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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轶不置可否,从尹成济手中接过两截断箭,箭头箭杆上都沾着暗红的血迹,虽伤过人,箭头却锋利依旧,闪着寒光。

尹成济道:刺客伤在肋下,应是被利箭贯穿前后,因箭头上有倒刺,不能硬拔,是以才折断箭身,从身后取出

话未说完,就被赵轶打断:谁射的箭?

尹成济道:是二等护卫吕良才,吕护卫年纪虽轻,但身手却是一等一的好,我等皆不如他,若非出身差些,早该晋升一等了

尹成济原是为吕良才请功,却见赵轶脸色越发阴沉,甚至带了几分狰狞,心中一惊,急急道:虽殿下说要抓活的,但那刺客武功高强,以当时的情形,良才若不出手,只怕他就逃之夭夭了

赵轶冷然打断道:那现在抓住了?

尹成济一噎:现在虽没抓住,但好歹没让他大摇大摆、毫发无损的离开不是?

只是看赵轶的脸色,这句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跪下低头请罪,一个字不敢多说。

许久之后,才听见一个冷漠的赏字。

不由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皇子府发生这种事,他难辞其咎,赵轶几度死里逃生,他这个护卫统领的脑袋也是几度摇摇欲坠,现在虽然有惊无险,保住了性命,但事后追责是一定的,幸好有吕良才一箭重伤刺客,他的罪责才能略减一二,此刻抓住机会给吕良才请功,不是不知道赵轶心情不好,怕的是过了今日,他未必还能在赵轶面前说上话。

只听赵轶又淡淡道:把人撤回来,抓刺客是顺天府的事,与我们何干?

尹成泽一愣:可是

德福打断道:可是什么啊?殿下让你们撤就撤!你们能把咱们府里守住就不错了,别那头人撒出去,这头又被什么猫啊狗的钻进来了!

虽如今这院子,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决不会轻易被人闯进来,但刚刚发生了这种事,大话哪里说得出口,尹成泽只得应一声,低头去了。

片刻后,德福又从外面传话:殿下,香儿姑娘醒了,说要过来侍候

赵轶冷冷打断道:醒了就再打晕。

德福愕然。

赵轶道:人就是她放进来的。

听到这话,张友士倒也罢了,熟悉香儿的德福却惊呆了好一阵,才道:可如果香儿和刺客是一伙的,她怎么会被刺客打晕?

张友士道:只怕正是如此才要将她打晕,若刺客得手,殿下一死,她昏迷不醒,谁又能想到她是刺客的同党?殿下,是否将她交给尹大人审一审?她应该知道刺客的身份才对。

赵轶淡淡道:审什么,要审交给他们审去,否则人死这里,倒成了祸害。

他的意思张友士和德福都明白,香儿知道些什么是一定的,但能不能问出来却不一定,暴露之后会被灭口或自尽却又是一定的。

他们对于背后之人的身份,都心里有数,问题是,他们问出来有什么用?要留给皇上的人问才好。

张友士道:香儿姑娘既说要来侍候殿下,应该还不知道身份被识破,老朽觉得暂时还是不要惊动的好,若殿下不想让她过来

他想了想,道:香儿姑娘此番受了惊吓,老朽这里正好有一剂安神药,服下可安睡几个时辰。

按理说,他在这里只是一个外人,但方才几度出手,救赵轶于危机之中,此刻又得知机密,再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倒不如主动些。

赵轶点头,张友士打开药箱取药,一面道:殿下,自从停了安神香,您已经半个多月没能安枕了,再这样熬下去,不仅身体要垮,精神也受不了啊,今日又您还是服上药,睡一觉吧!

