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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踪轻笑了一声,说:“真傻。”

他站起身来,垂眸看着二人:“出宫以后,寻个地方安生过日子吧,不必回家去了。那赌鬼既不顾你们死活,你们又何必管他?”他似累极了,疲惫地挥了挥手,拖着步子往内殿走:“你们去寻崔僖,叫他给你们安排个清白身份,拿了银子,就立即出宫去吧。”

阮氏兄弟面面相觑半晌,见他并不是玩笑话。连忙在他身后磕了几个头谢恩,之后便相携去寻崔僖了。

***

太傅韩蝉被革职圈禁的消息,立即便传开了。

勾结叛党意图谋反,这是能诛九族的重罪,但人却连大理寺的邢狱都没下,就只是革了职,圈禁在太傅府里?

这也太过儿戏!

不少朝臣怀揣着不同心思,等着早朝时好上折子参韩蝉一本,请皇帝务必从严治罪,以儆效尤。当然,也有那先前各种寻退路的官员,生怕波及自身,打定主意闭紧了嘴,什么也不说。

但皇帝却一连三日没来上朝。

倒是齐国公叶知礼还有涅阳大都督沈重予被召进了宫中,同去的,还有个瞧着二十不到的青年。

三日之后,李踪终于再度出现在朝堂上,神情却比以往愈发阴鸷。

还未等朝臣们先参上一本,他先发了难:“将人给朕拿下!”

令下,数百神策军自殿外涌入,早有准备般将半数朝臣控制住。太和殿上顿时一片大乱,喊冤声不绝于耳。

幸免于难的朝臣们弄不清楚情况,生怕波及自身,纷纷跪地不敢出声。

唯有侍中乔海仁性子耿介,问出了他们心中所想:“陛下,敢问这些朝臣是犯了何罪?便是要问罪,也该有个罪名和章程,再交由三司审理,太和殿上直接拿人,从未有过先例!”

见他出声,被扣押的官员纷纷出声喊冤。

李踪坐在龙椅上,姿态肆意,听着他们嚎啕了半响,方才阴恻恻笑起来:“乔爱卿说得没错,是要交由三司好好审一审,审一审朕重伤养病这些时日,有多少人生了异心,背弃于朕!”

他话一出口,大半朝臣脸色就白了白,知道皇帝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他们目光隐晦地扫过被扣押的官员,都是最近这些时日四处找关系寻门路之人,估计是被拿到了证据,所以直接拿下了。

可除了他们,有其他心思的朝臣仍不在少数,只是他们做得更隐晦些罢了。毕竟当时皇帝重伤濒死的消息传得真真的,连太傅都坐不住了,哪还有人不信?大家都在为自己谋划后路。

朝臣们一时心中惶惶,谁也没敢贸然开口求情。

李踪见他们终于安静了,嘲讽地笑了一声:“王且,这案子就交由你办,若是人手不够,可从刑部抽调。”他语调阴冷如毒蛇:“务必叫他们都交代出同党来。”

一言既出,殿上官员心口都是重重一沉,目光惊慌地扫过被扣押的同僚们。

“诸位爱卿既然无事要奏,那便散朝吧。”李踪看够了殿上各异的表情,挥袖起身离开。

沈重予与叶知礼见状,急忙跟在了他身后。

***

李凤歧听到消息时,第一个想法是李踪果然被韩蝉拿捏的死死的,如此大的把柄送到他手里,他却只是将人革职圈禁了。第二个想法则是,李踪恐怕是真疯了。

皇帝重伤垂危的消息传出来时,恐怕一多半的朝臣都生出过旁的心思。这要是一个个揪出来问罪,无异于文字狱。

都说法不责众,李踪忽然来这么一出,恐怕朝野上下,都要人心惶惶,局势只会对他越发不利。

“李踪什么时候又宠信齐国公了?”叶云亭却关注了另外一点。

明明殷家起兵之后,因为叶家与殷家的姻亲关系,李踪虽没有发作,却也冷落了叶知礼一阵子的。如今回朝之后忽然又热络起来,总叫他觉得怪异。

“似是因为齐国公的侄子在皁河时救了皇帝一命,据说是替他挡了一箭。”五更道:“好像是叫叶泊如的,最近常常同齐国公一起入宫。”

“叶泊如?”叶云亭皱起眉:“我从未听说叶家亲戚里有这么一个人。”

既能被叶知礼看上举荐给皇帝,必然不是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亲戚。可与叶家走动密切亲戚里,却并没有这么一号人。

李凤歧见他面露犹疑,便吩咐五更道:“去查查这个叶泊如。李踪此次能躲过殷啸之的伏击,恐怕就与这个叶泊如有关。”

他们先前一直不知道李踪到底是怎么瞒过殷啸之与韩蝉的耳目装作重伤的。如今看来,恐怕就是这个叶泊如替他受了一箭。两军交战,战场乱得很。殷啸之大约只知射中了人,却不知箭被人挡了下来。

就是不知叶知礼在大军临行前忽然举荐这么个人跟在皇帝身边,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

就在叶云亭对叶泊如心存疑惑时,齐国公府上,叶泊如也正在提到他。

“父亲要开祠堂将我记回名下,可要通知大哥一声?”

