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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常修这三个字,代表了太多传奇,他是世纪的弄潮儿,是无数创业者跪拜的对象。

他出生于一个偏僻的乡村,两次高考落榜,第三次在乡下的祠堂跪了两天,向每一位前来的亲戚长辈磕头借钱参加考试。大学毕业,在新安白手起家,从最开始的煤矿生意到后来的互联网公司,再到最后形成产业链。每一次都能敏锐地嗅到时代的风向,以及其中潜藏的商机。

常说虎父无犬子,但一个太过优秀的父亲,通常只会拥有“还不错”的儿子。

因而所有人对傅云洲的评价,也不过是——傅常修的儿子。

2010年的新安此时正处于潮湿闷热的夏季。已经高三的傅云洲与刚读高一的程易修就读于同一所学校。

校内种的香樟树在闷热的潮气中散发出浓烈的香,树旁还煞有介事地立上了木牌,写着某某校友赠,一看,原来是某个政界大佬在学校百年庆典时送的。

十七岁的傅云洲站在香樟树旁,也成了一棵兀自矗立的树。

他还没有后来的强势与威仪,只是安静、沉默。唯有那与生俱来的锋利的眉眼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质,而这也是继承父亲的。

还在教室里的女孩们偷偷把脑袋从窗户探出,朝下观望着他,她们的眼神百灵鸟似的在交错的树枝间跳跃,最终也只瞧到少年的一个脑袋和半个肩头。

傅云洲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自己的弟弟。

他拿出管家送到自己手上没多久的苹果4给程易修打电话。短暂的几秒音乐后,程易修挂断他的电话,只传来一条短信:我今天有事。

傅云洲拿起手机打“去哪儿了?和谁去的?几个人?”,没发,逐字删去。

他又打“我要不要留司机接你回来?”,删去。

重新措辞为“别太晚回来”,还是删去。

算了,随他吧。

傅云洲单肩背起书包,从香樟树下离开,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的短袖衬衫上,仿佛零碎的压力终究凝聚成一片黑暗。

司机已在校门口等候多时。傅云洲一进车,他就立刻反应:“小少爷说要跟朋友出去玩。”

“嗯,”傅云洲看向窗外,随口应着。

这不是第一次。

从初二开始,他就在逐渐有目的地脱离自己的掌控,各种各样的理由,所幸还算温和。他俩之间离分道扬镳的距离仿如正在解冻的湖面那仅存的冰——只剩薄薄一层,碰了就碎。

程易修似乎是继承了他那交际花母亲身上的浪荡气,迫不及待地投身于交际圈内。身边萌动的姑娘越来越多,漂亮的、不漂亮的,出身显赫的、没那么显赫的。

他太会用自己的美貌去勾引女孩儿了,更会耍一些讨人欢心的小手段把她们迷得颠三倒四,跟个蝴蝶似的在花丛中飞。

比起共同的父亲,他更像自己的生母——长着一张漂亮脸蛋,肆无忌惮地在人群里厮混。

“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人去跟着了。”司机说着,发动轿车。

“嗯,”傅云洲又应了一句。

车辆发动,离开学校。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少年。他面无表情地靠窗坐着,身姿笔直,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双肩,明明才十七岁啊,偏已生出一股薄凉的气息。

这个年纪本应踢几场球,暗恋几个姑娘,约三五好友胡吃海喝的。

“少爷,”司机开口。

“嗯。”

“老爷说要立遗嘱。”

“嗯。”

“您不担心吗?假如遗嘱说家产全……”

司机的担忧还未说完,就被傅云洲强势打断了。“不会。”

“他压根不是这块料。”傅云洲这话说得直截了当,却也并非傲慢,程易修的确不是这块料。

“万一老爷偏心小少爷怎么办?毕竟从小到大,老爷对小少爷都比您要来的……关心。”

傅云洲长叹一口气,轻声说:“不会……父亲是我见过的最无情的人。他不会把毕生心血交给一个靠不住的家伙……何况我还有外公,他不会和外公撕破脸,不然也不会让你来当我的司机。”

