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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其东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周乔空手寥寥,出站后打的赶去派出所。

她到的时候,金小玉还待在调解室里,对面坐着几个生面孔。

“妈。”周乔由民警带路,她一出现,金小玉还没说话,对面那几个人倒先嚷了起来。

“你就是她女儿?行啊,那咱们又可以上桌子谈了。”

金小玉:“我呸!”

“呸谁呢你!”

民警用资料本往桌上用力敲了敲,“都安静点,还没吵够呢?”

周乔已经了解了事情始末,她走到金小玉跟前,无奈极了:“妈,怎么会闹成这样?”

金小玉一听她质疑的语气,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叫你回来不是来指责我的。那个不要脸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周乔试图去拉金小玉的手,让她情绪平复一些,“你和爸爸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再耍狠又有什么用?那女的都快生了,你把人推到地上,真要闹出人命,妈,值得吗?”

金小玉憋火难忍,气冲冲地反驳,“是她自己摔地上的,我就扯了一下她衣袖,什么人家养什么样的女儿,看看他们一家子的嘴脸,市井小人。”

声音不算小,被那边听了去,人家拿着主动权,就不怕把事情闹大,其中一魁梧身材的男性拍着桌子就要上前。

“你说谁市井小人!啊?”

金小玉冷哼一声,“乡下土鳖。”

眼见着场面又要失控,值班民警已经很不耐烦,吼道,“再吵,通通扣起来!”

“对不起。”周乔连声向民警道歉,然后站在金小玉身前,理智地问那家人:“是我妈妈先扯的她,我们不对在先。我们明天会去向她亲自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人都进医院了,一尸两命你们负得起吗?”

周乔沉了沉气,有理有据道:“如果她身体受伤,是我妈妈的直接责任,我们绝对不逃避。”

那家人气势汹汹:“就是你妈妈的错,这还有疑问?”

周乔:“现场有监控吗?有第三人在场作证吗?”

民警说:“暂时没有第三方证据。”

周乔点点头,“那我们可以申请伤情鉴定。等鉴定结果出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哎嘿?你这小姑娘套路还挺多啊。”那家人语气依旧坚硬,但言辞里有了闪烁。

“不是套路,是按法律办事。”周乔面沉似水,“你们也有义务配合。”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之前拍桌子的男人走到外面,看样子是在打电话。十分钟后,他走回来,嫌恶地埋怨几句:“这次算你们走运,幸好我妹妹没出事。”

周乔听了前半句,一颗心落了地。

他们这是同意私下调解了。

鸡飞狗跳的一晚上,从派出所出来,金小玉落寞地走在前面。周乔追上她,喉咙发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城市的夜晚,风轻云淡,喧嚣早早褪去,母女俩无声地走了一截路,金小玉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掩面痛哭,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周乔也蹲下来,近了才听清,妈妈说的是:我不甘心。

“要不是我向娘家开口,借了资金给他创业,他周正安能有今天吗?有点臭钱就翻脸不认人,还说什么真心相爱。当初,他和我也是这样说的啊。”

金小玉悲泣抽声,全无平日的泼爽潇洒,她活了半辈子,身为一个女人,到头来,是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收尾。

周乔亦难过,搂住她的肩膀。

“乔乔,你别学妈妈识人不清。”金小玉止了眼泪,呵声自嘲,“当初看中你爸爸长得高大好看,嘴皮子特别会哄人,哄着逗着笑着,就忘记他骨子里的劣根。”

周乔静静地听着。

“彼此的家庭,性格,交际圈,但凡有点差距——”金小玉似自省,又似告诫,她转过头看着周乔,眼底一片看淡和冷漠,“吃亏的都是女人,

“谈恋爱的时候没有察觉,结婚一年两年五年,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过日子,除了过一天少一天,矛盾也是过一天,就积累得多一点。总有一天会爆发。”

金小玉摇头叹气,“那时候,男人照样风流潇洒,女人只剩年老色衰,斗输斗赢,永远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周乔刚开始,还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翻涌,但听到最后,她心底冷静如一片冰湖。

她敛了敛神,扶起金小玉,“妈,先回去休息吧。”

金小玉和周正安,在昨天正式离了婚,如同宫心计一般的过程之后,财产几乎是对半分,金小玉多分了一辆二十来万的车。

从价值划分上来说,她是赢了。但全然没有爽洌的感觉。看着那辆黑色的大众车,停在她住处楼下,仿佛满车身都刻着对她婚姻的嘲笑。

金小玉住的地方是当地一处高档小区,十六楼。

钥匙还刚从包里拿出,叮叮铃地作响,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开了。

“玉姐,你回来啦!”一张年轻的男性面孔,笑脸相迎,语气讨好。

周乔愣在原地。

金小玉也骇然,完全没意料到这种情况。她迅速反应过来,走上前把人推进玄关,压低声音斥责,“你怎么过来了?”

