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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 滕玉意脑中嗡嗡作响。

她到长安的这一两个月,堪称灾祸不断。树妖追她追到紫云楼、尸邪追她追到成王府、耐重把她掳到地宫、就连化作厉鬼的舒丽娘都飘荡到滕府找她讨要胎儿。

加上今晚这怪物,早就不是一个“倒霉”能解释的了。

蔺承佑这一起疑, 绝对会把她身上的事查个底朝天的。

难不成主动跟他坦白借命一事?蔺承佑算是半个道家中人, 这算不算泄露天机?会不会带来新的灾祸?

除此之外, 帮她借命的多半是她的某位亲人, 私底下滥用邪术, 没准会被蔺承佑抓到大理寺的牢里去。她自己也就罢了, 怎忍心连累她的亲人。

心里正乱着, 又听蔺承佑道:“你先自己捂着耳朵, 可以看,但千万别听。”

滕玉意心头一松, 还好蔺承佑忙着对付那怪东西, 眼下没工夫一味追问。

“好。”她这次回应倒是够快,二话不说就捂紧了双耳。

忽闻到一股腥臭至极的怪味, 忍不住睁开眼,就见那怪东西怪笑着朝他们扑过来。

结界拦不住这怪物, 符箓也全无效用,蔺承佑已经接连出了好几招了, 那东西的速度却是丝毫不见减缓。

近看之下, 那张苍老的笑脸说不出的惊怖。

眼看就要追上来了,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 面前银光一闪,蔺承佑扬臂掷出一柄长剑, 剑势急如星火, 一剑将那怪东西的咽喉贯穿。

那怪物的笑脸抖了抖, 凌空溅出好些颜色古怪的黏液, 蔺承佑似是极为忌惮那汁液,不等那东西溅到脚边,腾空一跃,搂着滕玉意往后纵去。

怪物随即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锵地一声,长剑掉到地上,一瞬就变回了锁魂豸。

蔺承佑在原地伫立了片刻,抱着滕玉意朝那边走去,滕玉意在他怀里探头张望:“这是打死了?”

“遁走了。”这东西最善遁地,这一跑今晚是别想追到了。

蔺承佑观望四周,待要召唤宫卫进来,一动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滕玉意,怪物走了,再抱着似乎不大好,琢磨了一下,只好将她放下,哪知双臂一动,前襟就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瞧,才发现滕玉意的手指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襟。

蔺承佑脸一红,滕玉意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看来刚才吓得不轻,都有些忘形了。他倒是愿意让她这样揪着,可是马上有人来了。

他清清嗓子,低声说:“那个——别揪着我的衣裳了。”

滕玉意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缩回手,等到蔺承佑把她从臂弯里放下,面上仍有些讪讪的。

蔺承佑也没好到哪去,乜斜她一眼,正要找话头,突然听到旁边有怪声,扭头瞧过去,就见锁魂豸兀自在地上扭动,边扭还边发出“呕-呕-呕”的怪声。

滕玉意:“咦,这长虫怎么了?”

蔺承佑蹲到锁魂豸面前,有些好笑道:“它这是恶心坏了,这虫子只喜欢甜浆花露,刚才被臭液溅一身,估计要吐好几日了。”

滕玉意好奇地问:“这臭液能洗掉么?它看上去挺难受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蔺承佑,他扭头开始寻找枯叶,虫子听见这话,仿佛愈发委屈,一边扭动,一边冲蔺承佑“吱吱哇哇“叫起来。嘴巴一张一合,俨然池子里等待喂食的金鱼鱼嘴。

滕玉意愈发觉得出奇。

“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待会我帮你弄香汤好好洗洗。”

锁魂豸听到“香汤”二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滕玉意一笑,看来这东西也是个喜欢撒娇的。

蔺承佑随手捡起一片树叶,让锁魂豸缩小成几寸长的虫子用树叶包起来,转头瞧见滕玉意的笑靥,眉头不由一松,望着她的侧脸,心中暗想,今晚的事实在太古怪,滕玉意的反应也很奇怪,不急,不如先查查附近的情况再来问她。于是对滕玉意说:“这东西是从东廊上冒出来的,趁护卫和那些女眷没闯进来,我们先到东廊上去瞧瞧。”

“好。”滕玉意心有余悸,“世子,这尺廓到底什么来历?”

蔺承佑边走边说:“它不能算是妖异,也不算是鬼物,只能算是煞物,通常是由天地间的怨气凝集所生,算是煞中之最。”

怨气?

滕玉意想起黑氅人:“这东西会是被人引来的么?”