傅云洲不信父亲不知道他的司机是外公安插进来的眼线,也不信外公不知道他的保姆是父亲安插的眼线。彼此不过是在给对方留颜面,告诉对方:我还没有要与你中止关系。

车辆驶过大桥,经过滚滚的江水。桥的尽头有个穿宽大校服、扎低马尾的姑娘,正站在路边卖麻辣烫的小摊子前,也不见她伸手买,就是站在那儿,光看。

她的身影一闪而过,顷刻间便消失在傅云洲的视野。

到了家,傅云洲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母亲。

父亲当然不在家,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就常年不在家。

而这个所谓的家、这个别墅,就是个由钢筋水泥搭建洞窟,幽暗、黏腻、没有出口。

“妈,我回来了。”他熟稔地对房内的女人打招呼,放下黑色的书包,撂在桌上,为母亲拧开音响。

放的是“友谊地久天长”,幽幽的女声唱: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母亲还没疯的时候对他说过,当年她退文工团,决定嫁给父亲时,团里的好姐妹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饭吃到最后大家相拥而泣,抱在一起唱“友谊地久天长”,并约定十年后再见。

十年过去,她们当然没再见。

昔年漂亮的文工团姑娘们大多嫁人生子,再美的面容也会湮灭于时间的洪流。

傅云洲蹲下身,看向母亲。她几年前被父亲送去做了脑叶白质切除手术,终于不再闹腾,也不会动不动尖叫、嘶吼,像一只受伤的母狮子在这个监牢徘徊。

为了留住一个已经留不住的男人而生下了他,结果还是留不住。

你说这是何苦呢?

程易修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没出来时她闹得最凶,那年的程易修还叫傅念修,“念修”二字落在耳中简直是在往她耳里灌辣椒水。亲子鉴定报告出来,她便从对父亲明面上的抗争转移成暗地里的折磨,接着是一视同仁的殴打。

每回打完傅云洲,她清醒过来,就会蹲在地上抱着儿子哆哆嗦嗦地念着:“云洲,云洲!妈妈只有你了!你要听话,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当上傅家的主人!你为妈妈争口气好不好!妈妈求求你了,为妈妈争口气吧!你是傅家的继承人,你是傅家的继承人啊!”

记住,你是傅家的继承人。

这是傅云洲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多的话。

父亲说,母亲说,外公外婆说,每个人。

尽管他们的出发点各不相同,可终归是指向同一个方向——合格的傅家继承人。

晚间,父亲打来电话,告诉傅云洲遗嘱已经立好,80%都归他,20%分给程易修。

“记住,你是傅家的长子。只要你足够优秀,我就会将打拼来的一切交到你手上,你外公也会尽全力扶持你。我不会因为七七八八的女人的孩子对你有一丝为难,你放心,只要你足够优秀。”他说着,顿了顿,又说,“别做对家里人下手的蠢事,你将来要面对的敌人多着呢。”

傅云洲张了张嘴,想问父亲,既然我那么优秀,为什么你还是偏爱弟弟。

但最终没问。

他不是程易修,非要紧紧攥着某件事不肯撒手。他已不是需要抓着别人的手求安慰的小朋友了。到底谁委屈些,谁不委屈些,都不重要,因为那些事终究会被时间冲刷得干净。

这才是世界,有始有终和有理有据一样少,大多以莫名其妙的开端和无疾而终的结尾组成。

长大并不会比没长大好多少。

所以程易修要不想长大,那就别长大吧,有什么事他担着就行。

只要别动真心喜欢上哪个姑娘,玩多少女人都无所谓;只要他别想着脱离傅家,想惹什么祸都行。

过了几年,傅云洲同意与萧晓鹿那个小丫头片子订婚,虽然对方不情愿地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再后来,徐优白和萧晓鹿谈起了恋爱。

那天,他对徐优白说:“优白……要是你将来要和小鹿生孩子,一定要好好对他。”

未等徐优白做出回复,他又轻轻地说:“如果一开始就不抱期待,那就别生了……因为……因为他这辈子都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个桥头一闪而过的姑娘,我知道那是辛桐。只不过傅云洲不知道,辛桐也不知道,他们都不会知道)

(苹果4居然是2010年6月才发行的,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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