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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祖母的眼中, 一个孩子的生母是谁,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吗?”简铭笑得极苦涩。
“你说什么!”老太太低喝。
“我说什么, 于祖母而言, 都不重要吧?”简铭的声音之中,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太太的灰眉拧起。
简铭缓缓地站直了身体,走到老太太的面前, 叉手向她深深一揖。
老太太狐疑地看着他, 不知他要做什么。
简铭不去看老太太作何表情,而是沉声道:“祖母方才也说了, 过去的事便走过去了, 今后只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便罢。既然如此, 就请祖母把那幅画给我, 将过往种种都一笔勾销了吧。”
“画?”老太太眯眸, 疑惑两息。
原来他方才那一揖, 是为了要去那幅画!
老太太心内冷呵,已然明白了。
“你说那幅画?”她陡然拔高了声音,“你要那幅画做什么?”
“当然是, 毁掉。”简铭平静地回答。
“那么重要的物件, 你竟然要毁去?”老太太难以置信地盯着简铭。
那东西, 好端端的, 为什么要毁掉?
老太太不以为然。
那是个极大的把柄, 竭力保护着犹不及呢, 怎么能将其毁掉呢?
“只有祖母觉得那东西重要吧?”简铭站直了身体, 抬眸,迎上老太太的目光。
老太太的灰眉再度锁紧。
“祖母觉得那东西重要,是想以后将其作为挟制凝儿的把柄吧?”简铭直指要害。
老太太被他戳中了心事, 登时脸色变了。
她青年丧夫, 中年丧子,头发全白了的时候又失去了嫡长孙……可谓经历过这世间太多的磨难,性子却也被磨砺得十分坚韧而强势。
在简家,老太太是做惯了主了。任何人都不敢忤逆她,包括二太太这个国公嫡妹,都不敢和她争个高低,只有恭敬唯诺的。
而简铭,这个她的孙辈,却屡屡为了一个外来的、威胁了简家安全的女子出头,甚至还敢数次将她的决定视作无物——
“凝儿……叫得好生亲热啊!”老太太心头有气,猛地一拍桌子。
那声震响回荡在简铭的耳边。
简铭的神色分毫未变,他依旧平静地看着老太太。
这份执拗,让老太太更觉得气恼十分。
她胸口起伏着,气.喘得粗了些:“你觉得我不讲理了?嗯?”
简铭观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大好受。
老太太再如何霸道强势,对他也有养育之恩,这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回避的事。
“祖母,你明明知道,当初那幅画被送到简家,那送画的人安的便不是好心,不是吗?”简铭直言道。
老太太苍老的眸子盯着他,没言语。
“祖母既然知道那是个祸害,为什么还要留着它?还是,祖母当真以为那送画的人,是想与简家结个善缘?”简铭说着,不由得冷嗤。
“你懂什么!”老太太屡屡被简铭质问,急了,“那幅画是谁画的?又是为何而画?”
简铭抿紧嘴唇。
他自然知道那幅画是皇帝所画,之所以画那幅画,是因为皇帝对季凝……倾心。
只是想想这个事实,想想皇帝曾经对季凝做过的那些事,简铭就禁不住攥紧了拳头,攥得发疼。
老太太观他模样,清楚他心中所想,很觉不屑——
那样的女子有什么好喜欢的?这天下好女子多得是,无论是大齐天子之尊还是简铭一品军侯的荣华,想要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偏偏对那么一个女子动心?
皇帝是蠢的,老太太早就笃定了;简铭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决不允许简铭也做了那个蠢的。
想着简铭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老太太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愤意,却也不能当真由着他胡来。
她撩眼皮瞄了瞄简铭绷立在那里的身形,这么乍一瞅,老太太凝了凝眸——
倒像是重又见到那人了似的……
老太太晃了晃神,心里喟叹着自己老眼昏花了。
不过这孩子和那人,是真有些像的……
老太太默默吁气。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虽是责怪,她的语气却和缓了几分。
“坐那儿去!”老太太又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
就是简铭之前坐过的那张。
简铭执拗不过,只得坐了回去。
他知道,关于那幅画,还有的缠.磨。
见简铭坐在那里垂头不言,老太太先开口了:“你既然知道那幅画是怎么个前因后果,就该想到如今宫中的局面。”
宫中的局面?
