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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他们上一回见到宣亲王这般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屋里谁人也不理会的模样已过去六年有余。

上一回他这般模样,是向漠北一心想着将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抠出来还给怀曦的时候。

“今日的大朝会你们都与你们父亲在一起,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他这般?”宣亲王妃心急如焚,哪怕寻日里对宣亲王的喜好脾性了如指掌,眼下她也无计可施,一如六年前那般,她根本哄不了也劝不得他将门打开。

项璜与项珪将白日里大朝会上的见闻细细回想过一番,皆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待他们发现宣亲王并未参加大宴仪时寻了皇上身旁的徐公公来问询问,才知晓在大贺仪结束之后宣亲王便回府了,没有让人知会他们一声,甚至未给皇上任何一个缺席的理由。

也正因如此,项璜才让人前去交泰殿将此事通知给宣亲王妃。

大宴仪方毕,他们便匆匆赶回了府里来。

没人知晓宣亲王在大贺仪结束之后被徐公公请去了一趟谨身殿。

谨身殿是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时皇上更换服装的地方,大贺仪后,皇上自要到谨身殿将冕服更换为常服,再去参加大宴仪。

皇上在谨身殿单独召见了宣亲王。

“阿昭,你应我一声可好?”宣亲王妃站在紧闭的房门外,柳眉紧拧,眸中写满了担忧,她将双手贴在门扉上,柔声哄着屋里的宣亲王,“我很担心你,你别这样,让我到你身旁去,好不好?”

屋中依旧毫无回应,甚至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若非宣亲王妃与项珪已将耳朵贴在窗纸上屏息聆听过屋内的动静,由宣亲王的鼻息声确定他就在屋里,且身子并无大恙,否则他们都要怀疑宣亲王并不在屋里。

宣亲王妃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不若让三弟来试试?”因放心不下宣亲王而也来到这芸蔚轩里的萧筝忽然低声建议道。

宣亲王妃母子三人齐齐一怔。

是了,珩儿,上一回阿昭这般,他们谁也无法,最终是珩儿过来之后,阿昭才肯从屋里出来。

可珩儿他

宣亲王妃三思之下摇了摇头。

不能,珩儿自己的心绪尚且不能稳定,如何能让他过来?

正当所有人都愁眉不展时,项云珠拉着向漠北的手神色着急地到了芸蔚轩来。

第187章 、187

项云珠是着急得顾不得了。

她担心向漠北,也担心着反常的宣亲王,见着宣亲王妃都拿宣亲王无法,情急之下只能去将向漠北给请来。

然她在跑去听雪轩的半途便遇到了正朝芸蔚轩的向漠北,着急地便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匆匆往回走。

这天下间,若说宣亲王最听谁人的话,非宣亲王妃与向漠北这个幺子莫属,而如今宣亲王妃束手无策,项云珠就只能将向漠北请来。

“珩儿……”宣亲王妃见着向漠北,先是一怔,紧着是想要责怪项云珠,最后眸中只剩下担忧。

既是担忧屋里的宣亲王,亦是担忧眼前这个而今令人无法捉摸的儿子。

“娘,爹还是不肯出来吗?”项云珠一见着宣亲王妃便着急地问。

宣亲王妃眉心紧拧得如同打了死结的乱麻,摇了摇头。

向漠北则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黑漆漆的屋子,对宣亲王妃道,“娘去吩咐后厨做些爹喜吃的甜食吧。”

宣亲王妃又是一怔,并未接话,只是不放心地看着他。

项璜此时走到宣亲王妃身旁来,温和道:“娘,您累了一日,先去歇歇,这儿便交给三弟吧。”

说完,他轻轻扶上了宣亲王妃的肩。

宣亲王妃欲言又止,最后只见她点点头,由项璜扶着肩离开了芸蔚轩。

项珪也紧跟着离开,只是在离开前不轻不重地在向漠北单薄的肩头拍了两下。

萧筝也拉着担忧得三步一回头的项云珠离开了。

向漠北又看了那紧闭的屋门一眼,这才走上前,却也未有敲门,而是站在门边,不急不慌不疾不徐道:“爹,外边很冷,让我进去暖暖。”

说罢这一句话,他便不再说话,也不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屋外,站在冰天动地的寒冷之中。

