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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魅怀疑孟幸其实根本没有魂飞魄散,而是转世了,只是覃缪不知道而已。”

蔷华惊讶地看着卫颜半晌,目光微微沉下去,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85章 离觞 拾玖

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覃缪好整以暇地坐在钟离魅面前,微笑着说“伤口还疼么?”

钟离魅没有回答他,连看都没有看他。覃缪也不生气,蹲下来悠然地说“如果你不逃的话七百年前我们之间的孽缘就已经结束了,我说过孟幸复活就放你和你母亲走,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钟离魅慢慢抬眼看着覃缪,覃缪还是如从前一样,看上去温和正派,谁也不知道这端正衣冠下掩藏的是怎样一个禽兽。

抓住他的时候覃缪那狂喜得近乎疯狂的眼神他还记得分明,那个顶着他父亲名号的家伙随心所欲地折磨他甚至于拔掉他的指甲,看着他因为血继咒没法还手的样子乐不可支。

最后覃缪在他耳边说,你能怎么办呢,这就是该死的血缘,‘流着我的血的,必受我制约’,这就是我让你降生的理由。

他也算解答了钟离魅长久以来的疑惑,虽然钟离魅早就猜到覃缪让他出生,大概就是为了制造一个趁手的工具。或许是这个工具意外地成功和强大,继续助长了覃缪的野心和疯狂。

“孟幸看到你这样会开心么?”钟离魅淡淡地说,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安然沉静。

“知道你做的所有的事情之后,她会称赞你做得好,然后一如既往地喜欢你么?”

覃缪的眼神一沉,狠狠地给了钟离魅一巴掌,刚刚的从容消失得一干二净。钟离魅这些天已经不太能感觉到疼痛,或许是麻木了,只能感到热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钟离魅笑了,他笑着说“看来你也很清楚,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她。”

覃缪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继而轻蔑地一笑“我和她的感情你懂什么这样吧,我来提一个绝好的提议。”

他弯下腰来抬起钟离魅的下巴“我们合作,用你手上那两百多个魂魄和我手上他们的身体,同时复活你的母亲和孟幸。如果祭献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召集更多的祭品。”

钟离魅靠着地牢冰冷的墙面,毫无波澜地看着覃缪眼里的残忍和疯狂,他就是看着这样一双眼睛长大。

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或许现在他会成长为第二个覃缪。

幸而他的母亲,他温柔又坚强的母亲在最绝望的日子里一遍一遍地告诫他。

——孩子,你要好好记住这个人的样子,记住他的仇恨,记住他的疯狂,记住他的痛苦,记住他所有的丑陋和可怜。

——然后,他犯过的错,你不要再犯

“我拒绝。”

见钟离魅拒绝得干脆,覃缪面露讥讽之意“怎么,这么快就把你母亲抛到脑后了”

“不,正是因为她对我依然重要,所以我拒绝。我答应过她,不会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覃缪哈哈大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他’也这么觉得吗?你身体里的另一位,他也愿意放弃这个复活母亲的大好机会吗?”

他俯下身来看着钟离魅。

“那一位也在看着我对吧?我知道你曾经试图复活你的母亲,可是因为进行到一半被抢走身体而失败了,对吧?不想重新来一次么?”

他的话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钟离魅墨绿色的眼眸没有一点起伏,平静地看着他。

覃缪慢慢直起身来,他微笑着说“没有你我也有别的办法,可是不和我合作你就别无选择了。芍月那孩子你见过,她是我留着唱咒用的,如果不能做祭献的话,她活着也没有用处了。”

钟离魅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冷笑道“我时常想,你大约是没有良心这种东西的。”

“良心”覃缪轻蔑地说“我有良心的时候为鲛人族兢兢业业地做事,从来没有半点差错。可是就因为我喜欢上的那个人不是鲛人也不是巫咒师,我就不被允许和她在一起。我都那么低声下气了,我跪在地上求那些巫咒长老,可是孟幸还是被他们害的魂飞魄散了,就在我面前。”

覃缪低下头戳着钟离魅的脑门“如此这般,要良心有什么用?这世界对不起我,那我就千百倍地奉还。”

