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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是年末宫中重头戏,娘娘们争宠爱大臣们抢赏赐的时候。说是如此,康熙在位已经四十一年,每年却都是那调调,稍微总结这一年的功绩,由康熙开宴,歌舞连台……大臣们焦急等赏,妃嫔们争着往龙椅旁边凑,输了里子也得留住面子,在这种不仅要面对后宫所有妃嫔还会在娘家人跟前露脸的时候,绝不能被压下去。

这天是腊月二十八,再有两日就是除夕,御案上摆的多是地方官员的问候及献礼的单子,朝廷事物处理得差不多,至少这几日不用他操心什么,康熙正在翻看南边发来些什么东西,就见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进来,他在李德全耳边说了两句。

“皇上,陈贵人求见。”

李德全这么说康熙心里就有数了,陈氏多少是有些惧怕他的,进宫多年,从未主动到乾清宫这边来,在这节骨眼上过来,想来只能是一个原因:为了十七胤礼。本来,作为汉军旗选出来的妃嫔,她一直被四妃六嫔压着,亏得自个儿淡泊名利,这才没被算计死,按理说,储君之位是成年阿哥才有资格争夺的东西,如今还在喝奶或者玩泥巴的小家伙们基本没戏,自上半年起,权贵圈里就流传着一种说法,万岁爷是极长寿的,活到百岁也不难,太子恐怕要成笑料。

起初相信的并不多,听说是贾恩候说出来的话,慢慢才得到重视。太子虽然还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已经在谋划,低位妃嫔也努力得很,尤其是满人出身的,她们就盼着能生下阿哥,没准就能熬出头呢?

也不是没有先例,顺治帝心爱的女人是董鄂妃,最疼的也是她生的四阿哥。

那时候谁能料到最后登基的竟然是佟妃娘娘膝下的三阿哥玄烨?

机会就摆在眼前,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个儿。

陈氏是汉人出身,原本不该想太多,就算是为了胤礼,血统不纯坐不了皇位没关系,至少添点筹码,能在纷乱之中自保,贾家是极好的合作对象。他们有时下正得宠的春嫔娘娘坐镇宫中,还有贤圣天师贾恩候接应,虽然都说荣国公贾代善膝下二子相处不睦,仔细想想,每一次贾家出事贾恩候都管,动作慢点不打紧,至少没有置之不理。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和贾家各种保证,她才豁出去在这节骨眼上找康熙说事。

这事康熙早就料到了,听李德全说完,他没问什么细节,直接让陈氏进来。对方先是中规中矩的请安,问她有什么事,就说是十七阿哥相关,翻过这年胤礼的岁数就到了,如今还没选好伴读,做额娘的实在忧心。

“你倒是有心,陈家可有合适的人选?”陈贵人是二等侍卫陈希阂之女,三十三年选秀进宫的,起初是没有封号的低位妃嫔,因为肚子争气,剩下十七阿哥胤礼,这才封了贵人。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安分的,这也是康熙每个月都会翻她牌子的愿意,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吃多了大餐,偶尔来点清粥小菜开胃。

这就是康熙对陈氏的定义。

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在万岁爷跟前提一提贾宝玉,额娘递了话过来,说贾家二房太太王氏与她交了底,这事的确有波折,不过只要在除夕之前提出来,定能成功。陈氏心里是犹豫的,早两天就得到消息,拖了又拖,这才到乾清宫来。

“本来作为妇人,这事轮不到妾来管,实在是心疼十七,故想问问万岁爷给他选了谁家的做伴读?脾性可好?同我儿是否相处得来?”在宫里摸爬滚打的,能没点眼色?陈氏没直接将贾宝玉牵扯进来,而是问康熙的意思,若他已经有成算,并且态度坚决没有要更改的意思,那么说了也没用。若他心里尚无确切人选,倒是可以努力一把。

康熙的话不是那么好套的,他会因为后宫贵人的一句话就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撇开帝王威严这个层面的问题,他要怎么告诉陈氏自己早就决定顺陈家以及贾家的意放贾宝玉进宫?这个决定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做的,想知道陈家在图谋什么,想知道贾家二房到底怎么将小十七挑出来?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想送贾宝玉进宫来镀金,众阿哥之中唯一适龄的就只有胤礼一个?

“贵人是怎么想的?可有中意的人选?”

……

套个话咋就这么难?

