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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怿静了静,道:“不必了。”
赵彭一怔。
褚怿道:“三日前,范申在去往金陵的路上蛊惑官家下旨撤回各地援军,欲弃汴京于不顾,令殿下和全城将士、百姓死于战火。臣当时正领泰州军路过,接到圣诏后,立刻上山,以‘挟天子以令天下’的罪名斩杀了范申,并恳请官家重新拟了两份圣旨。”
惊天动地的一场兵变,却给他三言两语平静带过,赵彭、容央震骇地听着,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插话。
饶是赵彭率先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确认道:“撤回各地援军这样的决定……爹爹竟也听他的了?”
褚怿没有遮掩,点头。
赵彭瞪大眼,悲愤地转开了头。
难怪除最近的宋、许二州外,其他地方的厢军一直迟迟没有身影,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一出戏!
赵彭心寒又心惊,想起那位弃城而逃的父亲,那位在汴京城全军将士舍身保国时继续纵容着奸臣、听信着谗言的帝王,一刹那间,义愤填膺。
褚怿低一笑。
二人怔怔地看过去。
褚怿道:“当夜,官家重新拟写了两份圣旨,一份,是勒令各地厢军立刻入京勤王。另一份……”
容央不由道:“另一份是什么?”
褚怿看向赵彭,树荫里,双眸锐亮,音沉定:“金军撤退后,官家让位,太子登基。”
赵彭赫然震动。
褚怿道:“明日上朝时,臣会在殿中宣旨,殿下今夜早做准备。”
庭中清辉如泄,玉盘似的一轮明月高悬夜空,褚怿并不等赵彭回答,把旨意传达完后,拉着容央起身,告辞离去。
※
禁廷岑寂,两排宫灯映照着赭红宫墙,两人并肩走在墙下。
“圣旨是你逼着他下的吧?”
天幕繁星闪闪烁烁,容央倏而出,音平淡沉静,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情绪。
褚怿道:“是。”
身边一阵沉默。
褚怿想了想,伸手去够她的手,碰到时,她手果然有点凉。
“挺好的。”这时,她扭头来朝他笑了一下,褚怿觉得她笑得有一点心酸。
“厢军入京,金贼从汴京败走,这是朝廷乘胜逐北,收复失地最好的机会。官家畏战,纵然范申伏诛,我等也未必能劝服他……”
“我知道。”容央脆打断,仍是凝视着他,道,“我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褚怿收住脚步,眼也凝视向她。
夜风吹拂在两人身畔,她鬓角一缕发丝贴着唇飘飏,褚怿情不自禁地把那丝头发拨开,继而,大手掌在她脸颊上。
容央小地笑,道:“你是不是想亲我啊?”
褚怿一怔,继而也哑然失笑。
“准吗?”褚怿问。
容央眼珠滴溜溜转,雪青、荼白等人已很识趣地提着灯往后退开了,她便敛回目光来,告诉他:“准了。”
褚怿扬唇,低头吻上。
时隔半年的一个吻,带着夜的潮气,疆场上的淡淡血腥气,还有只属于他的、他们的迷醉的气息。
容央呼吸急促,一个激颤,双手忍不住攥紧他胸前的衣甲。
褚怿转头,抵入她齿间,深情掠夺。
春日的最后一个长夜静谧而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彭:本场最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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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登基
建德七年五月的第一日, 皇太子赵彭奉圣诏登基,改年号泰定。原官家赵启晟被尊为太上皇,赵彭赐行宫于陈留, 供其颐养天年。
践祚当日,新帝赵彭犒赏三军, 提拔许徹等二十余名在汴京之战中英勇奋战的青年将领,恢复忠义侯府四爷褚晏骠骑大将军军衔, 并责令丞相吴缙严查奸臣范申及其余党、御史中丞于鉴及侍御史宋淮然联合大理寺共同审理恭穆帝姬赵慧妍叛国一案。
不日, 所有南逃官员尽数被朝廷罢黜,系范申党羽者,或缉拿问斩, 或刺配流放。
随后,陈留行宫发来一封由太上皇亲手所书的家信,言辞恳切,尽在说情。赵彭视如无睹, 收起信后,在面前那封请奏处决范申满门的奏章上写下了“批”字。
炎日昭昭,日上三竿的菜市场人潮涌动,里三层外三层的老百姓摩肩擦踵地挤着, 单衫上渗出一大片汗迹。
有人承受不住, 终于嚷道:“唉哟, 挤这么凶干什么?斩的又不是范申那狗贼!”
“哎,要我说,就该把那狗贼的尸首弄回来,往那城门上吊他个十天半月,单是处决这一大堆哭哭啼啼的家眷,可真不够解气的……”
“这有什么不解气?眼下是哭哭啼啼, 当初仗着范申作威作福的时候可没少得意,老子今日便是要替他范申亲眼看着,他范氏一家是怎么死绝的!”
