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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既然回了京城,皇帝总还是要见一见的。
第二天,缘行没做早课,将自己收拾端整,披着袈裟,拒绝了小厮的陪伴,一个人拎着灯笼直往皇宫行去。。
时间还早,只有天边隐隐透着微曦。
皇宫门前却有无数灯笼的光汇聚,亮如白昼。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宫门开启。
一个光头僧人在这个地方,自是无比显眼。
缘行过去一直以富贵闲人却热心公益的白景行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给人的印象是谦和儒雅加神秘。
如今,虽也是相貌英俊,可头发短须都没了,乍一看变化颇大。有消息灵通的,知道这位声名显赫的大高手已然入了空门。那些不熟悉的,则心中猜测他的身份。
缘行也打量着面前的一帮人,因为毕竟当官的时间太短,除了已经失势的白大都督与告老还乡的靳元正,朝中重臣没几个认识的。中层的官员有些打过交道,却也谈不上熟悉。
当然,他伪装的身份到底还是比较出名,投在身上的复杂目光怎么都不会少。有打过交道的已准备上前询问了。
好在这时候宫门开了,倒也省了挨个解释的麻烦。
即便是三年前,做为御赐的五品闲散官,缘行是不需上朝的。
如今以出家人身份前来,官也早辞了,更没资格跟在众人身份进去。
不过他并不着急,自然会有人将消息带进去。于是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静静等候。
果然,等天色大白,有宫人传旨令他面圣。
皇宫前的广场上戒备森严,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半恭着身子,小跑着在前方引路。缘行虽看上去走得慢悠悠,可速度其实不慢。
只在经过广场中央时,停住脚步看了眼被数十气血旺盛的武者紧紧围住的木棚子。
似乎也感应到他的存在,棚子内发出一阵阵嘶哑刺耳的咆哮声,那些武者胆气颇状,面上竟毫无异色,只握在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缘行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缓缓跟着小太监拾阶而上。
“之前镇压魔物的是舍利子,便有人断言他是佛门的俗家弟子,这是终于出家了吗?难怪深居简出,从不参与酒会宴请了……”
“那他的神通俱是佛门神通吗?”
“很可能……”
淅淅索索的议论声,一句不漏的进了缘行耳朵。
朝堂上,文武官员并列两边,他已出现,这时,自然将所有的注意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缘行淡然处之,昂首挺胸,面容肃穆的缓步进入大殿之中。
年轻的皇帝陛下端坐龙椅,看着台下渐渐靠近的僧人,却是面色复杂。
等对方低眉垂眼的合掌参拜后,才语气唏嘘地道:“白爱卿确实比过去清减了,听说你做起了苦行僧,这几年过得颇为辛苦。朕闻之也不知该惋惜还是欣慰了。可惜国朝少了个才俊,却也庆幸世间多了名有德高僧,这……哎!”
明明方才已自报法号,可皇帝依旧用“白爱卿”称之。
下方缘行的瞳孔微微一缩,转而又露出笑容,道:“多谢陛下关心,贫僧并不苦,唯有一事,若不能解决,实无法安心修行。”言罢,从怀中取出昨晚写就的折子,双手奉上。
皇帝拿到太监递过来的折子,翻开后面色才发生变化。快速看完后,他合上折子,目光复杂的盯着和尚,沉声问道:“三年前爱卿说无法彻底解决魔种,如今这是找到办法了?”
缘行合十不语。
“可有把握?”皇帝追问。
“若不成功,唯死而已。”缘行略微抬头,直视皇帝,重又笑道。
大殿上安静了许久,所有人都听出他语气中的决绝。
皇帝双目微垂,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收敛了,只叹道:“这事儿朕答应了,大师昨日方回京,旅途定然劳累,便在府中多歇几日。何时准备好了,直接找殷正便是。”说着,他站起来,握着奏折径自走了。
有太监连忙高呼:“退朝……”
“恭送陛下。”众臣施礼后,才按次序走出大殿。
缘行也在其中,但他周围如有了屏障一般,没人敢于靠近。
他也不在乎,慢悠悠的跨过大殿的门槛,正见到之前在兖州见过的殷公公。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然后一前一后走到了一起。
“不知大师有什么吩咐的,是否要咱提前做些准备?”与上次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回殷公公脸上的笑容可亲切和蔼多了。
这时,两人已经下了台阶,缘行指着广场中央的棚子,微笑道:“两日后出发,备好马车便好,咱们要带着那东西去伏牛山。”
“啊?”殷公公愣住了,瞪大眼睛:“那、那东西竟可以挪动吗?”
