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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桢原名叫林桢,出生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北方县城墨林,父母都是老师,上面有一个脾气随和的哥哥。
林思远和妻子对儿女管教严格,不知是不是因为哥哥林榆占尽了父母为数不多的好性情,林桢从小就倔强叛逆,承包了父母八成以上的棍棒教育。
“你外公给我们起的名字都是树,榆:木质坚硬、纹理通达,是雕琢成器的好材料;桢,坚硬的木头,凌冬青翠、贞守之操。”
蒋桢深吸一口林间的霜寒,恍惚如父母所愿化作一株不畏风雪的桢树,坚守绿意伫立在萧瑟山间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但父母于她,不是孕育树木的大山,而是专门考验她的风雪。
她一路向南,去丹旸,去碧潭,一路都在躲避她的风雪,寻找温暖的港湾。
“小时候很多事情不想记得了,梦里偶尔想起都是被罚,罚抄书、罚跪、罚晚饭、罚零花钱……我二十周岁才上大学,前一年本来也考上了,志愿被你外公偷偷改成师范,他觉得女孩子最好的出路是留在家门口端一只教书的铁饭碗,然后找个同样端着铁饭碗的同行结婚,再生两个孩子继续端起父母传下去的铁饭碗,这就叫做‘书香门第’……后来我考到丹旸外国语学院,他们很生气,认为学外语的将来尽干些崇洋媚外、浮华虚荣的工作,赚的是卖骨头的钱,那些叫做‘投机倒把’。”
林桢只身去大城市丹旸读书,林榆只敢偷偷把她送到火车站,父母更是扬言要跟她断绝关系,没给她准备行李和生活费。
当时林木已经在丹大医学院读到五年级,依然是个成绩优异却独来独往的局外人,他没什么朋友和娱乐,整天醉心学业。
林桢却意外地发现,林木的生活条件要比她、甚至比她想象的好很多,他并不需要勤工俭学补贴花销,甚至连衣着打扮也比在墨林时讲究了不少。当时她还半开玩笑地调侃林木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林木也只是赧然一笑。
正值二十岁最好的年纪,外院的女生又多,氛围难免攀比。
林桢虽不是虚荣的人,也有女孩子爱美的天性和自尊,林榆偷偷从牙缝里省出接济她那点钱仅够维持生存,其余都是林木在帮她。
林木这人也很怪,他帮人很少直接给钱,吃穿用度都是买好了给林桢送过去。
书籍、零食、日用品这些还都好说,林桢诧异于他连女生的衣服也选得很有审美,常常连外院那些见多识广的女孩子也非常羡慕。
林桢问他怎么懂得这些,林木支吾说是朋友帮忙选的,再追问是什么朋友,他只说是一个人特别好的朋友。
林桢几乎可以确定那是个林木非常喜欢的女孩子,她应该开朗、爱笑、家世良好、朋友很多,是和林木刚好互补的类型,她像一缕阳光照进林木灰暗的世界里,哪怕那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一条小小的缝隙,也无法避免这缕阳光长驱直入射进他的胸膛。
倘若林桢也是一个老实本分接受兄长投喂照顾的乖巧小妹,或许她的人生不会拐上那条方向不可控的狭路,遇到蒋柏常。
林桢无法心安理得坐享其成,一个学期过后开始打零工赚钱,到了大一暑假,她利用英语专业的优势找到一份楼盘销售员的临时工作。
当时的商品房市场没有如今这么繁荣和成熟,但却处在一个飞速发展的阶段,销售临时工可以按照业绩获得提成,非常有挑战。
蒋桢突然翘起唇角:“我就是那时遇到你父亲的,他当时四十多岁,看起来比你外公年轻很多。”
“在售的项目是个外国专家公寓,要求英语口语好一点,我每天一有空就背诵楼盘的英文简介,背得滚瓜烂熟,特别想卖一套房子出去,当时可以拿到三百块的提成,三百块是你外公一个月的收入,够我交一年学费,真的很多。”
“可是怎么都没想到,半个月下来唯一认真听我介绍房子的客户就只有你父亲。他前后来了三四次,第一次是听我对着墙嘟嘟囔囔背简介,他让我给他介绍一下,我紧张到忘了面前站的是个中国人,噼里啪啦飚了一通英文,他忍着听完了哈哈大笑。后面几次渐渐聊到些别的,我那会儿一心想赚钱,心说这个人怪讨厌的,只看不买纯粹浪费我时间,但和他聊天又有点……放松、有趣。”
“直到我快给零业绩扫地出门了,你父亲突然说他要买一套公寓,我当时不是开心狂喜,而是震惊。他每次都穿一身普通的衬衫西裤,我以为他买不起那里的房子,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开发商的老板,我在把他卖的房子卖给他。”
“然后……故事就不新鲜了,他有我梦寐以求的所有,而我只是个二十出头除了梦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女孩。周末我会住进那套公寓里,他不是每周都有空回家,但我终于觉得自己是有家可归的人了。”
“你当时知道林木为什么退学吗?”蒋孝期见林桢转头,便陪着她往山下走。
“能猜出一点儿,他没有跟我正面说过前因后果。”蒋桢将手插进大衣口袋,似乎有些冷,“林木爱恋魏乐融,我和你父亲同居,都是不被世人认同的畸形关系,我们注定只能在阴影里看守自己那片被切碎的阳光。所以,即便当时都清楚对方在经历什么和追逐什么,我们也从来没有摊开来说破过,算是一种默默的认可和支持吧。”
“听完你的故事,我才真正想通很多事情。比如当年他经济宽裕,很可能是姬卿在背后帮助他或者说报答他,包括他退学后能申请到美国的学校应该也是姬卿的功劳。姬卿很聪明,她知道林木是个值得投资的人,她也知道该走哪条路融入那个圈子,魏乐融是她的捷径。”