“基本不大可能。”蔺承佑认真想了想,“尺廓不像前头的双邪或是耐重,尸邪生前是亡国公主,金衣公子是只好色风流的禽妖,耐重呢,因为心中有妒念绕不开‘辩机’的魔障,这三只大物心中都有欲念,有欲念就好说,法力再高也能被人诱惑,尺廓就不一样了,此物无魂无魄,无欲无求,别说驱役它,连近身都不可能,再说它也不是被某个镇压起来的怪物,连阵眼都无处去寻。不过到底怎么来的,还得再仔细看看东廊上的痕迹。”

滕玉意越听越忐忑,这东西不能被人驱役,那显然就是冲着她借命的体质来的。这样想着,她心虚地溜了蔺承佑一眼,他心里一定在想这件事,怎么办,这些年朝廷对邪术一党似乎深恶痛绝,她那位亲人——

忽又想,小涯说她只需再斩一两只妖物功德就攒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趁蔺承佑追查此事之前,用小涯剑把这怪东西除掉?

这东西看着体积不算大,法力似乎也不像耐重那么可怖,不然不会被蔺承佑一剑打跑……

她突然有了信心。

“世子,这东西法力高不高?”

“法力不大清楚,但此物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是一窝。”

“一窝?”滕玉意一僵,“像蜘蛛那样的一窝吗?”

“差不多吧。”蔺承佑似乎也觉得有点恶心,“师公也在山上,待会我和他老人家到处找一找,行宫这样大,说不定还有另外的尺廓潜伏在附近。”

滕玉意摸摸发凉的后颈,照这样看,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应对得了了,欸,差点忘记东明观的五道了!五道上回在彩凤楼因为与她打赌输了,欠下的那个人情至今未还,此事有白纸黑字的契约为证。

大不了可以让东明观的五道过来帮忙,五道多半想不到她是借命之人,就算想到了也不能追究此事。

如此一来,既能消除借命之灾,又不至于因为惊动大理寺连累自己的那位亲人了。

她心下拿定了主意,随蔺承佑上了台阶,顺着那东西爬行留下的痕迹往前找,一直到廊道的拐角处,黏液的印迹都很清晰,然而一转弯,那印迹就不见了。

廊下悬着的宫灯不够亮,蔺承佑取出火镰点燃,两人借着火光在附近找了一圈,没发现符箓或是朱砂之类的东西。

排查完毕,蔺承佑抬眸看向滕玉意,不必说,这东西就是凭空出现的,尺廓多少年没现世了,一出现就在滕玉意附近,一来就冲着滕玉意怪笑,除了瞄上了滕玉意身上的气息,没别的解释。

这样一想,尸邪、耐重,还有那晚出现在滕府的舒丽娘的鬼魂就统统解释得通了。

什么样的人会频繁招惹邪祟?

滕玉意自己知道这事么?

应该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小涯剑不离身。

他静静望了滕玉意一会,冷不丁道:“好了,查完了。这东西是冲着你来的。”

滕玉意心口一跳,也抬起眼与蔺承佑对视。

火苗跳跃,倒映在两人的黑眸里。

起初,两人都没有开腔。

一个在心里想:他果然着手查问她了。

一个在心里想:她眼神躲闪,分明有点心虚。

未几,滕玉意茫然眨眨眼,率先打破沉默:“冲着我来?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蔺承佑目光随着她的眼神微微移动,掩饰得不错,可惜他跟她那么熟了,光看她眨眼的次数就知道她慌了。

她为何慌?滕玉意聪明得很,如果因为某种缘故邪祟缠身,她应该想法子让他帮忙才是。

是了,她压根就不信任他,所以防他如同防贼。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滕玉意,你觉得这些事瞒得过我么?”

滕玉意垂下长长的眼睫,蔺承佑一旦起疑心,这事就快要瞒不住了,但这世上除了亲人,谁会愿意蒙受天谴为她借命,她倒是愿意跟蔺承佑坦白,但后面的事怎么办。

她至今没弄明白“借命”到底怎么回事,借的是妖邪的命也就算了,如果这其中还牵扯到别的事,她那位亲人说不定要认罪伏法。

蔺承佑一向秉公执法,凭她和他的这点交情,就别指望蔺承佑网开一面了。

她的功德已经攒得差不多了,只要五道带她除掉尺廓,或许往后就不会有妖邪来找她了,那么前头的那些事,统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不行,现在绝不能承认。

蔺承佑一瞬不瞬观察着滕玉意脸上的每一个变化,难道他会害她吗,打交道这么久,两人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了,别的事不愿意说就算了,这些性命攸关的事竟也如此防备他,不求她跟他说出所有真相,只要她肯承认自己的境况,天大的麻烦他都替她扛。

他屏息等待着,如果她肯说,证明她还算信得过他,如果不说,说明压根没想过让他帮她。

然而他终究失望了,等了没多久,滕玉意抬起那双静幽幽的眼睛:“我瞒着世子什么了?”