足足熬了半个多月,赵轶直到现在还没有精神崩溃,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赵轶摇头,道:你们先出去。

德福开口要劝,赵轶道:出去。

赵轶神色不对,德福不敢坚持,道:奴才就在外面,爷您有事就叫奴才。

和张友士一起退了出去,偌大房间中,只剩了赵轶一个。

赵轶挥袖熄灭烛火,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窗外的景象却变得清晰起来,月光下的皑皑积雪上,到处是暗红的血迹,血腥味浓郁的连凛冽寒风都吹不散。

赵轶安静的看着,忽然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心悸和后怕。

你差点害死他,赵轶。

八年了,赵轶。

八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赵轶。

八年前,那人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保护你,照顾你,救治你,包容你而你呢,像一只水蛭一样死死吸附在他身上,贪婪的索取他的一切,肆意的发泄自己的情绪,任性、自私、狂妄还有,无能。

所以他才一去不返,所以才他足足八年,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你活该。

你说过要变的更好,要对他更好,结果却像个泼妇一样在他面前胡搅蛮缠,甚至将他推进危险之中,差点要了他的命

赵轶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这半个多月,他过得很辛苦。

双腿动弹不得,像废人一样被人搬来运去不算什么,最难熬的,是睡不着。

自从八年前,那个人离开他身边,他就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靠安神香才能入睡,那个时候,方子就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八年来,安神香中的药越来越重,效用越来越小,长此以往,不必别人再做什么,他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这次他发了狠要断了那个东西,难道人还能被困死不成?等熬到了极致,自然就睡了。

他这样想着,熬着,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身体和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致,却一直还在强撑,不肯在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不想这样撑着,撑着,却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所有防线彻底崩塌,原形毕露。

愤怒,委屈。

我告诉你我睡不着,你不信我,不许我靠近,弄坏我的腿,不来看我

他像个怨妇似的无理取闹,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那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无力感,快要将他逼疯了。

才有了让他追悔莫及的那一时冲动。

刚惊动护卫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来一场刺杀,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精心筹备了很久,负责假扮刺客的死士也已经准备就绪,这原是一个必死的角色。

他当时只想着怎么为难一下眼前的人,才将这个角色换成了贾玩。

换了贾玩,自然不必死,他武功高强,完全可以在护卫合围之前杀出去,可这样同样也宣告着计划失败既然刺客武功如此高强,在皇子府中亦能来去自如,那他赵轶又凭什么在刺客剑下逃生?

只是这些比起那个人的安危来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叫他快走。

只是他想到的,那个人同样也想到了,才有了这一场惨烈的刺杀。

他早该想到的。

定当投桃报李,不负所托

这是那个人说过的话,以他的性情,答应过的事,说过的话,自然会全心全意去做,怎么会允许因为自己,让他的计划被掐死在襁褓之中?

原本一切顺利的,甚至远超预想,偏有那横来一箭!

若不是为了救他而分心,以那少年的身手,何至于连一箭都避不开?

想到那个人,身受重伤,一个人在雪地里东躲西藏,咬牙拔下身体中的利刃的模样,他就恨不得一刀剁了自己。

他对那人现在的情形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不知道他是否脱身

心急如焚,却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连派人打探也不敢哪怕在最亲信的人面前,他也从不敢提起那个名字,只怕有一丝丝可能,将他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啪!

又是一耳光狠狠扇在脸上,黑暗中的人眼中闪过狠意:赵轶,若你再这般毫无长进,若你再这样任性无能,索性别再缠他,别再见他,别再想他,别再害他!

爷!爷!德福的声音在门外急切的响起:皇上过来了!

如今是三更时分。

原来他那个父皇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他这个儿子。

对他而言,真正的战斗,从现在才开始。

事到如今,无论他如何懊悔,该流的、不该流的血都已经流了,那就不能让它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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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这一夜,乾帝彻夜未眠,大理寺、刑部、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彻夜未眠,宫里的某些大人物彻夜未眠,赵轶彻夜未眠。

平民百姓也未得安宁,被半夜闯入的官兵吓得半死,刀出鞘、箭上弦,全副武装的官兵衙役将鸡窝狗洞都搜的底朝天,然而除了一开始的片片血迹以及两截断箭外,一无所获。

那个身受重伤,按说已经命悬一线的刺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了整整一夜,没人敢提放弃两个字,搜索直到天明还在继续,所有人翘首以盼的元宵佳节,在这一阵兵荒马乱中到来。

而这一切的源头,皇长子府,却反而比平日里还要安静几分,除了从正院暂时搬到偏院,赵轶的生活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练字、看书、练拳还有练习走路。

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搀着,艰难迈步。

走过一段,中间休息的时候,张友士上前,含笑道:殿下进步比老朽预想的还要快,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殿下就能行动自如了。

一旁的人忙跟着道喜。

赵轶淡淡一笑,道:腿好了,也未必是好事。

周围顿时一片默然:是了,若不是殿下的腿快好了,何来昨天那一场祸事?