人声喧哗,一长队囚车把人潮分成两拨,那些个身板单薄的顿时被挤得更瘪了。正骂骂咧咧,突然身后又一大股力量涌来,一人被震得差点把早饭喷出来,铁青着脸骂道:“他娘的还挤!干什么呢?!”
有人回道:“城口大军出征北伐,去送行的那帮人赶过来了!”
那人顿时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幸而个头还小,便就近朝一个大胖子怀里钻去,恳求庇护。
“老天,赶紧杀吧!这再挤下去,我都得去投胎了!”
“……”
人潮渐汹涌,日头也慢慢攀至中天。
刑场上,六十来号人身着囚服,或神情木然,或涕泗交流地跪在地上。
“啪”一声醒木惊响,监斩官喝令声下。
炎炎烈日曝晒刑场。
一刹那间,血流成渠,人头滚得满地。
※
两日后,陈留行宫。
相较于汴京城里气势磅礴的皇城,太上皇赵启晟的这一座行宫实在简陋得可以用“寒碜”二字来概括。
在御前伺候了二十多年的内侍崔全海安慰他,称赵彭已下令在陈留东郊兴建宫室,给他打造一座像模像样的、足以体现皇家颜面的宫殿,然而太上皇本人似乎并不大信,他依旧整日地躺在床榻上,任由自己一点点地被病气消磨。
身边的朝臣都彻底消失了,有人说他们是回京复命,有人说他们是请辞回乡,也有人说,但凡是被禁军从这里领走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善终。
他们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心腹,都曾跟他在逃亡的途中*共患难,共甘苦,但是现在,他们形容狼狈地被自己的儿子派人拖出自己的宫室,而他,这个曾经自以为操纵一切的帝王,连亲自去看一眼、送一程的资格都不再有。
他知道那一扇门背后,等待着他那些心腹的都是怎样的一条路,他还是识破哪些是谎言,哪些是安抚。帝王清除旧党所用的手段,就当下而言,他还是比他的儿子更懂。
窗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夏蝉嘶哑地叫着,崔全海从外间走来。
“回信了?”太上皇开口,声音也嘶哑着,他讲话时,眼神并不动,仍是默默地盯着帐顶。
崔全海一脸沮丧,摇了摇头,后发现太上皇并不能看到,心头一梗,回道:“许是政务太忙,明日,应该就会有回音了。”
太上皇在床帐里低低地一笑:“不会了……”
从汴京到陈留拢共也就半日的行程,他信都寄出去五日有余了,不回,就是很体面的拒绝之意了。
那些狼狈的朝臣,那些无辜的家眷……
他一个都保不住了。
他什么都保不住了。
“官……”崔全海差点又把人叫错,黯然改口道,“太上皇。”
“累了,你走吧。”
帐幔里的声音依旧疲惫而嘶哑,跟窗外的蝉声一样,奄奄一息,负隅挣扎。
崔全海胸口一酸。
日头炎热,屋中干燥,缠绵多日的药气粘着人的嗅觉,崔全海踅身去窗前推开半扇窗,让风散去屋中的腐气,继而往外走,回来时,端着一盏解暑的杨梅渴水。
崔全海朝帐中唤,没有了回应。
“太上皇?”
崔全海迟疑地把那盏汤水放在桌上,走至床边,掀开帐幔看进去。
暖风习习,腐气不散,崔全海慢慢地跪倒在床榻前。
暗影匿去他的脸。
窗外蝉声依旧。窗内,哭声哽咽。
※
泰定元年五月二十日,太上皇赵启晟驾崩于陈留行宫。
赵彭休政三日,以表哀思。
午后,燥热的风吹盛汴京,大理寺地牢前,容央穿着孝服,在大理寺卿和狱卒的陪同下走入地牢。
地牢阴森,哪怕在酷暑五月,也弥漫着黏湿的潮气。狱卒在前通传嘉仪帝姬驾临,两侧牢房寂然,容央穿过狭长的甬道,在最里侧的一间牢房前停下。
一束光从蛛网密布的天窗照射进来,照在赵慧妍苍白憔悴的脸上,一个多月的囹圄生活已经磨去了这位帝姬的贵气,凌乱的髻松散地耷拉在脑后,两鬓发丝黏着干裂的唇,裙裾上,那夜残留下来的血迹已褪成褐黑的污痕。
那是吕皇后和赵安的血。
是牢中这人的母亲和弟弟的血。
容央的目光停在那上面,脑海再次掠过吕皇后和赵安的死状,定了定神后,开口道:“他死了。”
赵慧妍靠在墙角坐着,目光冷漠地凝在虚空里,并不动,闻言片刻,方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
容央对上她微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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