陈氏动了动心思,她千娇百媚的笑道:“万岁爷怎么能使唤臣妾想这种事,脑门生疼。”

这样的把戏康熙见多了,他根本不为所动,又翻开一本奏折,拿起朱笔批了几句,然后才抬起头来问:“贵人看中了谁家的?”

到这份上即便心里头再不愿意那也得说,她没有回头路,要是转身离开的话,同贾家的合作就要告吹,现在是同一阵营的朋友,指不定立刻就要变敌人。陈氏听过贾宝玉的大名,他是衔着美玉出生的,在荣国府里很得宠,史太君亲自教养,性情温和很好相处。

“臣妾听说从六品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子贾宝玉很好。”

“贾宝玉?朕倒是听说过,他是史太君的宝贝疙瘩,舍得送进宫来?”

“自然舍得的。”陈氏没怎么思考就回了一句,受到康熙犀利的盯视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急不可耐了,她进宫也有八年,作为后宫妃嫔,她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摆明了是在告诉康熙:我和贾家那边已经说好了。

陈氏心头一紧,正想解释,康熙就笑出来:“也是,给十七做伴读是天大的荣幸,点贾家那是给他们恩典,岂会有不乐意的说法。”

“万岁爷同意了?”

“贵人果真是来给贾宝玉做说客的。”康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至于喜怒倒是瞧不出,陈氏尴尬的笑笑,回答说,“臣妾听说了有意进宫给我儿做伴读那几人的名字,稍微过问之后觉得,还是贾家值得相信,毕竟是荣公贾代善的后人,其父虽不扬名,大伯贾赦却是您册封的天师……”

康熙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点出问题所在:“朕也愿意用贾家人,只是,他还没出孝,为长辈吊唁祝福这种事是不能轻慢的。”

“……过了明年三月就出孝的,十七可以等他。”

“满朝文武家中多少合适的人选,非得守着他?”

陈氏不敢再说半句,就低着头跪下了,康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退下吧,朕自有成算。”让贾宝玉进宫也好,搅乱后宫局势,借机看透各路人心。贾家满门康熙都调查过了,二房这宝贝疙瘩是个惹祸的祖宗,用他来牵制贾家正好。

换了其他人会觉得贾家已是强弩之末,没啥好忌惮的,康熙能稳坐皇位这么久,心智城府非比寻常,考虑这些问题他比普通人要周到得多。

陈氏是二十八那日去的乾清宫,康熙没给任何回复,就这么迎来了四十一年除夕,宴会照例是傍晚开始,一直要闹到夜里,从大清早开始,康熙就很兴奋,不为别的,只因他殷殷期盼的让董鄂氏丢脸的机会到了。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与德嫔融合的那屡妖魂正是皇阿玛的心肝宝贝董鄂氏,康熙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智清醒以大局为重的明君,也有那么极少的时候会为自己谋点私利。本来,为十四考虑的话,他多少要给乌雅氏留点体面的,再有,直接弄死德嫔不利于后宫平衡,这是帝王心术。按照康熙一贯的行事作风,他是不会给德嫔绝地一击的,加上董鄂氏的话,一切就不同了。

之前想,十四这么天资聪颖万物双全的,应该好生教养。

现在想,要是这点挫折都禁受不住,那还做什么皇子,不如滚去卖馍馍。

……

做皇帝的有善变的权力和资本。

康熙恣意悠闲的等着好戏开锣,还没到点,永和宫就来人了,正是德嫔乌雅氏的贴身宫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你是德嫔宫里的?”

“回皇上话,奴婢是娘娘的贴身宫女月舒。”

“不去伺候乌雅氏梳妆打扮到朕这边来做什么?”

“娘娘派奴婢过来给您传信,昨夜不仔细见了风,恐怕不能出席宫宴……”她还没说完,就被康熙断了话,“以前都不似这般,德嫔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也没养好身子。”

“想着除夕就要到了,娘娘太过欢喜,一时疏忽染上风寒,万岁爷息怒。”这解释倒是很合理,听着真像那么回事,没人比康熙更明白,乌雅氏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贾恩候说了,要回复容貌必须得有雪肌丸,须得了解此种药丸的成分,还要由他亲自出手。

德嫔失败了,她不敢顶如今这张老态龙钟的脸见除了伺候她的丫鬟之外的任何人,别宫妃嫔去永和宫看她也都是戴着纱帽说话,解除禁足令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她从未给人看过自己“青春永驻貌美如花”的脸。