“你再看看你,你有良心,可是你保护的那些人恨你唾弃你,称你为叛徒。我没有良心,可是众人爱戴我。扶离啊扶离,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坚持的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钟离魅眨了眨眼睛,淡淡地笑起来。和刚刚所有坚定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出奇的柔软,目光里有几分怜悯。

“我也有非常爱的人,还有其他许多我喜欢的朋友。所有我坚持的东西让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让我再世轮回遇到我爱的人时,可以告诉她你面前的这个人值得你的爱情。”

覃缪的目光慢慢冷下去,钟离魅笑着说道“我比你幸福,父亲。”

蔷华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了心弦一样,茫然地抬头四顾。四周分明还是一样的景致,高大的棕榈树在她所坐的石桌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她和芍月就坐在这片阴影里。

她早上跟苏晃说想找这宫里的女眷聊聊天时,苏晃果不其然把她带到了芍月的住处。蔷华隐约觉得对于这个提议,苏晃是有些喜悦的。

芍月是个看起来十分明朗的女孩,说话不会太聒噪,但是语气里都带着活力,有种让人心情愉悦的能力。她说自己无父无母,是七百年前被收养的,恰好在扶离叛逃后不久。

她的声音很好听,蔷华和她聊到音乐时她唱了两句鲛人传统的歌谣,动听至极。不要说蔷华,玉芙天成专门的歌姬恐怕都比不过。

芍月对覃缪把蔷华“请”过来的事似乎不太了解,蔷华说了缘由之后她仍然表现得很惊讶。

“这么唐突地把您带过来太失礼,实在不像族长大人会做的事情。可能是族长大人太过思念夫人了吧。”芍月想到了什么,小声嘟囔道“他来之后族长就变得奇怪了……”

“你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

蔷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族长大人常常提起先夫人么?”

芍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大抵是说起来太过伤心吧,族长大人很少提起的。大家也都知道,夫人的死都是因为前少族长,对于大人来说是伤上加伤。”

蔷华面上微笑着,袖子里的手却握紧了。

“虽然大人不说,但是他一直带着夫人的遗物,时刻不离身。有时候拿出来看神色都是很悲伤的。”

“哦什么遗物”

“一块镶了黑珍珠的玉佩,据说是族长和夫人的定情信物,从前夫人一直很喜欢带在身边的。”

蔷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她似乎是见过这块玉佩的,就佩戴在覃缪的身上,系在他的腰间。当时她还颇为奇怪这种搭配,居然会有人把珍珠镶在玉佩上,而且还是一颗极为少见的黑珍珠。

当晚卫颜来找蔷华的时候,蔷华就把这块玉佩丢给了他。卫颜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怎么弄来的?”

“用我的能力。”

覃缪傍晚的时候来找她问如何寻找混入他夫人灵魂碎片的人。

蔷华知道兰夜能找到那些人都是借助卫颜的观世镜,如今卫颜已经没有妖力用不了那面镜子,观世镜现在在重璘手里。

但当时她没有答复,只是说要先看看带有他夫人气息的东西,才能明白那些碎片的状态。

覃缪一开始并没有把玉佩给她,而是给了她另外一个首饰。蔷华接过首饰之后笑着说——这首饰所带的气息甚多,而且每一个气息的归属者魂魄都还安好,大人是不相信我么?

如此这般,覃缪才把这玉佩解下来交给她。

“他对这玉佩宝贝得很,同意给你这么久?”

蔷华悠然地笑“他自然是不同意的,所以我改了他的记忆,让他‘同意’了。”

“你!”卫颜吸了一口气“我是不是让你不要随便用你的能力来着?你的能力在这里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说不定一会儿覃缪就想起来了。”

“所以说你动作快一点,用完就还给我。”蔷华揉揉额头,“我会尽力撑久一点的。”

卫颜看了看手里的玉佩,皱着眉头说“你不能在这里待着了,如果覃缪想起来的话那疯子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

“芍月应该见过钟离魅,她知道钟离魅在哪里。”蔷华抬眼看着卫颜,“现在可以把他救出来了吗?你找到那些巫咒师尸体的下落了么?”

