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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总的单间病房里,蒋桢把一些随身衣物从壁柜的衣架上摘下来,折叠整齐码放进一只大旅行箱。

儿子刚给买的那件枣红色羊绒大衣舍不得弄出折痕,她想了下又挂回去,这两天丹旸降温,明天出门的时候正好穿。

蒋孝期坐在窗边的小写字台上用电脑,是一台蒋孝腾当乔迁礼物送给他的macbook,直接摆在他书房的桌上。

有钱人周到起来简直无微不至,从大几万的电脑到几十块的便签本都妥帖待在合适的位置,仿佛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不像从前有女孩子送他个手套围巾也要隆重包起来,生怕他不知道手上的冻疮被人看到了。

蒋孝期适应了好多天,刚刚有点习惯ios的操作系统,装好一堆su、cad和ps之类的软件,机器跑得照样畅快,比般工楼那几台老人机爽多了。

这会儿他自动连了手机热点上网,不用再心疼流量费到处蹭wifi。

搜索引擎跳出一堆关键词标红的信息条,显示搜索结果约五千万条。

蒋孝期一点点往下看,周家的牡丹城算是体量惊人的商业帝国,在丹旸开了三家:枫丹路、东融广场和大学城,其中周家拥有物业产权的是东融广场那家店,近四十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附带一栋高端服务式公寓。

那天他在蒋生国际无意听到的“故技重施”,应该指的就是当年蒋家用了什么手段让周家买下了东融广场的这块地。

网上的信息也证实了东融地块的确在二十年前从蒋家易手给周家,但具体内情不得而知,比如关于那个打算重施的“故技”。

当时周家为了控股名下拥有这块地的项目公司斥资6.9亿人民币受让股权,在九十年代绝对算得上天价了。

蒋孝期对经营的事情一窍不通,也是最近才跟着蒋孝腾边边角角地窥见一点表面。

从长远来看当年周家的收购并不吃亏,甚至好运地赶上了国家宏观政策调整的大动作,商业和住宅价格开始飙升。

但当时的情况谁又说得清楚呢,这么大一笔资金压在一块地上,血流一断全盘皆输也是极有可能的。

护士过来送晚间的炖品,木瓜雪蛤:“蒋老师,明天出院了?”

这边的护士也跟外面的不同,负责的病人少,比较不会燥郁,显得从容又斯文,从不会直呼姓名或多少多少床,礼貌地称呼先生、小姐、太太,都靠不上的就叫老师。

“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蒋桢示意护士直接把雪蛤端给蒋孝期,她搞不懂儿子这一晚上拧着眉头在愁什么。

蒋孝期长了一张男明星的脸,二十来岁小姑娘没有不愿意亲近的,小护士给他摆好雪蛤,勺子调了个方便的角度,然后去帮蒋桢收拾零碎行李。

从本心讲,蒋桢倒是希望儿子就找个普通本分的女孩儿,把日子过得稳稳当当,之所以按部就班结婚生子被大多数人选择,说明这种生活方式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最优路径,最容易接近幸福。

只是那位儿子盯着电脑,连眼皮儿都没朝人家姑娘撩一下,压根没注意到房间里多出个人也说不定。

直到电话响,蒋孝期才离开电脑踱到一边接听,是周未。

小护士习惯了回避他人隐私,连忙告辞了。

最近周未常常光顾蒋孝期丹大的公寓,名义上是补习,其实是蹭饭蹭沙发。

周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降服他家魔障金孙的高人,让周未乖乖回学校上课,觉得周未就算不能近朱者赤,染层红皮儿也好过天天跟裴钦一块儿瞎混。

裴家好歹有个能干的裴钏,他家这父子俩一个赛一个地不着调。

蒋孝腾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居然也很支持蒋孝期同周家来往,并不担心他近墨者黑。

用他兄长的口吻说,就是蒋孝期学建筑这种严谨的学科平时给人感觉过于板正了,在同龄人的圈子里辈分又高一级,小辈儿轻易不敢跟他胡闹玩笑凑的太近,正好借着周未的人气多交交朋友。

于是,一买一卖两厢情愿,像大家族的联姻,周未骚扰他骚扰得名正言顺。

“怎么了?”蒋孝期单手插兜,低着头在电话里问,声音轻得像耳语。

蒋桢抬头看了儿子一眼,他极少用这么随意的语气接电话,没有问候,没有称呼。

彼时周未正坐在他家门口的步梯台阶上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缩着肩膀越背越冷,像在念古人特意给他写的自传。

“七哥,饿。”

蒋孝期看时间,晚了一个小时,这货居然在饿肚子等他投喂。

“今天没带罐头来?”猫罐头,周未来了花花就一定有加餐,第二天早上他家门口说不定又会出现什么死鸟死耗子。

蒋孝期调侃他,声音里有了笑意。

周未可能饿死机了,只剩下复读功能:“七哥,饿。”

其实周未比蒋孝期想象的要好养很多,他虽然什么都习惯性挑剔一下,但挑完了什么都能吃,爱吃的也不多吃,不爱的也能凑合几口。

蒋孝期大概猜到他胃不太好,晚饭就弄点易消化的,反正不怕周未缺营养,英泰的自助餐出了名的丰盛。

“我在医院,我妈明天出院。”蒋孝期如实相告:“明天我送她回碧潭,早上的飞机,周日晚上回来。”

周未像是强制重启了,打起精神又难掩失落:“哦,那你陪阿姨吧,我去洁惠吃疙瘩汤。明天我送你们去机场?”