直到昨天,乌雅氏还在努力,她找人给娘家递话,效果却不显著,乌雅家的对帮她脱困并不热衷,当家太太将消息扣了许久才告诉老爷子。毕竟是一家人,要是德嫔气数尽了,他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虽然慢半拍,该做的事他们倒也尽心帮德嫔寻觅神医。江湖上扛着大旗骗钱的人太多,吹上了天,听他们说完病症就怂了,直接落跑的占一半,也有人拿了钱给假药然后溜之大吉,简单地说,德嫔的情况非但没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药是不能乱吃的。

她拼到最后一刻也没绝地反转,眼看就要到时辰,只得让贴身丫鬟过来给康熙请罪,她没敢说痘疮一直没好,而是改口说昨夜不慎见风,着了凉,恐怕给旁人过病气除夕宫宴不便到场。虽然这的确是年末很重要的宴会,各宫妃嫔挤破头往前凑,从未听说有告假不去的……为了开这个先例,德嫔做足了准备,她将康熙可能会问的各种话列出来,一个个想好说法,让贴身宫女记住。毕竟是伺候康熙二十多年的,对皇帝的秉性有相当的了解,她自信,就算不是原话,也八/九不离十。

以为这样说,康熙就一定会怜悯她,免她出席宫宴。

剧情却没朝着这个方向走。

“朕早先就说了,让德嫔养好身子,这是抗旨不尊?”

……那宫女很想说生病这种事是不可控制的,她心虚,娘娘身子骨好着,倍儿棒,编这么多理由不就是想躲过一劫么?乌雅氏如今是什么状况外人不知道,天天伺候她的宫女能不知?月舒却知道,万岁爷是不高兴了,他的确说过让娘娘养好身体在除夕宫宴上惊艳登场,娘娘当初答应得很好,她没想到恢复容貌有这么难。

她说的都是原话,怎么非但没打动皇上,反而让情况越发危急。

月舒趴伏在地上,颤巍巍道:“娘娘并非故意,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第一招就不见效,她还敢照着德嫔的安排说?就算没脑子都能瞧出现在是多说多错。她只能不停的求饶,康熙最不喜欢听人吵闹,皱了皱眉,说:“闭嘴吧。”

做丫鬟真得跟对主子,以前觉得在永和宫伺候是荣幸,乌雅氏是谁?那是后宫里的常青树,给她做奴才比那些个常在答应还风光,都说打狗还的看主人。她到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娘娘就倒霉了。拔了毛的凤凰连野鸡都不如,主子隔三岔五就要被别宫娘娘嘲讽,做奴才的日子更不好过,简直是活不下去的节奏。月舒不敢再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吱声,她老实跪着等候发落,康熙完全没有被打动,他用右手食指在御案上敲出节奏,然后说:“你回去告诉德嫔,就算再躺半个月或者一个月都行,除夕宫宴必须列席,否则这六嫔之位就别坐了。”

他是把乌雅氏往死里逼。

是出席宫宴狠狠地丢人,从云端跌落?

或者不去,直接丢掉嫔位,降为贵人。

说这番话的时候,康熙真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可苦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她简直要哭出来,“娘娘她……”

“区区奴才还能替主子做决断?你不要说了,把话传给德嫔,让她自己掂量吧。”康熙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折子,李德全在侧后方做了个摆手的动作,让那宫女出去。别再惹万岁爷不高兴,否则够你喝一壶的。

回去这一路,那宫女走得失魂落魄,进永和宫之后,就有好几个姐妹围上来,问她是怎么说的,万岁爷的答复又是什么?月舒咬牙进殿内,她走过去直挺挺跪在德嫔跟前,说:“奴婢没能完成娘娘的交代。”

听到这话,德嫔心里咯噔一下。

她稍稍稳住心神:“你仔细说。”

“奴婢将娘娘嘱托的话告诉万岁爷,他却没有您说的那些反应,而是说您想抗旨不尊。奴才当时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一个劲儿叩头,万岁爷又说,给您两个选择,去参加宫宴,回头要养多久都成;或者不去……”

同小丫鬟相比,乌雅氏对康熙的了解就多多了,她问:“不去又如何?”

“夺嫔位,降为贵人。”

“……你说什么?”