“我和魏乐融仅是一面之缘,我想那时候林木给我买的很多衣服,都是魏乐融帮忙挑选的,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接近魏乐融的借口。那两年我的身份见不得光,也不喜欢进到那个不熟悉的世界里,我只是留恋你父亲给我的安全感,我喜欢我们的小家。”
蒋桢咬着下唇,似乎在酝酿某种勇气:“那天……”
她惶然抬眼,望向了枯木掩映的那栋别墅,深呼吸:“……你们猜得没错,当时我就在房间里,我不喜欢这儿,虽然这里很大很豪华,我还是喜欢那间小公寓。你父亲和大伯在争论生意上的事情,我听不懂,当时怀了你又很嗜睡,在书房里看着看着书就睡了过去。”
“我被客厅里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惊醒,想开门出去看看……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蒋孝腾和林木也在,你大伯躺在地板上……他们,那个喷雾被对着空气,应该是放光了……他给他做人工呼吸,然后用力按压他,他捏住了他的鼻子,堵住他的嘴,压的也不是心脏,是胃……他一直在挣扎……”
蒋桢眼眶里溢满泪水,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躲开儿子的拥抱,像是怕他沾染到自己身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当时很害怕很害怕,整个人完全空白了,等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们全都走了,别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你父亲发了条消息到我手机上,让我呆在房间里别出去,我知道客厅有监控,但只要经过几个小时前面的内容就会被自动覆盖,我猜他不想别人知道我当时在那里。”
“整个晚上我都独自待着,像等待判决的囚徒,就是那时候开始有逃离的念头,我想带着你远离可怕的事情,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悄悄生活。但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随便找了段视频假装发出去再删掉,我不知道这么做行不行,可是必须试一试。”
“天亮的时候你父亲带人回来了,那些人拿走了客厅里的监控录像,然后他过来房间看我。我求他放过我们,求他看在你的份儿上放过我们母子,我发誓永远不说出去,我还用假视频威胁他……那个情景,我像个演技拙劣的小丑,他像个无可奈何的观众,很荒唐。”
“然后他摘下自己的围巾给我戴上,把我送了出去……他问我需要他做些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要,但我带走了他的围巾,除了你,我只拿走他一条围巾。也许是不想蒋孝腾察觉出什么找我们母子的麻烦,他找了关系给我改了名字,用了蒋姓。”
所以许多年后,蒋柏常收到蒋桢织给他的那条带着榛形凸纹的围巾,才会有一瞬的怔忡恍惚。
她给了他一个优秀的孩子,也把她拿走过的唯一一样东西还给他了,他们之间仅剩的牵绊和情份都只有这个儿子。
“那件事之后,你见过林木吗?”
蒋桢点头:“见过,是我去找他的,我想问清楚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是林木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回国后蒋桢见他的第二面,而第一面,他褪去了昔日兄长的温情,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他说他没有别的选择,是蒋孝腾让他这么做的,蒋孝腾还不知道我和林木的关系,也不知道当时我在别墅里目击到那一切,他让我尽快离开蒋家、离开丹旸,走得越远越好。他说蒋孝腾这个人心狠手辣,无论是知道我怀了蒋家的孩子,还是知道我那天在场,他都不会放过我。”
“他不许我提问,我问什么他也不会回答。他只说他手里有蒋孝腾主谋的证据,你父亲最终也一定会站在长子那一边,所以他用那个证据要挟了你父亲放我离开,如果我出了意外,他就和蒋家鱼死网破。”
“他还说,”蒋桢看了眼山路上缓慢迎过来的人影,语速飞快,“你父亲永远都把蒋生放在第一位,豪门里从来只分胜负不分善恶,赢不了的人还是早些离场最好。”
人影已经近到看得清面目,母子俩停下脚步,蒋桢转头对儿子笑笑:“告诉小未,今年也许有两位妈妈陪他过年,我,还有魏乐融。”
人影终于来到近前,女佣抱着驼绒披风气喘吁吁帮蒋桢穿好,才倒着气儿说:“夫人、三少,先生过来了,说这么冷的天您二位出来爬山可真是冬练三九,夫人冻着了会感冒的,快回去吧。”
蒋桢爱惜地顺了顺新大衣的下摆,跟着女佣往别墅回去了。
周四
东安分局法鉴室门口的走廊里像在开奢侈品跳蚤市场,衣服鞋袜、文玩字画、书本玩具、钟表香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辆保养一新的女式自行车。
大家出来进去都得见缝插脚,活像勇闯雷区。
花姐隔着物证保护膜惊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巴宝莉男香,好想吸一口……天啊,这表上的钻抠下来得有一克拉,不走字儿也不能扔吧……我去,跟这件比我那天没舍得拆吊牌的貂儿简直就是耗子皮……哎呦……啊啊啊……我的妈呀……”
蒋孝明对自家没见识的崽儿视而不见,一个三级跳蹿进法鉴室:“老范!什么结果?”