缘行回头看了他一眼:“有贫僧在,自然是无碍的。”
两人之后一边走一边商量好了具体的细节,缘行这才满意的离开皇宫。根本没有在意进入皇宫时,感觉到的那几处隐藏在暗处的旺盛气血与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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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行回到白府,皇帝的赏赐随之而来,珠宝金银,经册古籍几乎将要库房都填满了。他看都不看,原封不动的锁在库房里。原打算走时托人全还回去,可他才有这种想法便心中微动,犹豫片刻,将地契与钥匙郑重的收在身上。
然后,他真的老老实实呆了两天,哪里也没去。
其实,在宁沐的帮助下,他要传递的信息早在面圣之前就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送出去了。
皇帝没催促他,正合心意,起码能给他联络的人多一些准备时间。
还没到下午,白大先生回京面圣的消息已经彻底传开。
不同于百姓的扼腕叹息,京中官员们的嗅觉都是灵敏的,就算没资格上朝的小官,也很自觉的不去谈论此事。
与几年前刚入京时络绎不绝的邀约不同,他家大门冷清的厉害。就算有人路过,也是匆匆忙忙,如同躲避瘟疫一般。
倒是以前参与过截杀姜同甫的几个佛道年轻高手没有避讳,光明正大的登门。不过被门房以主人旅途劳顿,不便见客的理由辞拒了。
无论外界的风雨如何,缘行只在自家的院子里打坐、抄经、吃饭睡觉过得倒是挺充实。
“明日我与你一同出发。”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还是那处凉亭,宁沐依旧没走正门,轻飘飘的落座。
“师兄已帮了很大的忙,这次就不必亲自入场了。”缘行摇头。
“随行的人员中,竟然有入京参学的善果。”宁沐淡淡说了句。
缘行一愣:“善果?怎会是他?”
“是啊,京城中那么多的高僧,宫里却指名道姓选了一个外来的和尚,你说奇怪不奇怪?”宁沐笑着看向他。
“果然已经暴露了,这是警告啊。”缘行谓然长叹。
“早先宫里就怀疑你是佛门中人,只要认定你僧人的身份,但凡脑子活络些的人,便该知道如何查你。不说隐退的老靳,和你十几年前挂单的息心寺。就算督卫府内部,见过你的人其实也不少,暴露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宁沐慢悠悠的说:“所以,继续瞒着还有何意义?”
“我在外面整三年,各方面着实见了不少,今上的风评很倒是比先帝要好太多了。”缘行想了想,又问:“只不知气量如何?前日面圣,看着还不错。”
“皇帝有仁君风范,是个讲理的,可他今年刚刚掌权,后宫的势力依旧庞大,你我不得不防啊。”宁沐手捧茶杯,半天才饮一口:“我已准备辞官,这京城实得厌烦。你嫂子也提了许多次,她也想家乡了。”
“既然不开心,那就不如回去做个富家翁,还怡弄孙也不错的。”缘行笑着接话,只是刚一说完,他耳朵动了动,面色微变,开口再要说什么,却临时硬生生的止住,目光直直盯着对面的师兄。
而宁沐依旧盯着手中的茶水,丝毫没看到缘行递过来的眼色,仍自顾自的说道:“含饴弄孙怕要许久,宁承允这小子心飞了,整日就跟在你徒弟身后,若要修成正果,怕还要些时日,实在管不得了。偏偏你嫂子那只母老虎还整日在耳旁唠叨,若哪天真厌烦了,大不了我重新剃头回山去,反正……”话到这里,腿上一痛。
不解的去看师弟,想问他为何要踹自己,紧接着从缘行面部表情上察觉出不妥,可这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只听得身后有道毛骨悚然的声音幽幽传来:“这几日你偷偷出门,我还以为你瞒着我和哪家的狐狸精鬼混,没想到竟是来与师弟说我的闲话,好你个宁沐,不想活了吧?”
