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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难得的晴朗午后。

凯思琳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马车驶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时的轻微晃动,似乎丝毫不影响她的歇息,反而睡得更安稳了。阳光不安分地通过帘子的缝隙溜进来,洒在她的脸上,眼睛因光源而感到不适,她缓缓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又迫使她再次闭上双眼。

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去趟格林威治或海德公园?她默默想道。她还想去格林威治天文台,接受多恩教授的一番赞赏呢。

今天早晨在餐桌上,父亲告诉她昨天多恩教授打电话来家里,一来就滔滔汩汩地对她上次写的论文一顿夸。

“教授说你写的很详细,条理清晰,也敢大胆做出猜测。”洛佩兹先生喝了一口美式咖啡,顿了顿,继续说着,“还赞扬你对于星体的排列、性质的知识掌握的很好…反正就说了一堆好的。”

凯思琳表面上从容淡定的点头,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用尽全力才不让笑意窜上嘴角。我就知道我写那颗陌生的星体一定行,我就知道我那天晚上出去不会错……想到这里,她歪着头,仔细回想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她那天晚上虽然出去了,但没有去观星。算了算了,她不再探究,用叉子叉起一块培根放进嘴里。

这时,洛佩兹先生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准备起身。

“爸爸,今天这么早啊?”

“是啊。”他整理着衬衫领子,然后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今天去会见几个美国的银行家,我已经准备好听他对我的儿子的褒赞了。”

那天莱斯特在酒会上,那叫一个风光,只差没有上报纸了,听他们说,和他交谈过的人都对他的礼貌的谈吐和创新的想法感到钦佩。莱斯特有这方面的天赋,语调诙谐却又针针见血,他很懂得如何引领整个谈话。

那天之后,莱斯特·洛佩兹这个名字开始在商界广为所知,大家都对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给予高度重视。显然易见,莱斯特已经叩开了他往后在金融界闯荡的路的大门。

“凯思琳啊。”父亲突然叫住了自己,“你也要继续加油!成为对英国乃至世界有贡献的人。”

说完,他冲着凯思琳灿烂一笑,走向大门,自言自语地说:“孩子们都这么优秀,也是很累的。”

凯思琳干笑了几声,这样的爸爸,估计永远都不会老吧,不过“世界”这期望未免也太高了点。

父亲时常教导他们,要做明亮的火把,点亮身边的人,一生短暂,要不虚此行,问心无愧,坦然自得。在薄如蝉翼的有限青春里,成不成功、精不精彩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不曾后悔,对于你的愚蠢,你的冲动,你的不计后果,都不应后悔。就算失败了也无需害怕,永远不要失去尝试新事物的勇气。

这道理,在她跌跌撞撞、顺遂又不顺遂的短短一生中,一步一步通往梦想的凯旋门时,才慢慢领悟。

马车渐渐远离市区,窗外的景象翠绿宽广,彷佛增添了一种生命力。一旁高大的松树,阳光穿过叶子的缝隙,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荆棘和野草杂乱地布满路两侧。

凯思琳心里默默想着这个道理,再一次缓缓睡去。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定了。

她掀开帘子,那栋华丽的大宅耸立在眼前,不过在傍晚和下午看来,竟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和塞巴斯蒂安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跟随他走进宅子内,一路上,她瞥见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在微微抽动。

前段时间,塞巴斯蒂安拿着一封信走进家主的办公室,夏尔微眯起眼,沉默地接过,看到署名时,脸上浮现一种“总算来了”的微笑。而打开信时,面对写了一半都不到的信纸,他啧了一声,忍不住惊呼:“这家伙也太随意了吧!”

塞巴斯蒂安在一旁辛苦的忍笑,打趣地说道:“一来就说明目的,这种简明扼要的信不是很好吗?”