他自他的听雪轩出来得急,未记得系鹤氅,也忘了拿手炉,他身子骨单薄又羸弱,这会儿已被冻得两手通红,脸也被冻得发僵。

就在他冷得快要受不住正合着双手放到嘴边来哈一口气以暖暖手时,门内传来门闩缓缓拉开的声音,继而看见那本是紧闭的房门被从里打开了一条缝儿。

宣亲王就站在那条门缝儿后边,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来看站在门外衣着单薄的向漠北。

向漠北也由那细细的门缝儿看他。

院中掌灯,屋内漆黑,向漠北其实甚也瞧不大清晰,唯独清晰地瞧见宣亲王露在门缝后一只发红的眼。

向漠北甚么都未有说,便见那条细细的门缝骤然变大。

宣亲王将门打开,人却从门后离开,走进了满屋的漆黑之中。

入冬之后芸蔚轩的屋子里一整日都燃着炭盆,即便人不在屋中,下人也会一直燃着炭,只为能让屋子一直保持温暖,如此一来无论宣亲王妃夫妇何时回屋屋里都是暖和的。

宣亲王府的主子们冬日用的都是最上乘的金炭,金炭耐燃又不呛鼻,即便宣亲王将自己关在屋内三四个小时无人来添过炭火,炭盆里的金炭虽只剩下丁点却未熄灭,温暖仍在,屋门才一打开,向漠北便感受到了暖意。

他走进屋,借着院中的火光拿起了桌上灯台边的火折子,拿开灯罩吹燃了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罩回灯罩将火折子灭了又折身回门边,将敞开的屋门虚虚掩上,给久闭的屋子通着风,这才在屋子里找寻起宣亲王的身影来。

烛火映照处不见他的身影,向漠北将灯台拿起,朝屏风后的架子床方向走去。

床前的脚踏上歪着一双皁靴,床上的被子鼓成了一个小山包,可见宣亲王是将自己整个人都捂在了被子里,连脑袋都未有露出来,不知在抗拒着甚么,还是在逃避着甚么。

向漠北并未将屋中其余灯盏点上,就这么一盏灯映亮着窄窄的范围。

他将灯台放到床头边的小几上,尔后在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的宣亲王身旁坐下,甚也未说,只是默了默后将手伸向宣亲王脑袋的地方,抓上了被子,作势要将被沿往下拉。

谁知被子里的宣亲王将被角抓得紧紧,不教向漠北将被子拉开。

父子俩这一时间竟是隔着又抓着同一床被子对峙了起来,向漠北将被子愈扯愈用力,被子里的宣亲王也不肯撒手。

不知过了多久,将自己死死捂在被子里的宣亲王才慢慢将手松开。

向漠北将被沿拉到了他脖子处,让他将脑袋露出来不至于把自己给憋坏了,便收回了手来。

宣亲王侧着身,面朝里,身子半蜷起,许是此前几个时辰他都这般窝在床上的缘故,他本是顺滑的长发此刻乱糟糟的,几乎将他的脸全都遮住,他也未有抬手来将这些乱发从面前别开。

他将自己裹在床上,一动不动。

向漠北沉默地看着他,再次伸出手,将遮在他面前的头发慢慢别开。

宣亲王没有拒绝。

向漠北没有说话。

替他将头发别开后,向漠北收回手,既不言语,也不离开,就这般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守着他,也陪着他。

整间屋子安静得那从微微打开着透气的门缝里涌进来的风声尤为清晰。

就在这时断时续的风声里,终是见得宣亲王微微地动了一动。

“十岁那年,父皇封我为宣王,十二岁那年,藩地的王府建成,我理当离京就藩,可父皇膝下子嗣单薄,不舍自小身子羸弱的我离开京城,母后亦是如此。”

宣亲王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父子间的沉默,他语气幽幽,如深不见底的幽深枯井,黑暗且沉重。

“二十岁那年,父皇驾崩,我当于次年就藩,母后纵是不舍,也未有再留我,那一回,是皇兄留的我。”

宣亲王依旧背对着向漠北,缓缓地道着话,似在道与向漠北听,又似在道与他自己听。

向漠北安安静静地听着。

“于所有人眼中,皇兄是与我手足情深才将我留在京城,其实不过是害怕我就藩之后拥兵自重威胁到他的天子之位罢了。”

“我娶皎皎为妻,这天底下最满意之人,除了我自己,便是皇兄了,皎皎无依无靠,且还是罪臣之女,于他而言,甚么威胁都没有。”

