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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周都很难熬,我想见她,又怕一见她就害羞脸红,让人看出不对劲,只有尽力掩饰得和往常一样,要打包寄出所有参赛稿件,这也是她工作繁忙的一周。而在周末,我忘了是用什么借口去到她家里,也许根本没有借口。就像先前的约会和接吻,所有事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理由固然可以找出很多,终归是其次。

我一直记得行向她家的长道,那时正是槐花的季节,蛾黄嫩绿的小絮像尘土般落了满路。四下只我和她二人,谁都压着心事不说话,很寂寞的景色。清幽的香气随风袭来,她忽然绕到我面前,像个审查嫌疑人的侦探,对我仔细打量一通,举出疑点,我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于冷静了。

我全未理解其中深意,试图打哈哈却撞在枪口上,语焉不详地说,还是挺寻常的事。那时一心只想似阮籍醉眠邻家美妇,酒醒而去,已是很浪漫的事。少年的确太嫩,领悟不到她已默认,带我回家一定会上床。于是我说寻常,她就鄙夷地皱起眉;我慌忙解释是小时候去过完得好的女生家里,她却垂头笑个不停,又笑说是她不好,询问缘故,却怎么也不肯说。她的心情看起来比上周好了许多,即便还是经常发呆,至少会笑了。

吃过饭后,她站在背靠阳台的窗边,攀着一厚一薄两层帘,远眺江后灯光明灭的高楼,底下可也望见堆迭成片的浅碧。她牵起我的手臂,又提起我曾问她的一句话,入佛道易,入魔道难。山是山水是水的俗人,总觉事情该恰好相反,修善成佛不可不慎,稍有懈怠便误入歧途。原先,她说她也不太明白,我正等她给出迟来的解释,转头向她,她已默无声息解开衬衫的第四粒纽扣,蜷曲的蕾丝封边在两襟之间的窄隙隐现,垂坠的银链和水钻,折映的微光里似下雪了。我瞥见她向底里勾卷的脚趾,下一眼是紧抿的双唇,颦蹙的双眉,我若再发呆,她就要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家门。

老师,我喜欢你。

一旦触到她的肌肤,汗腻的热量,槐花般的清甜香气,却不禁陷入怀疑,我所爱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仿佛从来不该这样。我想起她是我的老师。从前我排斥这点,此刻却像举起盾牌一样,想出这句话。她还有男朋友,就在刚刚吃饭时,她不早不晚地告诉我,半月前,她和她的男友正式分手,终于没熬过七年之痒,数年心血尽付东流。因为工作异地,他们名存实亡很久了。

青春期的少年一接吻就能硬。我情不自禁把她推倒在床上,她勾起膝盖蹭我的腿,我却软趴趴地倒在她身边。只是抱着她就很好,虽是这么想着,我的手已移至她胸上。一点都未用力,她还是皱着眉,略带痛苦地呻吟。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她摇头时蹭乱了头发,将我引向她胸前。可以舔吗?没有等她回复,我舔过她胸心的肋骨末端,她更激烈地惊叫出声,将我的头抱紧,手指插在发间。她边喘息边道,好久,好久没有男人了。

她的称呼让少年兴奋。少年也很快发现,叫她老师,她会流更多的水。她问少年为何会对床笫之事如此熟稔。我不想告诉她青春期的少年都在看片里积累了很多阅历,大概班里也有不少男生把她当成性幻想的对象。虽然在实战时,仍找不到打码的关键部位,却很会依样画葫芦地爱抚,也知道千奇百怪的姿势。我说,是因做了太多春梦,梦里全是她。我曾梦见她骑在我脸上,我用舌头舔到她潮吹,泄在我嘴里,这是真的。我总以为那才是最风流的姿势,牡丹裙下死。

她边怪我油嘴滑舌,从柜子里摸出避孕套,拆开包装,将举在手里端详许久,替我戴上时还是放反了。那只紧勒得吃痛,也没法套到底。你前任这么小,我故意讥讽道。

不是,是我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我以为都一样,不知道还有尺寸。她说着便别开头,换了一种型号的丢来,让我自己戴好。随后,她坐在我身上,用穴口抵住阴茎坐下,一触到她就想射,温软潮湿的裹缠,像叁月连绵不绝的细雨,宁愿死在半醉的情致里。我咬牙强撑,而她偏毫不留情面,蹲起坐落大幅摆动,整张棕棚床都在随她动作上下摇颤。没过多久,我就不得不交了,注定短促而不尽兴的初体验。

什么都不做抱上半刻钟,我又会变得想要。她果然怪我上周什么都没做,有种诱拐良家小孩的负罪感。如果那时,我想在电影院和你做爱,你会答应吗?会吧,以前还没有试过,感觉挺刺激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小色胚!她指着我道。