夏尔鄙视地瞪了他一眼。

塞巴斯蒂安带领她拐过一个转角,脸上挂着一个教科书般的微笑,对着身旁的凯思琳说:“少爷还有事情忙,小姐先去藏书阁坐坐吧。”

语毕,他拿出一串钥匙,一把一把地查看,最后目光锁定在一把银制的锁匙,把门打开。里面还是一股令人放松的羊皮纸味,窗户外的绿树枝桠,茂盛青翠,嫩叶在微风中摇摆,而阳光透过落地窗户照射进来,温柔地落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看了会书后,凯思琳感到有些疲累,便站起来活动筋骨。好像是一种天性的呼唤,她本能地走向了洒满阳光的落地窗,直到手掌贴上了窗户玻璃。她从叶子与叶子间破碎的间隙里看到凡多姆海恩家的后花园,当时她来的时候没有参观到那里。

她很想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可以望着蓝天让神经放松,又或者坐在开满花朵的庭院思考事情,反正吧,这种好天气,留在室内太可惜了。

于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靠着自己对这宅子不深的认知,兜兜转转,令人亢奋的是,这次竟然成功了,不但没有迷路,还顺利来到了凡多姆海恩家的庭院。

凯思琳远远看见一个不高的身影,带着绣花的草帽,悠闲地浇花淋水。她抱着好奇心走近了他,那个园丁转过身来,被站在身后的人吓了一跳,差点踩到脚旁的雏菊。

“对不起。”她胡乱摆着手说,“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我只是想来参观一下这个花园。”

“啊,没事。”少年定神后笑了笑,说,“您是少爷的客人吧,我叫菲尼安,是这里的园丁。”

凯思琳挺喜欢眼前这个开朗的黄发少年,笑的时候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此时的午后阳光一样,温暖、活泼、充满朝气,“我叫凯思琳·洛佩兹,很高兴认识你。”

“凯思琳,你可以随便逛逛,这里,还有那里的草都是我剪的哦。”他指了指四周的园艺,满脸自豪。

凯思琳在原地转了个圈,环顾这个后花园,被对面花圃的一抹蓝色吸引住了目光。她慢慢走向前,俯身观看这种美丽而又不知名的花。

“这种花叫矢车菊,是德国的国花,适应性强,不过需要栽在阳光充足,排水良好的地方,否则会因潮湿而导致死亡。”

叫矢车菊。她偏着脑袋,左看右看。记住了。

“那么你慢慢看,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在花园里散步。”菲尼安拿起地上的浇水器,朝她高高地挥手,“我先走了哦。”

“好,谢谢你。”凯思琳蹲在地上微眯起眼,看着阳光下菲尼安逆光的身影,挥了挥手。

菲尼安走后,她轻轻地舒了口气,没想到这宅子还是有有趣的人,阳光开朗,跟那两个人好不一样。

凯思琳独自绕着这个花园走着,大大小小的花圃,种着色彩斑斓的花,中央有个喷水池,上面立着一个希腊女神的雕像,喷水池的不远处是一个棺形的玻璃温室,里面种植着各种季节性的花和水果,大部分是玫瑰。

阳光有些晃眼,她不得不抬起手遮在额上,沿路之字形地走着,欣赏着菲尼安的园艺,承认他的确剪的很好。

绕了一圈后,她在喷水池的石阶上坐下,倾洒下来的水柱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芒。她静静倾听着流水声,闭上双眼,内心似乎被洗净了一样,杂念去除了,她便开始胡思乱想。

她想念夏天,想念苏格兰。

广阔无垠的草原像大自然亲手织成的巨大地毯,可以肆意地在草原上翻滚,指尖触碰到柔软冰凉的嫩草时,她感到莫名的舒畅和自在,好像她生来就属于大自然一样。

她习惯倚靠在一个巨大的榕树旁,看书乘凉,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等到夜晚星光落满森林时,她便躺在草原上,看着繁星点缀苍穹,远方高山与银河衔接,或黯淡,或明亮,不规则地镶在晴朗无云的夜空上。此时,她便不自觉地举起手指,把那些星辰连在一起。

“去到书房不见你,听菲尼安说你在这儿。”

凯思琳从回忆被拉回现实,没有星光,仍然是阳光明媚的午后,转过头,看见夏尔正绕过喷水池,朝着自己走来。

“随便走走而已。”她回答道,夏尔在她身旁坐下。

之后,便是一段沉默,他们听着身后汩汩流淌的水声,谁也没说话,气氛似乎有些安静过头了。真要命呢,她心想。在阳光下坐久了,身体暖暖的,人也变得慵懒起来,她很想随便开个话题,缓解下气氛,但此时,好像连说话也懒了。

更要命的是,这种沉默竟然让她感到安心。

“天气真好。”他没由来地说,“这样的天,晚上应该很适合观星吧。”

凯思琳愣了愣,然后心生一种久违的期待,喜悦在内心深处油然而生,“是啊,你不觉得仰望星空的时候,会让人感到幸福吗?”