蔺承佑定定望她一会,点点头没再说话,直起身呼哨一声,护卫们很快从外墙纵进来,满脸诧色:“世子。”

蔺承佑淡声道:“通知四处,行宫出现妖邪,暗中加强防备,勿要惊动山上宾客。”

又点了两名护卫,随他送滕玉意扮作的“春绒”回含耀宫,路上滕玉意间或抬头看看蔺承佑,蔺承佑没开腔,也没瞧她,径自把她送到含耀宫门口,掉头就走了。

碰巧杜庭兰搀扶着“醉酒”的春绒出来,后头还跟着碧螺和红奴。

杜庭兰望见蔺承佑不由一讶,那不是成王世子吗,脸色为何这样难看。

滕玉意上前扶着春绒,五人遮遮掩掩同往翔鸾阁走,身后传来说笑声,陆续有夫人娘子从含耀宫出来了。

到了翔鸾阁,杜庭兰等人都是一惊,门口站了大量的护卫,数目比之前多了三倍都不止。

问了宫人才知道,这都是成王世子临时调过来的。

路过东廊时,滕玉意有心观察,发现廊道上的妖祟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蔺承佑显然没想惊动行宫里的宾客。

回到房中,杜庭兰屏退丫鬟,先是抬目看了看床边,接着便拉着滕玉意的手问:“怎么样?抓到那人了吗?”

滕玉意将先前的事说了。

杜庭兰一骇:“又有妖怪?”

忽听廊下喧嚷,打开门才知道,原来是有宫人过来送符箓。

“山里夜间偶尔有山魅,贴上这个可保一夜平安,诸位千万别漏贴了,奴婢们回头会帮着娘子们一一检视的。”

小娘子们心下疑惧,忙结伴到宫外询问出了何事,正好蔺承佑与清虚子等人路过,路过翔鸾阁时,连瞧都没朝里头瞧一眼。

人堆里有人小声议论:“咦,成王世子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身子不适吧,听说今晚都没去击毬,这可是他的拿手本领,以往从不缺席的。”

滕玉意混在人堆里,踮脚看了看蔺承佑的背影,闻言暗想,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蔺承佑脸就是很臭。

蔺承佑这是要跟她翻脸了吗?

李淮固望着蔺承佑的背影,也是满脸疑惑,无意间转眸看了看滕玉意,看滕玉意脸色有些怅然的样子,低头想了想,隐约猜到了什么,想着想着秀眉松开了,转过头,温声对边上的娘子道:“既然送了符箓来,我们回房贴吧。”

说话时语调轻悦,仿佛心情大好的样子。

***

明春阁。

夜已深,帝后却还在外殿等消息,也不知等了多久,听到宫人进来报说清虚子和蔺承佑回来了,皇帝登时松了口气,起身迎出去:“如何?”

清虚子把罗盘放到桌上,抖了抖衣袍说:“闯进行宫的只有那一只,附近没有别的邪祟。”

皇帝亲自扶着清虚子坐到榻上:“眼下正是太平盛世,尺廓这种东西,论理不会出现在这世道。”

清虚子捋须不语。

蔺承佑行了礼,自顾自在一边坐下。

皇后令宫人把粥点呈上来,坐下后一眼看出蔺承佑神色不好,皇后忍不住跟丈夫对了个眼色,这孩子绝不可能因为出现妖祟心情不好,如此烦闷定是因为旁的事。

该不是在滕娘子处碰壁了?她笑道:“今晚可见到滕娘子了,按照伯母说的做了没?”

“做了。”

皇后充满期待地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对他的“耐心”无动于衷,对他的“迁就”毫无反应,对他的“在意”表示拒绝。

而且,防他如同防贼。

想到这,他连半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清虚子听到这话,忽然转脸看向蔺承佑:“说到滕娘子,今日师公拿到滕娘子命格后,替她算了一卦。”

屋里人都怔住了。

蔺承佑没接茬,耳朵却竖了起来。

“这孩子断乎活不过十六岁。”

蔺承佑手一晃,杯盏里的茶险些撒到衣袍上。

※※※※※※※※※※※※※※※※※※※※

阿大:我作,我对阿玉臭脸。

师公:你老婆活不过十六岁。

阿大:心电图吓成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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