“万岁爷说,娘娘若是不去,就不要在六嫔的位置上坐了。”

乌雅氏简直惊呆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番话,根本就不能接受。万岁爷为何会这样对她?为何?她一路爬上来多辛苦,从此后佟佳氏的宫女到后宫实际的掌权者,四妃之首,一路风风雨雨,费了多少心力,付出了多少代价。

在后宫,要升位分太难,贬下去却如此容易。万岁爷生辰宴之后,受那假太监连累,她从妃降为嫔,如今才过了半年,非但没爬回去,反而要一跌再跌?

德妃,德嫔,德贵人。

她在十二年入宫,五年后生四阿哥胤禛,康熙十八年就被册封为德嫔,二十年晋德妃。

从六嫔的位置跌落意味着什么?过去这二十多年她就白活了,还得重头再来。从前她仗着美人脸以及温柔和善的性格,端庄大方的外在形象,争气的肚子,一路拼杀到妃位。当时坚信自己一定能在众多妃嫔里头冒头,如今呢?还能那么自信?

乌雅氏哈哈大笑,笑得流出泪来。

“时也,命也。”

“我纵横后宫多少年,终日打雁竟被啄了眼,这个亏必须吃。”

“给我梳妆,今日本宫要睁大眼看清楚,到底谁在看我笑话。”

……

她过去也是走的浓妆艳抹路线,不过,化完妆还能看出天生丽质,二十年前,乌雅氏和如今的良贵嫔卫氏是后宫里头长得最艳丽的女子,个性却相差颇多。卫氏活得很低调,从不主动争宠,从不显摆自己这三分颜色。乌雅氏很会展露长处,只要是她画的妆容,别宫妃嫔会避开,她穿了什么颜色的旗袍别人也会自觉绕道……这种风气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将后宫几位巨头熬死了,到了四妃掌权的时代,她才端起身份,不和底下的低位妃嫔计较。

将化妆看得这么重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抵是生下胤禛之后,她用儿子换取了安生之所,让佟佳氏不再天天盯着找麻烦,坐上嫔位终于有喘息之机的时候。

看着铜镜里那张老态毕露的松弛的丑陋的脸。

化妆有什么用?

又能掩盖什么?

德嫔伸手就将台面上的胭脂打翻,“今日的耻辱,他日定双倍讨回,该死!”

大臣及家眷来得早些,然后就是低位妃嫔,身份越贵重的越在后头,乌雅氏同贾元春一道走的,出门之前她依然带上了纱帽,虽然知道这么做也是徒劳,她或许就要在今天暴露出这丑陋的一面,能遮一时算一时。

因为同列嫔位,两人是并肩走的,隔得太近,就算带着纱帽也不能完全遮掩,贾元春察觉到乌雅氏不对劲,半年前她青春活力得很,那张美艳的脸就连入宫没几年那些年轻的妃嫔都嫉妒,今日,从她身上,贾元春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生机,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像是突然老了二十岁一样。她心里有数的,后宫里头一直有种说法,德嫔那样的性子,会闷在自个儿宫里那么久,见客都带上纱帽,绝不是痘疮那么简单,过去这二十多年她也有生病卧床的时候,从未带过纱帽,最有可能的解释是——那张美人脸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见人了。

贾元春恨德嫔到了极点,她觉得之前被揪出来的密嫔王氏是替罪羊,还自己生下死胎的真凶应该是乌雅氏才对。佟佳贵妃以及其余三妃对自己都是很和善的,只有乌雅氏,因为自己是踩着她的脸面爬上万岁爷的床,又在永和宫发迹,一步步走到今天。两人之间的仇恨比海深,不过,这会儿却不是拉仇恨的时候,在乌雅氏的严防死守之下,贾元春能冒头就说明她是有心计的,蠢货才做无意义的事,还没到场子就同德嫔对上,那是白做坏人。

一路上,两人的交谈极少,贾元春压根没多看德嫔一眼,入场之后,她就被宜妃招过去,坐在旁边。这也不打紧,今次宫宴挨着万岁爷坐的应该是小佟佳氏,惠妃和荣妃坐在左侧,宜妃居右,这四位之后应该是良贵嫔卫氏,她在惠妃身侧,然后就是六嫔,贾元春挨着宜妃郭络罗氏坐倒不出格。

