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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获得痛苦之神的亲口肯定后, 慕摇光的来历,终于在叶争流面前画皮似的揭开。

虽然她尚不清楚, 年少的慕摇光究竟是怎么找到痛苦之神, 他又是怎么在第一时间找准了痛苦之神的软肋。

但慕摇光这个人,总算不再像是画影似的,隐隐约约地藏在帷幕之后。

在之前的交谈中, 痛苦之神向叶争流描述了不少母子二人相处的温馨时刻。

不过叶争流不像痛苦之神那么……纯粹。

她和慕摇光几度交锋, 对这个老阴比的行事作风实在太了解了。

那些暂时冲缓了神明痛苦的片段,在被叶争流剥去重重滤镜后, 她只从里面听出了满满的心有谋算, 还有自命不凡。

——敢情慕摇光从一开始起, 就已经是这副死样。回顾他的成长历程, 根本是从小阴比长成了一个老阴比, 连物种都没变化的!

一时之间, 叶争流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重新掌握熟悉的说话节奏, 朝痛苦之神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 杀魂……也就是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草原上无着落的婴孩, 杀魂本应该被送子鸟衔走, 最终却被狼群收养。

直至如今, 纵观叶争流见过的神明、半神还有人类, 杀魂都是可以手撕神域的唯一一人。

假如慕摇光的那些知识是凭痛苦之神这个养母授予,那杀魂神奇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呢?

叶争流问的很简略, 但痛苦之神却听明白了。

尽管沼泽没有眼睛, 但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无论是叶争流还是杀魂,都能感觉到,痛苦之神正在凝视他们。

片刻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痛苦之神恍然大悟:“这是那个……生在簌簌树丛里的孩子。”

祂果然也还记得杀魂。

要是论起杀魂的来历,甚至比一开始的慕摇光和痛苦之神的关系还要紧密。

因为慕摇光被送子鸟叼给无子的草原夫妇时,他对于痛苦之神来说,只是许多个可怜孩子里的一个。

然而杀魂却因为他母亲绝望的呼喊,曾经引来痛苦之神遥遥向他亲自一瞥。

“他的母亲令我发现了他……这孩子当时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等不到送子鸟的到来。我便唤来狼群把他带走,又祝福给他我的一丝神力。”

杀魂才一诞生,就得到了神明的馈赠。日久天长,那股神力渐渐和杀魂融为一体。

而杀魂天生剑骨的体质,以及比旁人更加传奇的成长经历,在他身上酝酿出了极其特殊的一种观感,也塑造了他能徒手破开神域的不平凡。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事说来太过凑巧,哪怕再给痛苦之神找来一个天生剑骨的婴儿,也未必能够复制一个相同的奇迹。

叶争流疑惑道:“前辈,你当时没有发现,最终会是杀魂带我来到这里吗?”

“因果不是这样算的。”痛苦之神淡淡地给叶争流解释,“你乘坐送子鸟来到山峰之上,可你是因为送子鸟来到这里吗?”

叶争流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痛苦之神道:“所以——我知道的,你就是为了扎哈格的缘故,才来到此处。”

叶争流品味着慕摇光和杀魂两人的故事,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慕摇光虽然只是被送子鸟衔去的千百个婴孩中的一个,却天生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理应和超脱尘世的存在有着联系。

而反观杀魂,作为刚一出生就获得神明馈赠、又被狼群仔细养大的孩童,他若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凡之处,那才在情理之中。

可他一直都奔走在草原之上,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狼人。直到被人强行绑上浮生岛,才真正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和这个世界产生深刻的联系。

反扣着杀魂的手掌,叶争流发自肺腑地说道:“不管怎么样,前辈,你能对嗷嗷施以援手,我实在真心感谢你。”

在之前的讲述中,杀魂一直都只是沉默地听着。

直到这一刻,杀魂福至心灵地抬起眼来,随着叶争流道了一声谢谢。

他真心实意对痛苦之神说道:“你不要再难过,你也是我的半个阿妈。”

杀魂从怀里掏出本来准备送给叶争流的花朵。

他半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将半开的花朵放在泥潭表面,就像是孩子把鲜花插进母亲的满头乌发里。

……漆黑的幽潭先是死寂般沉静下去,又过了一会,沼泽上翻涌起微小的泥泡,像是痛苦在轻声抽泣。

——————————————

“我暂时还无法给你带来那个结果。”叶争流温和地对痛苦之神说道,“但如果前辈愿意的话,我可以先封印你。”

正巧,叶争流手里有这样一个技能。

如果把这个技能觉醒为意境的话,叶争流觉得,它会很适合现在的痛苦之神。

痛苦之神无可无不可地应答了一声。

从祂疲惫的声音里来看,无论叶争流提出什么样的方案,祂大约都不会拒绝。

——还有什么能比祂经历过的一切更痛苦呢?