他这个徒弟还没出师,师傅有责任送佛送到西。

蒋孝期不出声,周未以为他嫌自己那辆柯尼塞格太扎眼,而且只能坐俩人,于是补充:“我开裴钦的suv,低调,还能装东西。”

“七点十分的航班,你起得来吗?”

周未果然胃疼地顿了一下,输人不输阵地答道:“当然,可能那会儿我还没睡!”

“我现在回家,大概要四十分钟。”蒋孝期模模糊糊给了个选项,意思是他可以等。

“你吃了没?”

“在这儿陪我妈吃的。”

周未没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蒋桢弯着眼睛看儿子,问:“明天,我是能见到你攒钱买花追的儿媳妇了么?”

蒋孝期差不多正好是四十分钟后到丹大公寓的,电梯门一开,他就看见斜对面下行的步梯台阶上坐了个人,浓郁的英泰校服,一截纤瘦的脖颈从衣领探出来,微微低着头,脸快要埋进一只比他头还大的塑料外卖盒里。

周未正捧着从洁惠打包回来的一份疙瘩汤,边取暖边用塑料小勺往嘴里盛,鼓起腮帮子吹凉,被氤氲的蒸汽熏一脸。

听见身后电梯响,他含着一口汤回头看,嘴唇烫得泛红,眼睛弯起来:“你说你吃了,我就没等你。”

蒋孝期一脸愕然,掏出钥匙开门。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位开着几千万跑车的周家小少爷,居然大凉夜蹲在他家的平民楼道里嘘溜十六一份的疙瘩汤,画面诡异得如同一株开在紫地丁丛中的冠世墨玉。

周未捧着疙瘩汤跟他显摆:“里面加了老板娘腌的泡菜碎。”萝卜和芹菜都好吃,酸甜爽口,开胃下饭。

大概是周未怕那几个混子后面要找麻烦,让那群去打过招呼,秦惠洁提心吊胆了几天发现相安无事,之后再看到周未光顾就追着要退他那一万块钱赔款。

周未不肯收,秦惠洁便给他免单,折算成疙瘩汤的话他估计能免费喝半辈子。

“你们学校午餐都吃龙虾,就没钱做身外套穿吗?”何必冻得像狗一样,蒋孝期自己那么壮,这两天赶上降温,都换绒里的软壳衣穿了。

英泰当然有外套,而且是羊呢大衣,就是不知设计师哪根筋搭错了,用姜黄,倒是和绛红同为英泰乐津的标志色,单穿也好看,配在一起做校徽还勉强可以,大片穿在身上就很像火候老了的番茄炒蛋。

再者,英泰的学生大多车接车送,稍微有点霾或者雨雪体育课都改到通了新风的玻璃穹顶下面上,穿大衣不能耍帅就很多余。

周未:“有,丑。”

蒋孝期:冻死活该。

他侧身让周未进屋,市政的供暖还差几天启动,但公寓的自采暖想什么时候烧都行,蒋孝期按着面板调高室温。

周未一手托着疙瘩汤的大餐盒,一手扶着玄关柜蹬皮鞋,刚蹬掉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把餐盒往蒋孝期怀里一推,重新踩上鞋子返身跑出去:“落了个东西。”

蒋孝期看他蹦下台阶从楼道里捡回一个牛皮封的矩形扁包装,似乎不轻,他两手提着,快拖到地上。

真不知道这么大块东西,他那个只能塞两人、前备箱比积木盒子大不多少的车是怎么运过来的。

“这是什么?”

“送你的。”周未把它靠在鞋柜旁边立住,然后迅速蹬掉皮鞋夺回餐盒,蹿到沙发上窝起来喝:“拆开看看——”

蒋孝期脱掉外套挂好,蹲下身去拆外层裹着的牛皮纸,这显然不是礼物的精心包装,只为起个保护作用,他摸到里面坚硬的木框,大概猜出是什么了。

“你画的?”

那幅半人高装裱妥帖的油画被剥出来,斜倚在皱纸堆里,被门厅暖黄的射灯由上而下打亮,极富纹理质感的颜料柔化出毛皮般的光泽。

那是一匹草原上疾驰的骏马,有着健硕的身躯和四肢,肌肉匀称、皮毛油亮,驰骋的身姿洒脱不羁。

蒋孝期看得出这是幅油画,但用色和画法都更像国画的水墨,连着风卷碎浪的草场在内,都只有黑白棕灰四色之间的浓淡过度,笔触也偏写意,没有过于清晰精致的细节,但无论是鬃毛飞扬的虚影还是马蹄踏飞的草屑都带出动感,仿佛那匹马下一秒就该脱框而出。

“嗯。”周未那天去骑马,除了带周耒散心,也闲着欣赏了一阵奔马的英姿,当时就有回家画一画的念头,结果被摔得忘记这茬儿。

他盘膝在沙发里四处看看:“总觉得你这屋里少点什么,挂幅画可能好点……”

他看蒋孝期盯着那副画半天不吭声,背影沉得像一座石塔,以为他不喜欢。

“那什么,你不是喜欢吃草么,要不是看过你打架,我也许会画一头羊……或者鹿?”

蒋孝期还是没动没说话。

周未想了下他和马的交集,心虚道:“我……绝对不是画这个讽刺你!”

他真的只是单纯觉得蒋孝期很像一匹没被驯化的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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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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