“通知一声也好,这么多年来,都委屈你了。”叶知礼瞧着这个同自己最为相像的儿子,神情十分慈爱。

叶云亭自小就肖似他母亲,与他并不亲近;叶妄流着殷家的血,性子更是被他母亲娇惯得顽劣不堪,注定不能继承国公府。唯有叶泊如,最像他,也最听话、最亲近他。

这一次殷家起事,他看出了些许端倪,却也无法确定。为了以防万一,他顺水推舟将叶妄送去了云容。一是届时可以在皇帝面前借此将自己摘出来;二则是没了叶妄,他接叶泊如回来,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更何况,这一回叶泊如听从他的安排,随侍皇帝身侧,果然伺机救下了皇帝,取得了皇帝信任,这才让他也连带着重新得到宠信。

他看着脸上还有丝丝病容的二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这些年爹欠你们母子的,都会一一补给你们。”

“多谢爹,但孩儿与母亲未曾缺过什么。”叶泊如垂眸,抿了抿唇似有些不知所措。

叶知礼闻言摇头,长叹一声:“那是你们母子知足,这些年亏欠你们的,我都记在心里。你且等着吧。”

叶泊如低垂的眼眸一闪,乖顺地“嗯”了一声。

第68章 冲喜第68天 (一更)

齐国公要开宗祠, 认儿子的事很快就在上京的世家贵族里传遍了。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叶知礼这个儿子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一道圣旨,称齐国公二子叶泊如护驾有功, 拔擢为吏部侍郎。叶泊如从身世不明的外室子,一跃成为年纪最轻的四品大员,填的还是吏部的肥缺。叫无数人艳羡不已。

原本最令人非议的出身问题, 也借由皇帝这一封圣旨,名正言顺地摆在了台面上。

一直未曾就此问题解释的叶知礼这才出面解释, 说这二儿子原本是府上的一个良妾所生。

这事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说起,当时他续娶殷氏,因着殷家担心女儿年幼,入府后压不住妾室,受妾室欺负, 便提了一个要求, 便是要他将原先的妾室都遣散了。他感念殷氏对他的一片真心, 加之殷氏却是又比他小了许多,他存着一片珍重呵护之意,将府中原本的两三个妾室都打发了。但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妾室冯氏被遣散出府时已经有孕, 三月有余显了怀才发现。但当时他与殷氏才将将成婚,为了不惹殷氏伤心, 索性就将冯氏养在了外头, 这些年一直未曾接回来。

叶知礼话说三分留两分, 摇头无奈道:“如今将人接回来,也是不得已,我那幼子在云容也不知是何情形……虽是对不住夫人,但这偌大国公府,总要留个后……”

他说得情真意切, 听的人也唏嘘不已。

如今齐国公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加之大理寺那边还审着案,不少官员都想同叶知礼打好关系,万一有个意外,也能有人在圣前说几句情。闻言便纷纷附和道:“齐国公待夫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殷家起兵叛乱,已是乱臣贼子,若是寻常人家,恐怕早就休妻撇清干系了……”

还有人道:“况且二公子一表人才,小小年纪就坐到了四品侍郎的位置,还是在吏部,日后前程无量啊。”

叶知礼听得心中熨帖,面上却还是摇头道:“诸位谬赞了,泊如年纪还轻,还有得学呢。”又道:“十八那日,诸位可要记得来吃酒。”

一众官员立刻答道:“一定,一定。”

与同僚们分开,叶知礼方才收起笑容,坐轿回了国公府。

进了府,他的脸色便阴下来,问管事道:“夫人今日如何?”

管事为难道:“夫人还发着脾气呢。”

在决定让叶泊如认祖归宗之时,叶知礼就想到过会有这一日。不过他并不多担忧,如今殷家已经被打成了乱党,殷氏就是再闹腾,也翻不出这一亩三分地。若是她看得清形势,他或许还会顾念些旧情,若是继续闹下去……

叶知礼眼中划过一丝厉色,抬步往正院行去:“我去看看。”

到了正院门口,却见院子里一片狼藉,花花草草被连根拔起,扔得到处都是,地面上还有摔碎的瓷片,花色各异,也不知道到底碎了多少东西。

叶知礼眉头一皱,叱了一声“胡闹”。

之后还未迈步进去,却见殷红叶已然大步走了出来,她瞧见叶知礼,却是冷笑一声:“国公爷今日倒是有胆量到这正院来见我了?”