既然没有比那痛苦的事情,那无论接下来面对着怎样的境遇,也不能让痛苦之神为之动容了。

在得到对方的首肯以后,叶争流打开自己的系统,将心目中最为合适的卡牌拿到眼前。

若想觉醒这个意境,光是技能提升的红宝石就要花去八块。

但面对着眼前的痛苦之神,叶争流只觉得,假如能够阻断祂一直以来感受着的痛苦,无论花费怎样的代价,只要不违道义,便都值得。

是的,叶争流选中的卡牌,是刘禹锡卡。

刘禹锡被后人赞誉为“诗豪”,诗风素来扬达开朗。

他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一诗甚至还被选入过语文课本。

而叶争流想要觉醒的意境不是别的,正是刘禹锡的《陋室铭》。

————————————

这大概是叶争流觉醒了意境系统以来,最为顺畅,也最为温柔的一场封印。

封印的全过程里,痛苦之神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同样的,这也是叶争流第一次用“这个意境是否让人呆着舒服”,而不是“这个意境是否能够克制神明天赋”的角度,来替神明挑选封印意境。

《陋室铭》的意境缓缓在痛苦神域中展开,没有顺滑得像是溶剂注入水中,流畅到不曾有一丝滞涩。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无论是祖山、密林,还是大地和水的最源头,它们都只不过是自然中生生不息的一部分。

它们之所以会被草原上的牧民寄予希望和期盼,杀魂的母亲临终前的呐喊又因何得到回应……这都是因为在水流的尽头,雪山的山心里,当真藏卧着一位疲惫的神明。

祂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过去的名字,千载岁月的磨砺之下,仍然被铭记的,是祂曾经作为母亲的身份。

在痛苦之神的安排下,送子鸟自雪山山顶飞往草原大大小小的角落。

它们衔起被抛弃的婴孩,飞过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把孩子们放在求子的夫妇帐篷前。

草原的牧民感激地向送子鸟答谢。他们为神明祷告,感谢神明实现他们的愿望。

——然而没有人知道,神明并不是听到了他们虔诚的祈求,祂只是放不下一颗做母亲的心。

沼泽之中,原本只有恶臭的淤泥,软烂腐败的植物残体。

痛苦的神域一片灰暗,当中容不下第二个稍微鲜艳的色调。偌大的沼泽地里,甚至未曾生长一根香蒲或者一片浮萍。

然而当《陋室铭》的意境覆盖其上,环境登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几片悠悠的芳草和翠绿的苔藓,像是妆点裙摆的绣花那样,无声地在沼泽上蔓延开来。潮湿水浅的沼泽地里生出一片浩荡芦苇,再往深一些的地方,竟然浮现出几朵睡莲来。

杀魂先前别在痛苦之神鬓边的那朵小花,也被从一朵滋养成了一丛。

它牢牢地扎根在干岸的附近,若是从上往下高空俯视,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固定碎发的小小珠花。

时隔多年,痛苦神域里,终于响起了哀哀呻./吟之外的声音。

草原姐妹叽叽喳喳的笑谈声、过去朋友们凑到一起的诉说声、高大的汉子们在篝火前热烈的放歌声……众多声音透过早已被冰封淡忘的岁月涌现出来,就好像一切仍是最初的模样。

悠扬的马头琴、巧手雕出的鸟儿哨、松香味的大帐里,萨满低声念诵着字句难解的金经。

一字一句的拆解里,痛苦之神好像就此陷入一场陈旧的梦境。那时候一切还没有发生,她过着平淡又普通的日子,是个众人公认的怪姑娘。

啊,从前……从前……

意境的封锁终于走到尾声,叶争流轻轻闭上眼睛,像是怕惊动什么一样,呵出最后一口来自于《陋室铭》的结锁。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就此,封印大成,《陋室铭》于离离之野的祖山山心里尘埃落定。

叶争流握着杀魂的手,他们用比来时更加轻盈的脚步,缓缓退出痛苦之神的神域。

在她的背后,痛苦之神正沉眠于馨德和雅静的气氛之中,做一个一千年来也未曾有过的,平静的梦。

直到离开雪山,叶争流才了却一桩心事那样伸了个懒腰。她察觉自己丹田中卡牌有异——不是卡册里那些模拟出的诗人卡牌,而是她唯一的“天命”卡。

叶争流顺手将天命卡拿出来看了一眼,下一秒钟,她意外地挑起了眉头。

叶争流喃喃道:“这可真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啊。”

天命卡牌上,连解锁条件都一直模糊不清的第九技能,终于浮现出一行明确的灰色小字。

叶争流的第九技能被一片灰色的阴影笼罩,最前方挂着一个小小的锁头标记。

解锁“天命”第九技能的前提条件是——封印所有的神明。

如今,叶争流距离达成这个条件,只差最后的一步。

封印欺骗之神,慕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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