简铭抬头。
面对着自家孙儿,老太太倒是不介意掰开了揉碎了讲的:“宫中太后和皇帝是怎么个样,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太后和皇帝母子不和,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母慈子孝给天下人看罢了。
前朝王家以王丞相为首的,把持着朝政,显见着是想把外戚势力做大的阵势;后宫里太后强把自己的侄女、王家的女儿塞给皇帝做了皇后,这是要让下一代皇帝的身上,也流着王家的血……
若老太太所说的是这些事,简铭是知道的。
何止知道,他还为此着实觉得忧愁呢!
但凡读过史书,稍微明理的,都知道外戚把持朝政,将是怎样可怕的局面。
简铭不敢想象,若是将来王皇后的儿子做了大齐皇帝,大齐江山会是怎样的局面。
只听老太太幽幽又道:“如今,陛下只有郑贵妃诞下的一个儿子,郑家是个什么程式,能不因此惦记着那张尊位吗?太后又怎么可能由着郑家惦记着?”
简铭听得眉头大皱。
他是统兵的将军,沙场征战、朝堂政事是他所擅长,可是这后宫之中的战争,却非他能想象。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简铭陡然意识到:其实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关于那张尊位将来的归属的争斗,就从来不曾停歇过。
“……太后是绝不肯让流着郑家血的孩子成为储君的。可是咱们这位新皇后啊,恐怕也不是个在后宫里能站稳脚跟的主儿。”老太太叹道。
若是那位王皇后能靠着自己在后宫之中站稳脚跟,又何须她的姑姑王太后这般的想尽了法子?
老太太昔年常在后宫中行走,这些后宫里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她早就见得多了。
简铭是个男子,此刻所谈论的又是事关尊位者,虽然只有祖孙两个密谈,有些话也是不好明晃晃说出口的。
老太太的意思,简铭略一思索便即明白了:王皇后大婚之后,恐怕不得皇帝宠.幸,没有宠.幸,子嗣上自然就没有着落。
皇后是天子正妻,她不需要如何如何的贤德,只要无功无过地履行好皇后的职责,就没有人能挑出她的错来。
至于旁的,她只要有了儿子,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任谁也提不出异议;就是皇帝再不喜欢她,也不能不册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毕竟,大齐天家列祖列宗的规矩就摆在那里,皇帝纵是天子也违逆不得。
可是,皇帝大婚之后恐怕都不曾与王皇后有过什么。这便是大问题了——
什么都不曾发生,何来子嗣?
没有子嗣,何来太子?
没有太子,王家将来想要倚仗的外戚之权,又从何谈起?
简铭从来不觉得,皇帝是明君。
皇帝的很多做法,在简铭的心目中,已经可以被划入“昏君”的行列了。
但是,皇帝不碰王皇后这件事,却让简铭看出来,皇帝并不是一个毫无心计的人。
相反,想做昏君,只是一味的糊涂也是不够的。
皇帝的刚愎自用和自私贪婪,才是成为昏君必不可少的条件。
只是,这些念头,简铭这个做臣子的,此刻只能在心里想想,而不是诉诸于口,罢了。
老太太顿了顿,又道:“皇帝既然大婚,皇后便轻易废不得,但是皇后若是一直无所出,眼下或许没什么,再过些年也不是个事儿。就是皇帝自己不说话,也有为大齐将来思虑的臣子说话。”
简铭暗暗点头。
是了,历朝历代的教训,储君不定,则江山不稳,多的是人跳脚惦记着。
比如此刻还在襁褓之中,已经被封了亲王的郑贵妃所诞的皇子,等到过几年他年纪大些,莫说是他了,就是他的外祖平国公,能不惦记着早日立他为储吗?
“太后绝不肯让流着郑家血的孩子成为大齐的储君。她的性子,不会就此罢手的,只怕早有所行动了。”对于这后宫里的门道儿,老太太比简铭这个外臣理得清。
简铭沉默着听着。
老太太一向对王太后没什么好印象,简铭是知道的。
老太太是先帝的乳母,先帝又和简家是那样的关系,老太太虽然说不得,其实也是把先帝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吧?
王太后是先帝的正妻,自己的孩子有这样一个正妻,每每想来,老太太也觉得糟心吧?
“她在宫里必定会动些手腕,宫外面吗,她也不会安生的。”老太太哼道。
简铭怔地抬头,刚好与老太太的目光对上——
他明白老太太将要说的,是什么了。
“她把这幅画,送到咱们家,通过你二叔的手,交到我的手中,便是想将咱们家扯到这场争斗里面,”老太太了然道,“这场争斗啊,谁也躲不开逃不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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