“为皎皎之兄平反,让璜儿与珪儿入项氏族谱,任我在京城内呼风唤雨,看似疼极我这个唯一的手足,终究不过是要我心甘情愿地留在京城,留在他眼皮子底下罢了。”

“自小母后便同我说,他是兄,我是弟,我永远不能位于他上头,自小父皇也同我说,兄长他是君,我是臣,臣永远要辅佐于君臣服于君,无论任何方面,都不可也不能凌驾于君之上。”

“所以自小开始,我一切都不能超越他,更不能表现得比他优秀,哪怕是一首诗,我都不能作得比他好。”

“所以我任性、我不学无术、我游手好闲,我除了会投胎之外,一无是处,我任何一方面都比不上他,便是我这副病恹恹的身子骨,都远比不上他那副打小康健的身子。”

“这样的我,还有何令他所惧?”

“他会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都会,可他是兄,我是弟,他是君,我是臣,我时刻铭记着父皇与母后的叮嘱,我不能优秀于他,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只能将自己表现得处处不如他,父皇在世时是为了让父皇满意,父皇仙去之后则是为了有一个平和的家。”

“我处处不如他,对他本该毫无威胁,可他终究信不过我。”

“他若信得过我,便不会以京城为囚笼来困住我,他若信得过我,便不会让我在京城坐享衍国最富庶之地的食邑却让珪儿到最苦寒的边境去戍守,明面上加封与我的藩地,实则不过是以我们一家人为饵,让天生为将的珪儿心甘情愿为他效力。”

“他若信得过我,六年前便不会以为怀曦之死乃我所为甚至生了将我宣亲王府上下诛尽的心。”

“自我懂事起我就一直尊他敬他甚至不惜一而再地以我的无能与退让来衬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君王,为此我不仅真以京城为囚笼一辈子都不踏出一步,甚至让我最爱的家人同我一起活在这个随时都会因他的猜忌而有性命之危的囚笼里!”

宣亲王仍旧是背对着向漠北半蜷在床上的模样,只是他幽幽的语气不再如初时那般平静,初时他像个在说着别人故事的说书人,这会儿他则是成了故事里的那一人。

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哪怕是亲近如宣亲王妃,他都不曾说过一个字。

向漠北心中翻滚着骇浪,目光黯沉得如同夜幕上的浓云。

他的心思自小就敏锐于常人,虽然宣亲王从未与他们这些个子女说过他自己的事情,但敏锐如他早就察觉并知晓宣亲王与皇上之间的兄弟“情谊”并非如他们所见所闻那般深厚难分。

这天下间的时间,很多时候并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便是真。

他惊于宣亲王自小至今的退让,更惊于六年前,皇上不仅是疑他们宣亲王府,更是对他们全家生了杀念!

向漠北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剧烈不已,然他无法控制。

只听宣亲王不再平静道:“我已经退让到了如斯地步,他如今竟还想要我献出我的女儿!”

“衍国而今在他的统治下,竟到了要靠我的女儿远去业国和亲来保安宁的地步了吗!”那经年累月沉积在宣亲王心底的所有悲与愤这一刹有如决堤的山洪,骤然喷发,令他根本再不去顾甚么大逆不道,浑身颤抖着几乎是咆哮出声,“先帝在时如此,而今依旧如此,我衍国便只能弱小得任人宰割吗!”

明明心有不甘怒不可遏,可咆哮之后的他却不见坐起身,反是见他将自己蜷得更紧。

先帝与故去的太后曾经的一次次叮嘱早已在岁月之中化作了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宣亲王,让他对当今圣上只有臣服而无异心,而今哪怕他想要反抗,却也无法从那无形的枷锁之中挣脱出来,只能如眼下这般将自己关在屋里,蜷缩成团,无能为力。

将自己蜷缩成团的宣亲王并未发现坐在他身旁的向漠北死死抓紧了心口衣襟,力道紧得五指隔着袄衣都能抓到皮肉。

他的眼神黯沉得可怕。

“爹,儿与两位兄长绝不会让小满去和亲。”自进屋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向漠北此刻的声音比宣亲王更低沉更沙哑,“她会在爹娘的亲眼见证下,嫁给我们衍国的好男儿。”

只见宣亲王的身子陡然一僵,迟迟不肯转过身来的他忽地蹦起身来,着急忙慌地去拿开向漠北紧抓着心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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