“误会、误会。”宁沐慌忙解释了句,眼睛却一直瞪着缘行。
后者无辜的耸肩,然后站起合十拜道:“缘行见过三嫂。”
没错,来人正是宁沐的妻子。缘行也没想到,这个平时极其低调,只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三嫂竟然还是位轻功绝顶的高手,依自己的修为,竟然要对方临到近前才发现。
“师弟不必多礼。”三师嫂抱拳回了一礼,又将和尚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师弟比几年前清瘦不少,却显得精神多了,不像某些人,功夫没精进,肉倒是长了不少。”瞄了眼一旁赔笑的丈夫,没好气的哼了声。
宁沐上前,用极小的声音抚慰了一番,才拉着妻子走了。只是在离开前,还偷偷摸摸,却恶狠狠的用手点了点缘行,那意思不言而喻。
缘行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蓦地噗嗤一笑,紧接着捂嘴,口诵了句佛号,一边忏悔着回房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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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缘行又到了皇宫,亲眼看着那个碍眼的木棚被拆开,露出里面一人多高,琥珀样的东西。里面被封禁的,全身长满尖刺的人形怪物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可从中隐约传出的厉哮声却清晰无误的告诉人们,这东西仍是活物。
面对这种超出认知的生物,自然是无人敢靠近。缘行走上前,双手托举的将之放入马车。
到了宫门外,已经有数百人的队伍在等候。缘行却一眼看到人群中满脸激动的善果,以及他身旁带着黑眼圈的宁沐。
虽然他的身份,宫中已然知道,可对外界仍是秘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些的。几人相互间打了眼色,此后便如陌生人一般,再无交流。
皇帝没有露面,却派出随身太监颁了圣旨,大意无非是勉励众人,并预祝行动顺利。
谢恩之后,这队由大内侍卫,宫中供奉,以及两名和尚构成的约五百余人的队伍,踩着朝阳洒下的光,静悄悄的从西门离京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于半个月后,到了河南府与南阳府的交界处,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伏牛山。
他们的目的地是伏牛山脉腹地,此处地势险峻,山路难行,到了山脚下,缘行以入山不易人多的理由,要求侍卫们留在县城等待。
统领太监殷公公稍作犹豫,便点头答应了。只带了两名供奉与几个力士,抬着那块琥珀,跟在缘行的身后上了山。
这时候也没多少人,夜晚安营之后。天禅寺三个人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
“在京城时一听到熟悉的法号,弟子还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闻名天下的白大先生竟然真是小师叔。两位师叔瞒得我好苦。”善果幽怨的看着两位师叔。
“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们谁也不希望你们这些弟子被牵累。”缘行呵呵笑着。十多年未见,善果这些年一直四处参学,如今在北上已是个小有名气的高僧了,一身儒雅温和的气质与他师父缘法倒有八九分相似。
想起当年北上之时,还只是个识不得几个字的傻小子,转眼已有这番成就,如何不令人感叹?
“小师叔这许多年虽然时常给寺里去信,可毕竟总不见回返。外面灾难频频,弟子和几个师弟着实担心了好久。合着师父他们早已知道您的去向,就瞒着我们这些晚辈吗?”善果取下帐篷中火盆上的水壶,给两位长辈沏了茶水,嘴里说的依旧是抱怨。
“我们希望你们能安心修行,这些糟心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惜……”缘行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出来,递给善果。
善果疑惑的展开,里面夹着一把钥匙,纸上写有一串地址。
缘行继续嘱咐道:“我宅子里皇帝的赏赐已经托你三师叔派人转移到了济南府,若天禅寺有变故,这些钱财也许能派上用场。”
善果心中一惊,他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很轻易便从师叔的话中感受到了异样。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试探问道:“难道是朝廷?”
“放心,皇帝气量不小,想来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迁怒乌头山。况且你师父武功已臻至化境,寺中更有你师叔祖坐镇,就寺中那些人,到哪里都容易安身。给你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缘行淡淡笑着。
他这边语气平淡,可善果望向一旁抱着双臂默不作声,脸色沉重的宁沐,心中越发的担忧起来。
他凝重问道:“小师叔,那您呢?”
“我?”缘行哑然,再次摇头,笑着说了句:“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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