“会去哪里呢?让我想想…格林威治的天文台吗?”

夏尔以为这次她也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像刚完成恶作剧一样,用余光着留意她的反应。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次她只是淡淡一笑,甚至没有看向他,平静地说:“你还知道多少?”

“天文台世代由弗兰斯蒂德家族管理,现任的馆长与退休的天文学教授,艾维斯多恩是朋友。所以我想,你现在应该在跟随他学习天文吧?”

凯思琳抢着说:“多恩教授很厉害的,别看他头发花白凌乱,还留着一个可笑的胡子,都多少岁人了,还像个年轻人一样,到处旅行到处玩。年轻时,他可是牛津大学的教授兼校董,发表过好几篇重要论文,对英国天体物理学方面贡献巨大,还登上过百大最具影响力人物。”

“你不知道的还多的去了,想听吗?”

夏尔没有回答,她也不在乎,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向往浩瀚神秘的宇宙。十岁跟我哥去大英博物馆时,刚好那里正在举行天体物理的讲座,我觉得有趣,就走过去听了。台上那个瘦削、梳着背头的年轻男子讲述如何计算光度、密度和运行轨道。他说的飞快,但我还是记住了。”

她瞥了身旁的人一眼,确认他有在听,于是继续说着:“我爸妈知道我从小数学不错,他们认为仅仅是不错而已。直到有一次我在格林威治迷路,无意间走到了天文台,随手算了一颗行星的密度光度,多恩教授发现后就让我跟着他研究天文,我就这么一条路走到黑了,可是我当时只是套用了之前听的公式而已。”

夏尔表面上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其实心里万般无语,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真搞不懂这种人在想什么,以为普通地“套用公式”就能算出天体物理,而且当时她才十岁。

“我曾经收过学校的入学通知,邀我去学习天文,不过我没有去,我觉得上学太麻烦了,而且太沉闷,而且他们不会带着我到处观星,给我讲星座的故事。”

听到这里,夏尔轻扬起眉,微微的点头,像是认同和理解,原来眼前这个天才,到头来也是个孩子。对于她说的上学麻烦,他到了威士顿学院时,才深有感触,上学,真的很麻烦。

“很厉害。”他说。

“那么说说你吧。”她蓦然转头看向他,“你好像对我很了解,但我却几乎对你一无所知。”

“夏尔·凡多姆海恩,凡多姆海恩家的现任伯爵,玩具公司funtom的社长。”比起凯思琳的一大串故事,他说的似乎太简洁了,他却觉得已经足够了,有些故事不需要被提起。

夏尔看见她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是没听说过,又或是暗暗抱怨着这过于官方的自介,不过出于礼貌,她没有多问,只是小声地重复他的名字。说来好笑,见过好几次面了,她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夏尔,”她说,“谢谢你邀请我来,还借书给我。”

“不用谢。”

对话平淡如水,两人望着花圃和灌木,还有再远一点的森林,随意地问,随意地答。好像可以一直流连在阳光里,两人也可以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这种平淡令人向往。

和上一次他们都各自心怀鬼胎,充满防备相比,这一切都过于自然,使她一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是朋友。

这种错觉真可怕,她笑了。

他们继续聊着,他说著文艺复兴,评论建筑风格的转变;她会分享自己经历过的趣事。期间也有短暂的沉默,不过两人都没当回事,过一会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一直到夕阳西下。

不知过了多久后,塞巴斯蒂安来了,他轻轻把右手放在左肩前,恭敬地说:“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凯思琳才察觉,原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夏尔慢慢站起身,说:“留下来吃晚饭吗?”

“不了,我不能留到太晚。”

“我送你到门口。”他说,又骤然想起什么地转过头,“如果觉得写信麻烦的话,下次就免了,想来就来吧。”

凯思琳听后耳根一红,闷闷地应答了一声,写的信给人家贵族笑话了,真丢人,她窘迫的想,小跑着跟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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