那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委屈道:“玉姐,不说好了周末都上你这儿吗?”

“行了行了,快点走。”金小玉拉开手包,数着钱,“店里上新了,拿去买几件喜欢的衣服。”

一个欢天喜地,一个忧心回头。

但门口空空,周乔不见了。

———

夏夜蝉鸣,这儿不像大城市,灯红酒绿能够照亮半边天。

周乔沿着林春路走大道,双手环抱着自己,心如止水地看马路上的车来车往。

在这种复杂家庭长大,多年早已耳濡目染,所以她情绪尚能自控。所谓的羞耻和愤怒,早已在青春成长里消化彻底。

说起来,她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研究生,金榜题名也算衣锦还乡。

但竟然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想到这里,周乔低头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地板上晕开一颗颗的水渍,像天上的星星坠地。

周乔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泪,伸手拦出租车。

她出来得急,连手机充电器都没带。就零钱包里有五百多块钱,除了来时的高铁票钱,剩下的,只够买一张返程票了。

周乔没什么选择,让司机去高铁站。

在那儿凑合一晚吧。

而三百多公里外的另一边。

陈清禾已经快被陆悍骁弄疯了,里里外外跑了一晚上,刚坐车里拿了瓶水,几米远的陆悍骁跟千里眼似的,指着他就骂,“你他妈坐个屁啊,起来去找人啊!”

陈清禾瓶盖都没拧开,哭丧着脸,“坐下来还没五秒钟,大哥,你让我休息一下行不?”

陆悍骁已经走近,脸色冒火,一脚踢到他车门上。

“嘭!”

车门凹了一个槽。

陈清禾被动静弄得往后一弹,皱眉跳下车,“哪有你这样自虐的,脚非废了不可。”

陆悍骁摸出烟,烦躁地点火,一下两下没燃,他把打火机往地上一摔,“操!”

“行了行了,”陈清禾把烟从他嘴里弄下来,“这一包烟还没一小时就见底了,你淡定点成么?贺燃那边也叫了人去找,东南西北都有人,这城市都被你翻边了。急什么,总会找到的。”

陆悍骁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抬手看了看表,心跳失重似地往下蹦跶。

他想要碾碎牙齿一般,“凌晨两点还不给我回家,手机也关机,她想干吗?她想干吗啊!”

陈清禾:“吵架嘛,女生面子薄,再说了,你怎么能那样跟她说话呢?”

陆悍骁:“我说错了吗?那么长时间给她考虑,她要不想来,吱一声,我绝对不勉强。”

陈清禾叹气,“行行行,就算你有理,那又怎样?你看,现在女朋友不见了吧。”

陆悍骁眼角微跳,两颊收紧,“胡闹!”

“如果她就要闹呢?你跟她分手吗?”陈清禾刺激道。

陆悍骁当即撂话,“死都别想!”

“那不就得了,你又何必发脾气呢?一时愤怒的状态下,说出来的话最伤人。”陈清禾心眼有明镜,“周乔是个好姑娘,绝不是搞事情的人。说实话,我觉得她跟了你,挺闹心的。”

陆悍骁一记冷眸,警告地瞥向陈清禾。

陈清禾吊儿郎当呵声一笑,瞪回去,“你就在这瞎横,自己想想,我哪句话不在理?人家认真学习考研,你去招惹,答应你了呢,你们家又一堆破事。还有啊,你这性格不是我说,跟宠坏的孩子似的,非得跟我一样,扔部队魔鬼训练个三五年,看能不能好一点。”

陆悍骁的肩膀陡然松垮,往地上一蹲。

陈清禾低眼瞧他,“怎么了?”

陆悍骁捂着肚子,喉咙酸涩,“胃疼。”

“活该。”陈清禾用脚尖踢了踢他屁股,“她同学老师你都问过了?”

陆悍骁闷声,“就那么几个,她人生地不熟,在这里没什么朋友。”

陈清禾想了想,“我找人帮你查她的通话记录吧。”

就像一根救命稻草,陆悍骁眼睛一闪,“快吗?”