对她们的熟稔,众人也心知肚明。

宜妃是九阿哥胤禟的额娘,而胤禟同贾天师关系极好,春嫔娘娘不就是贾天师的亲侄女?两人会凑到一起去实属正常。贾元春就自己坐下了,乌雅氏慢了半拍,妃嫔这边,站着的就剩她一个。

“乌雅妹妹怎这么晚?本宫等了老长时间……咱们也算是老姐妹了,过来这边坐。”招呼她的是惠妃纳喇氏,要是以前,怎么答复都成,如今她们之间隔着身份上的鸿沟,德嫔不敢怠慢,道过谢然后就往那边去,刚坐定,宜妃就开口了:“之前去永和宫德妹妹就带着纱帽,说是生了痘疮,这都快两个月了,怎还没好?太医怎么做事的?”

这话清楚明白的传下去,太医院几个老东西就站出来了。

“回宜妃娘娘话,痘疮早就好了。”

郭络罗氏没想到降了位分之后德嫔连脑子都不好使了,从前那么精明的人,竟会如此大意,连太医的口供都窜不好,她挑了挑眉:“哦?那还戴着这碍事的玩意儿作甚?”

虽然康熙不止一次的表示很喜欢宜妃直爽的个性,在后宫废品看来,她就是搅屎棍一般的存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不敢说的,要是任由她自由发挥,德嫔要被黑到死,关键时刻,她吱声了:“是风寒,痘疮的确已经好了。”

“……那就不对了,感染风寒和戴纱帽有什么干系?”

“难不成是太医院嘱托的?”

德嫔还没说啥,老东西们就否认了这个说法,他们表示自己是很专业的,不是坑蒙拐骗跑江湖的庸医,希望宜妃娘娘给予基本的尊重,不要质疑他们的脑子。

翻译一下:

咱们又不傻/逼,干啥让她戴纱帽?

德嫔极少有被人逼到这种地步的经验,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解释?要是说自己的了什么病,当场就要被拆穿,这种谎言说出来是打脸。德嫔闭嘴了,她以为能装死糊弄过去,正巧康熙和小佟佳氏过来,她以为自己躲过一劫,随着众人一起跪下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折腾完刚站起来,就听到小佟佳氏说:“方才在说什么这样热闹?”

热闹?

都尴尬得冷场了还热闹?

这是没话找话说故意让她不痛快吧?

后宫里头位高一级压死人,贵妃娘娘问话,有不回答的理?乌雅氏心知若自个儿不开口将机会留给宜妃,对方还不知会怎么搬弄是非,与其走到那一步,不如抢占先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回贵妃娘娘话,宜妃娘娘在关怀臣妾。”

小佟佳氏赞许的看了郭络罗氏一眼,道:“宜妃妹妹有心了。”

“……担不起娘娘夸赞,随口问问而已,德妹妹真是有好些日子没出来,难得见到竟遮遮掩掩,实在让人伤心。”

“是了,五月的时候德妹妹可是艳冠群芳,都一般年岁,本宫老咯。”

宜妃先说,荣妃紧随其后,势要让乌雅氏成为焦点,她们卯足了劲要让小佟佳氏对德嫔的容貌产生好奇心,她想看的话,就好办多了。隐藏在永和宫深处的秘密终于要被挖出来,真是有些迫不及待。

小佟佳氏是见过德嫔的,虽如此,她乐得配合,立刻摆出惊讶的神色:“我进宫已有些时候,却还没见过德妹妹真容,今日可否一见?”

她们在唱双簧,不仅德嫔知道,康熙心里也有数,后宫就是这样的地方。小表妹倒不是故意要挑起事端,就是顺势补刀而已,以她的立场,做这样的事很能让人接受。怎么说呢,她是胤禛的新额娘,德嫔乌雅氏则是生母,就算再怎么宽容大度,心里头总会不痛快。尤其,乌雅氏对老四不好在后宫里头根本不是秘密,因为胤禛是长姐一手养大的,小佟佳氏对他有相当的感情,得知此事自不舒坦。

康熙在小佟佳氏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看向乌雅氏那方,说:“既然贵妃想看,德嫔你就把纱帽揭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无数人看在眼里,赫舍里家,钮枯禄家,众大臣,众妃嫔……他们其中一部分已经低着头咬牙切齿起来,一部分偷瞄佟国维的脸色,更多的还是将注意力锁定在德嫔乌雅氏的脸上。

