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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的最左边,有一副石桌椅,久无人迹,上面落了一些鸟食和树叶。归于璞领着许恭昶走到这里,许恭昶回身望了眼别墅大门,半开玩笑似的问:“不打算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归于璞看看他,又看看门,撇开了眼:“没门。”
“其实,我早就想来问候你了,只是一直没打听你住哪里——没想到你跟澄光住在一起。”
“你说话注意一点。”归于璞平视前方紧接了他的话,像喝了一口冰水一样,说话也冷冷冰冰。
许恭昶以为他在意的是“在一起”这着重音调的三个字,哪知他转过脸来,微敛了眉心,问:“你跟她很熟吗?”
“见过两面。”
“见过两面就可以只呼名字吗?”
许恭昶饶有兴致地转了转脖子,笑容颇显戏谑:“该怎么形容你现在的反应呢?——你在吃醋?”
“我在提醒你,别叫得太亲切。”
“你们之前认识吗?”许恭昶问,“之前怎么没见她在你身边出现过?”
“认识。”归于璞把目光投向围墙外,一颗树的树影隐在夜幕中。只不过,他没有回答许恭昶的第二个问题。
即便如此,许恭昶却还是兀自点了点头,自认为明白了什么:“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我看着就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一回事了。”
归于璞懒得理会他的自说自话。他看向他,说不上是瞪还是看,只是态度一点也不友好:“有事快说,我很饿,要去吃饭了。”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我被人起诉了。”许恭昶一字一顿地说完,等待着什么,然而拿眼觑了觑归于璞,后者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动。
沉默半晌,只见他闭了闭眼,像小孩子的弹弓忽然打中了枝杈,哂笑一声:“你希望我高兴,还是希望我震惊?”
“我希望你当我的辩护律师。”
“你想得美。”
归于璞不轻不重地撂下这句话,打算直接回屋。然而,许恭昶拉住他的手臂。他回头望向他的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许恭昶讪讪地放了开,拿手挠了挠鬓角,嘀咕道:“好奇怪的感觉,明明我都有女朋友的人了……”
“我这个月月底要回栗城,要委托的话,就到栗城来好了。”
“你到聆城不也是来出差的?手上的案子办完了,考虑一下我——的案子,不行吗?”
“不行。”
“要我说,”许恭昶忽然散漫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案子,如果委托别的律师,很可能波及到澄光的妈妈,你还袖手旁观吗?”
归于璞看向他。
“你知道的,律师对案子的最终结果影响很大,在调查过程中,对涉及到的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影响。我当然很需要你的帮助,但也不是非你不可。只不过澄光的妈妈作为涉案人员,我认为,如果律师是你,会更在意她的状况吧?毕竟,请不到你,我会去请别的律师。到时候,我自然只为自己考虑。律师觉得怎样对我最有利,我当然会怎样做。至于其他人,包括澄光妈妈在内,我能保护则保护,实在顾及不到只好不顾了。你说呢?”
最后三个字,以及其自信的口吻说出。归于璞很不悦地别开眼去。然而,过了半分钟不到,他舒了口气,问道:“什么案子?——还有,‘涉案人员’这种字眼,最好不要在澄光面前提。”
许恭昶笑了一下:“前几天发生在济慈院的事件,压了这么多天,估计这几天会陆陆续续报道出来了。”
“哼,你还真有能耐,媒体的摄像机拍不进去吗?”
“是我老爹有能耐。”许恭昶脱口而出,末了,意识到失言了,他摸了摸下巴,轻咳一声,“咳!——那,这两天能抽空来济慈院一趟吗?我把具体情况跟你说一下。”
*
归于璞进屋之后,撞上秋澄光的视线。小姑娘飞快地低下头去看着水杯的杯底,一个劲儿地吹着热水。
“姨呢?”
“在楼上。”她抬起头,“你是不是很饿了?我刚才叫了外卖,再过几分钟就到了。”
“嗯,饿死了。”他换好鞋后走了过来。秋澄光抬头看着他,老半天,她盯着他浓重的黑眼圈、略显松弛的眼袋、有些出油的眉心以及扒拉了两下便不再整齐的领带。
这应该是很幻灭的一幕才对,把他大学时期所有的风流倜傥都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地。在常人看来,他也只是个摸爬滚打的社畜,辛苦得要死,受尽生活的锤炼,泯然众人矣了——可在秋澄光看来,他还是他,多了几分真实,叫她心疼。
“这样很丑对吧?”归于璞捂住眼睛,用力地揉了两下。
“欸你别搞眼睛啊!——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昨晚都没有睡觉?”秋澄光问得很小心,愧疚感在心里酝酿,随之升腾。
“本来就睡不着。”
“那你睡前喝一杯牛奶,可以助睡眠。”
“嗯。你呢,后来皮肤还痒吗?”
“没。”她扭捏地挠挠后脖颈,“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归于璞看着她。
“为什么哭?”