陈清禾已经在拨电话了,“快个屁啊,也不看看几点了,大凌晨的,陪你一块发疯。哎!你去哪儿啊?”

陆悍骁已经坐上路虎发车,还能去哪,找人呗。

一晚上时间,他围着城市开了一个圈,手机搁在仪表盘上,一有动静,心脏就跳得老高。

天色鱼白的时候,陆悍骁把车停在路边,看着窗外昼色渐亮,环卫工人也开始清扫路面。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烟,一条烟什么都没剩。

陆悍骁双眼赤红,两手狠狠砸向方向盘。关节的疼痛已经抵不住麻木的心。

陆悍骁趴了上去,狠狠地想,“这女人,就他妈是天生来克他的!”

一番怒火滔天的碾压后,空虚和不安瞬间席卷大脑。陆悍骁往椅背上一靠,猛地变换姿势,导致他血液直冲,头疼得厉害。

后来陈清禾打电话过来,陆悍骁瞬间接听,“人找到了?”

“呃,没。”陈清禾劝道,“她教授说,她没请假,今天十点有一个测试,如果只是闹情绪躲着不见你,周乔肯定还是会去参加考试的。学校那边我安排了人,见到她就打电话。”

陆悍骁没吭声。

“骁儿,你这状态就别开车,报地名,我过来接你,你回去休息会。”

一小时后,陈清禾把陆悍骁送回了公寓。

陆悍骁精神状态确实颓靡,一身皱巴巴的衣服,看起来老了三五岁。陈清禾走前,陆悍骁再三嘱咐,“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拖着疲惫身躯,陆悍骁按密码开门,“滴”的一声,他推门而进,在玄关处换了鞋,走到客厅却一愣。

周乔正从卧室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神不让,谁都没说话。

但无可否认的是,看到她活生生站在面前的这一刻,陆悍骁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起死回生了。

周乔看着他,然后缓缓移开目光,拿着背包要走。

擦肩的时候,陆悍骁终于忍不住了,“你昨晚去哪里了?”

周乔清清淡淡的一个字,“家。”

以为是她的出租房,陆悍骁火大地拽住她手臂,“你关机一晚上很好玩是不是?我他妈在外面跑了一夜。”

周乔被他扯得踉跄了几步,但神色依旧平静,她如实解释:“我手机没电了。”

“没电?呵。”陆悍骁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奇葩,他不明真相,所以火气还站在有理的那一方。

深吸一口气,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电话里语气那么凶。”陆悍骁秉着大事化小的原则,不想,也不忍再和周乔有争吵。

“以后我会改正,但我也希望你,不管什么决定,都能提前跟我说。”陆悍骁沉声静气,把打碎的牙齿自己和血吞了一般,他陡然泄气,似苦似求,“但你要保证,以后不要不接我电话。”

沉默许久的周乔,就应了一个字,“好。”

她就要走人,陆悍骁好不容易冷下去的情绪,被她不痛不痒的态度再次激怒。

“周乔,周乔!”陆悍骁这一次直接把人半抱半拖,抵在墙壁上。那红透的眼圈也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怒气激的。

“你跟我多说一个字不行吗?你难道就对我无话可说了吗?啊?!”

“说什么?”周乔直直盯着他,“你要我怎么说?说我家里出事了,我打电话给你,你却怪我没来看你妈妈。说我手机没电了,身上的钱只够买两张车票。”

陆悍骁怔然,搭在她身上的手渐渐松了力气。

周乔咬着下唇,低头的时候,忍了一晚上的眼泪流了下来。

“陆哥,我爸妈离婚了。”

后来,周乔推开他,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陆悍骁在原地懵了好久,才晃着身体追了出去。

周乔在前面走,他就开着车子跟后头。

陆悍骁这会子觉得自己要死了,一团麻绳在脑子里绕啊绕的,绕成死结。有愧疚,有心疼,有懊恼,所有情绪混在一起,就成了小心翼翼。

陆悍骁喊了周乔两声,周乔没理。他也就只敢开车跟着,始终保持两米的距离,直到她进了学校。

陆悍骁坐在车里,十指相扣抵着额头。

这时,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是陈清禾发来的。

几张图片,是周乔昨天的通话记录。

其实已经没需要了,陆悍骁随意点开两张,粗粗一瞥,看到昨天下午来自其东派出所的电话记录时,他心里的负罪感更加深重。

第三张图片是周乔的短信记录,陆悍骁本没放心上,一眼而过,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号码。