卫颜看到蔷华目光里的隐忍,似乎有些挣扎,半晌扶额叹息一声。

“钟离魅让我不要救他,他灵魂的另一半力量慢慢强大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主宰他的身体。他需要一个地方关住自己。”

“所以……你一直知道他在哪里?”

“……我知道。”

他很早就怀疑芍月的行踪,在某次芍月到画馆来找他时借着那里符咒干扰少读了芍月的心,知道了钟离魅被关着的地点。他怕蔷华会忍不住去找他,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蔷华。

“所以你先离开这里吧,等……处理完覃缪的事情,你自然会见到钟离魅的。”

“我现在要见他,我不会救他出去,见完他我就跟你离开。”

蔷华的眼睛里是一贯的执拗。

第86章 离觞 贰拾

芍月如往常一般去地牢送饭,走进门内的一刹那一个黑影袭来,用胳膊狠狠地勒住了她的喉咙。她手上的饭菜掀翻一地,惊恐地挣扎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她晃动的视野里她看到被挣脱在地的镣铐和一路直到门口的血迹,意识到背后这个袭击她的人是谁。他的胳膊越收越紧,似乎真的想要杀了她。

在她的目光渐渐模糊的时候,男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不知为何松开了胳膊。她脱力地倒在地上,听到身后男人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他是想要从门那里逃走。在芍月努力爬起来的时候听到一声痛呼,她回头看去,男人似乎被什么挡了回来,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用手摁着额头,好像有些头疼。

“用我的符咒和自己的血来对付我?哈哈,真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男人似笑非笑地说着,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芍月,芍月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这分明是叫做扶离的那个家伙,墨绿的眼眸,卷曲的深绿色的长发,带着血的手和衣服。可是这眼神,这冷酷危险的眼睛,要笑不笑的嘲讽,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遇到扶离这么久以来,芍月第一次觉得他像是传说中那个刽子手。

扶离站起来,踉跄两步走到芍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可真是护着你啊,我要杀你的时候居然拼命跟我抢身体。你这小丫头,明明蠢到被覃缪那家伙利用还当他的信徒。”

他笑了一下眼里却半分笑意也无。他慢慢蹲下来,看着芍月因为畏惧而向后挪动。

“你不觉得奇怪么,我既然能杀掉三百多个巫咒师,现如今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地牢里?我告诉你,你们敬爱的族长在我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给我下了血继咒。这座牢里的符咒都是我以前写的,他加上了自己的血印,我就没法冲破这些符咒。我只是他的工具,你也是他养的唱咒的工具,无论祭献最终成不成功,你都会被他杀死。”

芍月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混乱,她勉强维持着镇定,大声反驳道“你污蔑我们族长,他才不是这样的人!什么祭献……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这么久了,你如果有什么冤屈为什么现在才说!”

“哈哈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覃缪每天都会问你和我说了些什么吧?你之前见到的那个我,他看你这么直的性子怕告诉了你,你马上就会在覃缪面前暴露,死在他手上啊。”

“你在说什么……你……”

“不过我可不在乎,你死之前帮我捎个话,跟那个老家伙说我不会和他合作的,复活他的老情人?我宁愿多祭献千百万个人也不想那么恶心。”他一脚踢走落在地上的餐盒,恶狠狠的眼神忽然一颤。

芍月看着他摇晃了几下扶住旁边的墙,慢慢地把头埋进臂弯里,手紧紧地握起来。片刻之后他发出了极痛苦的一声低吟,顺着墙滑下去坐在地上。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一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疲惫至极。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

芍月有些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出门去。经过扶离的瞬间,所有那些貌似癫狂的话和覃缪稍显反常的举动从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她站在门边,和他保持着随时可以逃走的距离。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忘了我说的话吧。”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粗糙砂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什么忘不忘的,你先跟我说清楚啊!”芍月提高了声音说道,对方却沉默以对。

芍月也安静了一会儿,继而犹豫着问“刚刚那个……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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