一卷书。许是看乏了,正微微阖眼。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崔锦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无需睁眼便知是谁在她身边。
她的声音添了几分笑意。
“恒郎办完事了?”
谢五郎说道:“嗯,一切皆妥。你若要歇息,又何必在此处?床榻就在二十五步之外,莫要着凉了。”他握上她的手,崔锦说:“恒郎手凉,我在这儿坐了一下午掌心还是温的。”
谢五郎说:“天生如此。”
忽然间,谢五郎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摸到她的腰间,崔锦正诧异他想做些什么,冷不丁的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书卷,鎏金铜炉落地的声音,她被谢五郎横抱在怀中。
“恒郎!”
谢五郎声音沙哑地道:“数时辰未见,思之如狂。”
他踱步到榻边,方将崔锦放下。看着近在咫尺的谢五郎,崔锦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她伸手拦住他不安分的手,说:“晚膳时间将到,且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谢五郎只好作罢,微微用力将她抱在膝上,方气息稍稳地说:“问吧。”
“我今日遇见了二叔,他与我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恒郎从未与我提过你小时候的事情,之前在洛丰也是一笔带过。”
谢五郎说:“孩提之事,我也记得不清,只记得打从记事起便在巫族里,一年也难得回一次谢府。再后来及冠了,陛下又赐我府邸,与本家虽有来往,但始终难以亲近。”
崔锦忽问:“你是何时知晓自己能窥测天意?一出生便知?”
谢五郎笑道:“刚出生之事我并记不得,不过大巫师说我能开口说话时便常出惊人之语,他一眼便看出了我有巫力。”
崔锦好奇地道:“大巫师也能窥测天意?”
谢五郎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兴许曾经有,又兴许如我一般后来没有了。”他摸上她的手,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了?”
崔锦说:“刚好想到了便问问。”
崔锦的唇角微抿,眼神添了几分复杂之色。
用过晚饭后,崔锦悄悄唤来了阿宇。她低声吩咐了些事情,阿宇惊诧地道:“要瞒着五郎?”崔锦颔首,说道:“此事还未查明,不宜先与五郎说。待查明之后,我自有定夺。”
阿宇方应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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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在谢府住了三日,正好三朝回门,崔锦与谢五郎先回了自个儿的府邸,之后才去了崔府。在崔府住了两日,崔锦陪着爹娘兄嫂,一家人说了许多体己话。第六日的时候,崔湛要启程回秦州了。
崔锦与谢五郎前去送行。
崔锦心中不舍,送了十里又十里,最后还是崔元发话了,让崔锦莫要再送,不然天都黑了。崔锦只好强忍不舍,与家人告别。
看着马车远去,崔锦轻叹一声。
谢五郎说:“待燕阳城事了,我陪你回秦州。”
崔锦笑说:“纵然不舍,可如今燕阳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再不舍再艰难,即便跪着也要走下去。何况……事情难了呀。”
这燕阳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中波涛汹涌,就不知第一个波浪何时起。
谢五郎说:“你若累了,我仍在。”
崔锦心中微暖,含笑说道:“我知你在。”
两人上了马车,临近城门时,马车蓦然被人拦下。谢五郎眉头轻蹙。此时,阿墨的声音传来:“郎主,是忠义王的人。”
崔锦看了谢五郎一眼,问:“义兄在外头?”
阿墨回道:“回主母的话,那人说忠义王是不远处的凉亭里等你,说是有话要与义妹说。”
崔锦又看了谢五郎一眼,若是以往她必然会去。可如今与五郎成亲了,也必然是要考虑五郎的感受。五郎向来爱吃味,但凡涉及义兄,那酸味儿能飘十里远。而此时谢五郎说道:“我在马车里等你。”
崔锦微怔。
谢五郎挑眉道:“此刻你心里头在想什么,你当我不知?”
崔锦嘿笑道:“恒郎如此大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五郎哼了声,道:“快去快回。”
崔锦在他脸颊亲了口,方离开了马车。谢五郎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地说道:“阿墨,我讨她欢心已经讨得如此自然了,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阿墨嘴角抖了抖,说:“郎主在遇到主母的第一天就不像郎主了。”
谢五郎扬唇道:“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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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
崔锦离凉亭还有五六步时,闵恭便含笑看来,说:“你来了。”他斟满两杯茶,澄碧的茶色上冒着白气。他说道:“是上好的雪茶。”
崔锦坐下,品尝了一口,说:“果真是极好的雪茶,入口后的甘甜荡气回肠。”
闵恭慢条斯理地喝了半杯,复又添满,他说:“我们第一次真正相见也是凉亭中,只不过是在焦山上的五角凉亭,你许我康庄大道,我许你五百金。我犹记得当时还说待我衣锦还乡之时,你若未嫁人我便娶你为正妻。”他扯唇笑了下,说道:“当初是我想错了,你还未及笄便敢做寻常男子也不敢为之事,以后又岂会是池中之物,又岂会与寻常闺阁女子相同?”
崔锦看着他,一时半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又接着道:“昨日陛下召见我了。”
崔锦微怔。
他的眸色逐渐变深,声音中似带了丝苦涩:“陛下有意将香宁公主许配给我。”微微一顿,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很快便又道:“我答应了。”
崔锦说:“香宁公主单纯善良,会是个好妻子。”
闵恭说道:“所以我答应了,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嫂。”此话一出,崔锦听出了闵恭语气中的释然之意,他如今是真的将她当作义妹来对待。
崔锦露出微笑。
“好,我敬义兄一杯,祝义兄与香宁公主琴瑟和谐,伉俪情深。”
她将剩下的雪茶一饮而尽。
她起身离开凉亭时,还未走几步,闵恭蓦然叫住她。
“我收回以前的话,他的确是真心待你的。”
崔锦转过身,愣了下。闵恭说道:“他在等你吧,快去吧。”说罢,他仰头望向西沉的落日,橘黄的余晖落在他的发上。
他品着茶,像是在品尝自己过去的人生,久久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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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缓缓地向城门驶去。
崔锦瞅着谢五郎,眼睛眨也不眨的。谢五郎也不说话,摩挲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半晌,崔锦挪了挪臀,往谢五郎身边靠了靠。
她说道:“那一日你所说的有小事要处理,便是去了忠义王府?”
谢五郎问:“他跟你说了?”
崔锦道:“没,我自己猜的。义兄能在短短几日解开心结,定然发生了什么。”
谢五郎“嗯”了声。
崔锦揽上谢五郎的胳膊,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成亲那一日,她见到闵恭没来,心中失望。这一点唯独他注意到了。他原本那么的不喜欢义兄,却为了她去解开情敌的心结。
“恒郎。”
“嗯?”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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