徐晨君的。

陆悍骁把图片放大,看清了信息的每一个字。

[周乔你好,我是伯母。听悍骁说,你下午会来探望我,十分感谢你的好心,但我觉得,我们两个没有见面的必要。我很爱我的儿子,我们母子相处向来愉悦和平,希望你做一个懂事的孩子,不要让悍骁因为你,而让这个家庭产生从未有过的矛盾。]

陆悍骁差点把手机屏幕给拧碎。

他把方向盘打死,轮胎摩擦地面卷起飞尘阵阵,黑色路虎调头直奔反方向而去。

———

“徐总,这是薪资审核表,还有福利奖金全部落实到位。”安静素雅的办公室里,徐晨君边签字边听秘书汇报。

突然门口传来动静。“陆总,我先去通传。”

门被重力推开,陆悍骁夹风携雨地闯了进来。

徐晨君的助理面露难色,“抱歉徐总,我……”

“你先出去吧。”徐晨君把文件合上,直到门关紧,她笑着招呼陆悍骁,“呀,今天是来陪妈妈喝早茶的?”

陆悍骁两手往她办公桌上一捶,“妈,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位虽然偶有迂腐严厉,但无伤大雅还算通情理的长辈。”

徐晨君脸色一变,“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陆悍骁森冷的目光掠过桌面,逼视着她,“您对周乔做过些什么,您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徐晨君眉心微蹙,然后眼神变得尖刻,嘴角弯着,“哟,她按捺不住跟你告状了?她妈妈金小玉打小就是个惹祸精,当着一面背着一套,嗯,不奇怪。”

陆悍骁悄无声息地,搁在桌面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徐晨君端起花茶,吹凉它,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说说吧,都告了哪些状?是刁难她在牌桌上跑腿买蛋糕,还是不收她的丝巾礼物啊?”

陆悍骁皱了皱眉。

他把徐晨君的话代入联想,所有细节就跟电线联通了开关一样,蹭蹭蹭地亮堂起来。

陆悍骁的所有怨气和愤怒,瞬间化成一汪死水。

他不再多发脾气,甚至一个字也吝啬出口,就这么转身离开。

反而是徐晨君慌了,“悍骁,陆悍骁。”

背影坚决又漠然。

徐晨君起身,绕过桌子追上前,“儿子!”

陆悍骁却一脚踹向她的办公室大门,吼道:“别再跟着我!”

重响张牙舞爪地散播开来,外头的员工一个个闭声埋头,不敢有动作。

———

周乔上午考试完之后,就向李教授请了半天假,说身体不适。

李教授昨晚被陆悍骁的电话轰炸了一宿,不明细节,但也知道两口子闹了大矛盾,于是麻溜地批了她的假。

周乔回自己的出租房,洗了个澡就蒙头大睡,这一觉跟海上飘似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周乔扒开手机一看,已经快九点了,还有几条微信,都是齐果他们发的。

列表里,陆悍骁那个带刀侍卫的微信头像安安静静地排在第一位。是他抢了她的手机设置得置顶。

周乔分了神,左右甩了甩头,然后起床换衣服准备下楼吃个小炒。从昨天下午起,她就没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饭。

她睡眼惺忪,脑子还昏沉,拉开门,被一团庞然大物给惊得往后一退。“哎!”

低头看清了,竟然是坐在地上的陆悍骁。

周乔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沉默。

陆悍骁撑着膝盖借力站起身,看样子是坐在地上很久了。

他头发软哒哒地垂着,不似以前意气风发的发型,身上的衣服还是早上那一套,经过白天的蹂|躏,此刻更加皱巴。

周乔已经得出结论,他这一天都没有回过家休息。

陆悍骁已经适应了手脚的麻木感,此刻背脊挺直,站得端端正正。

两个人面对面,一高一低,周乔垂眸,“你……”

身体却突然一紧,人被重重拉进了他的怀里。

陆悍骁长臂圈着她,死死地扣住,脸埋在她脖颈间,嘴唇张动的时候,脖上的皮肤微痒。

周乔放弃了挣扎,因为听清了,他说的是:

“对不起。”

陆悍骁跟失了语的机器一样,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

周乔咽了咽发涩的喉咙,艰难地开口:“陆哥,我们……”

话还没说完,陆悍骁就用手心捂住了她的嘴,用比她更抖的声音,配合着早就通红的眼眶,说:

“我们一定不能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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