“我有何不敢见夫人?”

叶知礼脸上已然没了装出来的虚伪温情,对于殷红叶,这些年他早已经忍够了。如今殷家已倒,他自然再再无顾忌。

“我这几日不来,只是想叫你清清火气,好好想清楚。”他加重了语气:“如今……你可想明白了?”

看着他这副陌生至极的嘴脸,殷红叶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这些日子的流言她自然也听说了,可她此时却没有功夫去拈酸吃醋,她咬咬牙,昂着下巴道:“我想清楚了,你爱接哪个贱人进府就接哪个贱人进府,爱认哪个野种当儿子就去认。我不管你,你让我去云容找妄儿。”

自从听闻殷家起兵叛乱之后,殷红叶的一颗心就日日如同油煎火烹。她一面担心叶妄的安危,一面又唯恐殷家军兵败,亲人出事。

她一连给云容去了许多信件,想联系父亲,求他暗中将叶妄送回来,但这些信件却通通被叶知礼拦了下来。不许她与云容联络。

算一算,叶妄去云容已经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里叶妄音讯全无,她不敢想叶妄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只能日日祈祷,父亲和祖父能念着她的面子,好好待叶妄。

却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自殷家起事后,叶知礼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叶知礼温文尔雅,在她面前总是体贴备至,便是她发脾气无理取闹,也只有哄着,极少同她摆脸色置气。

可如今他将她关在院子里,不许她往云容送信,也不肯派人去打探叶妄的消息。到了现在,甚至还凭空多出了一个妾室与一个儿子。

那野种都快十九岁了,也就比叶云亭小一些罢了!

殷红叶忽然间觉得这些年来自己从未看清过枕边人。她心里憋着火,但更多却是对儿子的担忧,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你不关心妄儿的死活,我自己去寻他。”

叶知礼冷笑一声,自袖子里掏出几封信件扔在她脚边:“我看你是还未想清楚,你好好看看,这都是这些日子你父亲与祖父给我传来的信!你也别惦记老三了,他回不来了。”

殷红叶心口一跳,急忙弯腰将信件捡起来,一封封看过去。

这信都是她父亲殷承梧所写,信中来意无非是希望叶知礼与他们合作,里应外合攻破上京。一开始还言辞温和,到了后头,便渐渐犀利起来,还提到了叶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怎会如此……”殷红叶心口一绞,信件便脱手落在了地上,她跌坐在地,忽而爬起身去抓叶知礼的衣袖,哀求道:“你让我给父亲写一封信,我去求求父亲,他会放妄儿回来的。”

“然后叫人参我一个勾结叛党么?”叶知礼不耐地甩开她,语带警告:“待陛下修整之后,必会再次出兵剿灭叛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好好当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说完吩咐旁边惶惶侍立的婢女道:“将院子里都拾掇好,十八那日要开祠堂,可别叫外人看了笑话。”他说完,深深看了殷氏一眼,道:“你好好想想吧,若是想清楚了,便将自己收拾收拾,拿出个当家主母的样子来操持酒宴。”

说罢一拂袖,毫不留恋的离开。

殷红叶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想到情形不明的儿子,眼神先是绝望,随后又逐渐坚定起来,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哑声道:“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

十一月十八,齐国公府一早就开了祠堂,在叶家族老的见证之下,将叶泊如记入了族谱,

叶泊如着一身暗红团花织锦直缀,外头披着件黑色狐皮披风,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相貌神韵与他身侧的叶知礼像了六七分。原本心里对叶泊如身世还有些打鼓的族老们也放下心来,一个个笑容满面地同叶泊如寒暄。

叶泊如刚认回来,叶知礼领着他一个个认人。

他神情温和,态度谦卑恭敬并不倨傲,一言一行都十分熨帖,叫叶家族老又对他高看几分。比起那个从来沉默寡言不出挑的老大,以及那个纨绔霸王的老三,这个老二倒是能堪大用。

虽然只是个庶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有本事撑起国公府,带着叶家再上一个台阶。这庶子的身份也不是那么打紧。

见完族人,叶知礼又带着他去去外面迎宾,路上还嘱咐道:“今日你跟着我,哪些宾客能亲近,哪些得防备,我一一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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