昨晚的惨状,他们此刻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这样的刺客,勉强躲过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们能一直保有这样的好运?

赵轶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张友士,道:张先生可是有事要说?

张友士郝然道:是有件小事。

又道:昨夜殿下遇袭,京里不少人家送了礼品过来给殿下压惊,只是殿下有话在先,是以在门房那里就一概拒了,有些人便将门路走到老朽这里

顿了顿,又道:旁的也就罢了,但殿下知道,老朽是宁国府荐来的人,实在不便推却

赵轶心跳猛地加快,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开口打断道:怎么?贾逸之给我送礼来了?语气平静。

张友士原有些不安,这种时候,实在不该拿这些小事来打扰赵轶,不想赵轶并无恼意,顿时松了口气,道:贾大人还在禁足呢,哪能随意出门,只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一出口,张友士觉得萦绕在赵轶身上的阴郁之气忽然消散大半,霎时间,竟有几分雨过天晴、云开雾散之感。

赵轶嗯了一声,无可无不可道:既是先生开口,那就见见吧!

既能派小厮过来报平安,可见他现在情形还好。

张友士大喜,道:那老朽这就去带他过来。

赵轶瞟了德福一眼,德福笑道:这种事哪敢劳烦先生,小的去请就行了。

张友士忙拱手道谢。

德福是赵轶身边的第一红人,他亲自去请,这个面子给的不可谓不大。

片刻后,德福领着一个眉清目秀、唇角含笑的小厮进门。

小的玉砚见过殿下。

赵轶道:你叫玉砚?

那人身边的两个小厮,四月、五月他都见过,这个玉砚却眼生的很。

张友士诧异的看了赵轶一眼,这位皇长子殿下一向冷漠不近人情,怎么忽然对宁国府的小厮感兴趣起来了?

玉砚笑道:小的原是江南林家的人,打小就跟着爷做书童,前儿被派回江南采买,昨儿晚上才回京。听说有机会能进皇子府见见世面,小的就抢了这份美差,不想还能面见殿下小的这趟回去可能吹好一阵子的牛了。

赵轶对这个玉砚是什么人丝毫不感兴趣,随口问一声不过是为了扯开话头,好多说几句罢了,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道:你家主子可好?

玉砚笑道:劳殿下动问,主子一切都好。

赵轶微微皱眉,问的更仔细些:昨儿晚上到处闹哄哄的,他也睡的好?

自然是好的,玉砚道:不瞒王爷,我家主子自打生下来,就没有睡不好的时候。

这句话赵轶信,可他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有些烦躁的从德福手里接过礼单,看了眼,道:这些东西,是你家主子亲自吩咐你送来的?

是。

他现在在做什么?赵轶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补充道:我昨儿听说周凯给他求情,说他在家快憋闷死了,求父皇解了他的禁足现在应该出去野去了吧?

玉砚笑道:有没有解了禁足小的倒不清楚,不过我家主子不爱出门,尤其是冬天。小的过来的时候,爷刚吃过早饭,还在犯困,和小的交代了几句就去睡回笼觉去了。

听到回笼觉几个字,赵轶悬着的心放下大半,眼中不经意的闪过笑意,不知怎的又有些着恼,他这里担心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小子倒好,还有心思睡回笼觉,找人报平安却半个字的暗示都不给,也不知道伤势如何。

虽然心急,却也不敢多问,只道:既然你家主子送了礼,我也不能小气前儿不是许多人来送药吗?挑好的送几样过去做回礼,便是看着张先生的面子,礼也不能薄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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