范科二话不说揪着蒋队的衣领把人往窗户上一按:“看楼下,早上新运来的建筑垃圾,足有半吨,你的人是不是把我这儿当垃圾处理厂了?!不瞒你说,就这个体量,我们科室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全干完了也得十天半拉月!到时候可别说我故意拖死你。”
“范科长,范哥!”蒋队赔笑,“我这儿真指着你续命呢,您给想想办法?三天之内不钉死那老小子救出人质,刘局要扒我的皮,您不忍心看是不?”
“我很忍心!”老范坐回显微镜旁边,换上新的载玻片,“毕竟我刚看过十几只腐皮烂肉的死猫,心理承受能力显著提高。”
年轻女法医从里间比了个ok的手势,范科长立即抛却个人恩怨打开电脑:“说正事儿,我们对比了别墅2地板缝隙和别墅4花盆土壤中发现的作物样本,确认分别是粟米和黍米,且分别属于相同产地、具备同源基因、保存时间均超过二十年,也就是说,嫌疑人曾经居住过的两处别墅里先后出现了来源相同的作物颗粒。”
范科长敲击键盘,屏幕上画面更换,显示了一只装满婴儿衣物的整理箱,细部放大图同样出现了熟悉的黄色作物颗粒。
“这个箱子来自别墅5,也就是周夫人别墅里运来的抛弃物,经过比对,也是同源的两种米粒。先别激动,看这里,”范科长用鼠标圈画整理箱的卡扣位置,“这里提取到一点织物纤维,是红色的棉线,所以我们推测那个装有米粒的婴儿枕应该曾经被收纳在这个箱子里,取出时不慎被卡扣边角刮破,才发生了少量遗撒。”
蒋孝明手指快速叩击膝盖,脑内飞转:“干得好!这说明撒米的人曾经出现过在这三处别墅里,如果是魏乐融,她极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求救信号。可是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呢,留下指纹或血迹会不会更直接?”
“暂时没有发现魏乐融的生物信息,指纹和血迹都没有。”范科长否认得很无情。
“证据还不够硬,”蒋孝明挠着下颌茁壮的胡茬,“老范你帮我想想,如果你是嫌疑人,会用什么理由解释到处撒米这种行为?”
范科长颇沉思了几秒钟:“em~~~我其实是在进行一组小米和黄米的无土栽培对比试验,分别以柔软织物和复合板材为培养基,对了,花盆里那些是对照组。”
蒋孝明站起身,同情地拍了拍老范的肩:“范哥您还是专心法鉴这块儿一百年不变比较好,违法乱纪的事儿就不要考虑了。楼下那些真不是我故意的,赶巧人家扔完东西转头就重新装修,拜托!拜托了!”
“蒋队!”小闻警官抻着脖子站门口隔山隔海地往法鉴室里看,正犹豫you jump还是i jump的问题,就见蒋孝明一个飞跃差点儿把他哪儿来的撞回哪儿去。
“蒋队,林木诊所监控的技术分析出来了,根据服务器上恢复的部分信息数据来看,他并没有对咨询对象进行无差别拍摄,不过每次与周未就诊时间相同的录像都被同步传送到一个固定的ip终端上,具体位置应该就在林木现有的那套别墅!”
“你说这人可真够变态的啊?”小闻警官晃头慨叹,“非法囚禁人家养母二十多年不说,还偷窥年轻隽美男子这是什么奇葩的取向?!”
“不是林木在偷窥!”蒋孝明突然停住脚步,调转方向沿步梯向下疾行。小闻警官不明所以顺腿儿跟了上去:“那是谁,谁在偷窥?”
蒋孝明直出大门解锁指南者:“魏乐融,是林木在给魏乐融看周未的录像,这很可能是他控制魏乐融的手段之一……我突然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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