“因为忽然想妈妈。”她佯作无所谓地鼓了鼓腮帮子。
这时候,外面传来门铃声。归于璞从窗户望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外卖到了,我去拿。”
秋澄光打开通讯录,本想给温醒打个电话叫她下来吃饭,想了又想,最后拨通了夏榈檐的电话。
四份饭,一道红烧茄子,一道鱼香肉丝,一道土豆泥,还有一份排骨汤。秋澄光把一份饭放到归于璞面前,他打开之后,不由得一怔。
温醒笑起来:“喂猪啊这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归于璞也笑:“是不是让商家加饭了?”
秋澄光点头:“不过,这商家真是大手笔啊。”
“不过叫外卖还真是方便,这下吃完饭不用洗碗了!我看,干脆以后就安排一下谁洗碗,你们说成不成?”温醒提议。
“安排?”秋澄光好奇,“是指以后都要一起吃饭吗?”
“是啊。”
“难道你们之前不是吗?”夏榈檐低着头问,声音很虚弱,像没休息好。
“以前我跟澄光都各吃各的,她中午在单位吃了,晚上经常回来得晚,她怎么解决的我也不知道——这么一说,”温醒略一沉思,“澄光啊,我以前对你太不关心了。”
秋澄光咬着筷子一愣:“哈?你对我很好了,阿姨。”
“人家都说,饭桌是培养感情的地方,我们以前缺少了这一环节,就从现在开始做起吧!”
“也行。”
“我都行,”夏榈檐埋头扒饭,“反正我中晚饭都在学校吃。”
“不过,于璞月底就要回栗城了,他这几天又忙,洗碗就暂时不安排到他好了。”
“姨,你难得有这样的觉悟。”归于璞深感不容易。
“什么觉悟?”
“为我着想。”
温醒撇了下嘴:“算了,一把年纪不跟你争了。”
“表哥什么时候走啊?”夏榈檐问。
“25号。”
“这个月月底要开家长会。”
“几号?”
“还没通知。”
“你要我去吗?”
夏榈檐迟疑了:“其实不太想,但还是觉得要跟你说一下。”
“但还是觉得要”——这话听着怪耳熟的。秋澄光想。
“要我去的话,我就改时间。”
“哦。”
*
晚饭后,温醒打开屋檐下的灯光,邀请大家去院子吃西瓜乘凉。
说是大家,只是三个人,结果到最后,只剩下秋澄光有空陪她唠嗑纳凉。
归于璞要去忙手头上的案子,在温醒还没把西瓜端出来的时候就上楼了。夏榈檐则破天荒地说出“我明天要去学校,先去收拾下作业”这样的话。
“明天要去上学啊?”温醒端出西瓜愣在那儿,像听了春雷一般,表情不可思议得近乎不可思议。
夏榈檐不悦地瞥她一眼:“见鬼了是吧?”
“不不不,赶紧去!——来,西瓜拿着,学累了休息会儿!”温醒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连装了好几块红瓤西瓜在小碟子里,殷殷勤勤地推着夏榈檐往楼梯走,“好好干啊!明儿让你哥送你去上学!”
夏榈檐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她虽然一身粉嫩打扮——衣裤是粉的,绑麻花辫的蝴蝶结也是嫩粉嫩粉的,但她缓慢而沉重的两条腿,却像穿了深棕色的老年人厚棉裤一样,抬都抬得吃力。
秋澄光看着她的身影,低声问:“她没事吧?”
温醒坐到她身旁,什么也不说,先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秋澄光不做声,脑袋点了两下。
“从小她爸妈就离婚了,她跟着她妈妈,就是我姐姐——澄光你不知道吧,我妈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是家里最小的,于璞的妈妈是大姐,榈檐的妈妈是二姐。我们还有一个大哥。四兄妹里面,就我还没结婚。”
“想结婚吗?”秋澄光问。
温醒抬头看星星,看了半天,模棱两可道:“说不上来。我前段时间交了个男朋友。”
“是吗?”
“在一起六个月了,真是奇迹,我竟然还没有厌烦。”
“说不定这次是遇到什么真命天子了。”
温醒笑起来:“很土诶你这话。”
秋澄光笑弯了眼睛:“替你高兴嘛!”
“我跟榈檐差了二十岁,在她小的时候,我也经常照顾她。后来我出国留学,再回来的时候,这丫头就变了个样了。你说她懂事吧,她还真懂事,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得可热乎了。可不知道怎么着,她老是被老师告状,从小学告到初中。前段时间又被告了一状,我姐倒好,二话没说直接给她办了转学。”
“不喜欢上学吗?”
“上了初中以后成绩确实不太好。小学那会儿,她就常被家长告到老师那儿,老师再告到家里来,说她欺负同学——对了,榈檐小学三年级之前也在这边读,没记错的话,那时候,认识的朋友还挺多。哎,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变成学校里的小霸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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