我却惊讶于她肯定的答案,本意是想用反问句告诉她,在那时我的想法很过分。我捧起她的手指,含入口中,指上还留着方才她摸过两人交合处的腥臊味,有点咸,也有种像摩擦生热、橡胶燃了火药的气味。很久我都以为是套子的味道,后来却发现不戴套也一样。

舌尖从指上移向手腕,她还带着旧时的银手链,闭眼假寐,我摸不清她的神色,不敢再往上走。又想起那句话,入佛道易,入魔道难,只觉很是应景。佛道从善也从众,魔道却是孤身独行。似凌虚蹈空,无所依凭;又似身陷桎梏,动辄得咎。和她这段关系也有这么苦。至少在我毕业以前,不能告诉任何人;可我们连毕业都撑不到。

和她独处的光景不出月余,各种隐忧渐次浮现。我和她正好差十岁,许多观念不同,几至不能沟通。起初,她有时会说一些自己的烦心事,而少年只会粗线条地思考它们,大刀阔斧地纸上谈兵,反觉她太过小题大做;一而再,再而叁,她不愿再提那些事,我才逐渐知道自己的错误,但再也没有机会让她知道我已经懂事,会体谅她,如果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做听她诉苦的小棉袄。不懂事的小孩子才总向大人嚷嚷自己懂事了。

我和她能聊的话,一开始是文学,后来也只剩文学。她却说慢慢变得不喜欢那些,想先过好生活。纵是不写作,要想保持独立,也须有足够的钱和一间自己的房间。独立又是为了什么?我躺在她身后问,望着几枚玻璃外壳的方形吊灯,脑海空洞。难道不该独立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觉得是思考,与其费尽心思拙劣地扮演成别人希望看到的样子,不如追求自己从心底真正想要的东西,这才是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灵魂。你不觉得轻易说应该怎么做、事情本该怎么样,不假思索得有些人云亦云吗?

哦,真好,我也想过得那么潇洒。可惜我不像陈寅恪,出身官宦世家,可以读书不要文凭,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不然,我去追求想做的事,靠你养我吗?言尽,我又听见她擤鼻的声音,仰起头看天花板,手从脸边落下便沾了泪痕。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我在新的坑里再一次犯同样的低级错误。

后来,她的前任回心转意找她,我就被她丢在一旁。也不知是为分手编出的借口,还是确有其事。再后来,就是她台风天的暴雨里失魂落魄地找我哭诉。我终于学会了闭嘴倾听,那天她也说了比往常更多。

我才知最后一次吵架时,戳了她最不能戳的痛处。她硕士毕业,半路放弃学术来这小破高中教书,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本科毕业她就曾去工作,毫无出路的打杂文员;任性想继续读书,以工作条件能变好为由,又回校园读了硕士。研叁曾有硕博连读的机会,但家里不太愿意供养她再读叁年书;如果学业不顺,甚至不止叁年。那年的女博士还被称为第叁种性别。我没有任何学术才能,这是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似乎只要不断重复,不必举出任何证据,就能掩盖被迫放弃学术的事实。

许是心灰意冷,她在暑假的尾巴去了桂林旅游。我想不到理由说服我父母,没能陪她同去,却被当成已下定决心和她彻底了断。陪不了就是陪不了,想必今后也是,多解释也只让她空欢喜一场。

高叁学年,本以为她会因我的缘故调去教别的班级。秋天开学的第一节语文课,别人都是久别重逢的亲切,我见到她却吓得一怔。她发觉我的异常,又随手把我点起来回答问题。站起身前,我总担心又会莫名其妙地和她吵起来;却不想在课堂上,反而能像从前一般心平气和地和她讨论问题,温柔地补上她讲漏的细节,她也没有因此多心。除此以外,再也说不上话。我只有通过作文评语的长段和字体,猜她昨天晚上心情好坏,每每猜错。譬如某天,给我的评语潦草又简洁,她走进教室揭晓谜底,却是春风满面。

猜心情的游戏延续一年,一直到毕业时。回想算是在一起的四个月,我总在惹她生气惹她哭,反而不如其他时间更靠近她的心上。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我浑浑噩噩地搬完个人物品,最后走过长廊,恋恋不舍地回望,却见她站在高一办公室的门口,终是两两相望,无语凝噎。像四时交迭又轮换过一季,她又要开始带新的一届学生,再也不是初来乍到,上课看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念;而我再也回不去,那所学校。

我又仔细数了一遍,我和她的年龄差九年零叁个月,约合十年。十年的距离是什么呢?我事业小成,她徐娘半老。再花七年乃至更久,枯等一个也许明天就有钱的傻小子——反正都是我痴心妄想。如果不是差那么多年,当她反问那句“你养我吗”,我是不是能有底气地接下反驳,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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