佟佳贵妃是万岁爷的小表妹,感情好也是自然,没什么可意外的。想想从前乌雅氏那得宠劲儿,可不就是打回原形了,看看这区别对待,真是爽!做人要厚道,谁知道自己能嚣张到几时,不仔细就要落到德嫔这样的境地。

康熙亲自开口,就算有再多的借口都不用说了,到这份上,乌雅氏只能老实脱帽,毕竟,要是拒绝那就是藐视圣上,这个罪名她担不起。

她的动作很慢,希望康熙能改主意,希望能保住脸面。虽然隔着纱,康熙也接收到了德嫔脉脉含情的眼神,有点委屈……德嫔大概不知道,康熙最恶心的就是她这模样,同董鄂妃至少有七分神似,一不小心就让人想起那些残酷的过往。康熙心里很烦躁,却没说什么,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乌雅氏,等她将纱帽彻底取下来。

这个过程看似很长,其实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乌雅氏咬牙摘下纱帽,然后她那张极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皱纹和老态的脸就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之中。

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康熙还算淡定,比起惊讶或者恶心,他心里更多的是快意……方才他已经从德嫔的眼中看到了痛苦,能够让董鄂妃憋闷难受简直太痛快。同康熙相比,妃嫔们的反应就大得多,小佟佳氏低呼一声,“这……”就是传说中艳冠群芳的美人脸?德嫔揭的不是帽子,是她的脸面,是尊严,是圣宠。

看过这一面之后,万岁爷还会去她宫中?

三妃也是目瞪口到,尤其宜妃,表情十分夸张,她涂着胭脂的小嘴成了“o”型。虽然猜到是脸出了问题,她能想到的最多是划伤或者留了什么疤痕,没想到是整张脸衰老,如果说半年前她看着像不满双十的少女,如今就是五十岁的老妪。

虽没到满是皱纹的程度,她整张脸松垮垮的,瞧着丑了十倍不止。

“德妹妹是怎么了?竟成了这模样。”

“我的天……我的天……”

“可让太医看过?怎么说的?怎么突然就老了这么多?”

乌雅氏脱帽的时候是面朝的康熙,底下那些大臣看不到的,这难不倒机智的妃嫔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德嫔恶心的模样形容出来,让大家伙儿一起分享。

虽然早知道乌雅氏容貌毁了……因为不准备继续宠她,康熙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真正见到之后,饶是帝王,他依然不适应。

这张老妇人的脸不丑。

各家各户都有几个这样的,人家是多少岁?德嫔多少?

再想想乌雅氏从前貌美的模样,再看如今,隔夜饭都要吐了。

康熙稳着心神,道:“怎么回事?”

被逼到这份上,不拖几个人下水简直不是乌雅氏做事的风格,她就抹起眼泪来,一边哭一边说:“皇上明鉴,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就成了这般模样,求皇上做主!”

不知道?

那个假太监你不知道?

雪肌丸不知道?

别装傻了。

康熙心里头嗤笑几声,却没说什么,“把纱帽戴上吧,这事宫宴之后再说,大好的日子就不要谈这些了。”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说个屁,除夕不用过了?话题成功被引开,妃嫔们开始献礼,歌舞连台,气氛很是火爆,乌雅氏直接是低气压缠身,好似在身上贴了个条子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她周围直接空出来没人敢坐。

别人生怕在这节骨眼上拉到仇恨,倒是宜妃,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德嫔一眼。

谁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

从前那么风光,如今怎样?

十四阿哥就是这天被放出来的,扳手指头算一算,他被关了有半年时间,之前忙着洗漱,来晚了,他过来的时候德嫔又戴上纱帽。给康熙请了安之后,他注意到上面有个脸生的,“儿子许久没出来活动,竟不认得皇阿玛身边这位……”

小佟佳氏什么身份,会自己接话?

她做得稳当极了,微笑的看着十四。

开口的是康熙,他介绍说:“这是你贵额娘。”

……

卧槽。

听到这话十四不自觉找自家额娘的位置,看了又看才在六嫔堆里瞧见。

额娘的位分还没升回去?

戴着纱帽又是怎么回事?

“儿子不孝,许久没去看额娘,您的脸是怎么了?”只怪禁足太彻底,康熙没许任何人给十四递消息,这几个月他是抄各种典籍度日,他一出来就戳了亲娘的心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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