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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人老了以后,就会开始反复回想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遇到过的那些人。这样说来,朕确实是老了!
从去年中秋开始,腿脚就开始变得不利索,精神也差了很多。太医院的那班子人,每每来请了脉,总是说皇上不宜忧思,要放宽心情。瑞儿每每困惑,困惑他的父皇到底忧思什么。其实这个困惑,又何止困扰他一人?朕自己也困惑过。坐拥天下,四海升平,朕还忧什么,思什么?
直到,市集里看到那张娇俏小脸,才终于发现心里隐藏的思念,那么厚重……
细长的眉眼,上翘的唇角,如同春日正娇艳的桃花,更一如多年前的故人。只是再相似,朕也能清楚的分辨,她毕竟不是故人,不是那个被朕亲手鸠杀的女人。
她落下一枝发簪,桃木的,幸好没有被摔坏。簪头上娇艳盛开的桃花,雕得细腻彷若能嗅闻到芬芳香味。将簪子交给音离,让他送过去。朕站在远处,看着那张脸,娇俏依人的正跟一对夫妇说着什么。
望着那妇人背影,感觉眼熟至极。如那妇人是小姑娘的娘亲,那么妇人的脸,是不是会跟故人相似?存了这样的想法,朕的眼光就越发贪婪的落在那妇人身上,直到她回过头来,面纱掉落后的脸庞——
楼暖靑!
没有想到,这样多年后,居然会再见到她!是的,朕确定,她就是楼暖靑,那被朕亲手鸠杀的温惠顺慈庄皇贵妃,错了,该是温惠顺慈庄恭钦皇后!
“追上他们!”
那个男人,居然是康承胤!当初争位失利就消失的他,什么时候跑回来换跑了朕的女人?!
楼暖靑,在你心里,朕到底哪里不如他?
想起她刚才那惊鸿般闪现的笑容,温润娇妍,眼神里清朗的光里毫无异样情绪。却原来,她是真的,真的不记得朕了!
还记得当年将她幽禁在宫里,她不反抗也不依从,只是每日里淡淡的不哭不笑,吃饭,睡觉,绣花或是坐着发呆。为了让她开心,在暖香殿里遍植桃树,却不料桃花盛开,也只是引得她看一眼,波澜不惊。然后终于发现不对,她不记得人的脸。
不管是初见的,还是伺候她许久的人,她都不记得脸。到最后,却是连朕的脸也不记得了!她每日发呆的时辰越来越久,久到让朕猜疑她只记得康承胤!这样的猜想让人不安!
还好,她有了孩子,在期待中,她十月怀胎后产下的是个男婴。朕给孩子取名叫:冼瑞。她对着孩子,总算有了笑容。直到孩子一天天长大,朕才发现——冼瑞的眉眼一点不像她!冼瑞的眉眼,与朕非常相似,也可以说,与他相似!小小的冼瑞眉目间还没有成人的决断杀戮气息,软软的一团,带着温润的感觉,于是看过去的感觉,分外像早就失踪的康承胤。
每次看到她望着冼瑞的眼神,朕都忍不住怀疑,怀疑她在透过这团小小的,眉眼都还不分明的脸想念那个应该死去的男人!嫉妒和怨恨在心里发芽,生根,疯长!
终于,朕再也受不了,将冼瑞从她身边抢走!她没有哭,从她父王死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哭。就此,朕也死心了。
既然生不能是朕的人,那么就死吧!朕给她下毒,亲眼看她死在面前,一起死去的,还有朕那颗心。
“主子,人没追到。”
没追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伸出手来,康承祜看见五指间空荡荡的,支离破碎的阳光。原来身为天子又如何,却始终抓不住那个想要抓住的人!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主子……”
丧失意识前,康承祜恍惚听见音离在叫着。音离,你不要吵,朕只是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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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儿!暖儿——”
“父皇,你终于醒了。”康冼瑞的脸跃入眼帘。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像她?”康承祜抓着康冼瑞的双肩,摇晃着,询问着,却得不到答案。
康冼瑞这是第一次看到父皇如此模样,吓得只会一叠声的叫着:“父皇,父皇,我是冼瑞啊,父皇你看看我,我是你的瑞儿……”
“瑞儿,你母后回来了。朕要去找你母后……”康承祜放开康冼瑞,跌跌撞撞的起身,去往那尘封的殿堂——暖香殿。
当日楼暖靑薨天后,暖香殿也就空置了下来。除了当今天子和每日里负责打扫的丫鬟,再无人能进入。
此时三月桃花开,满庭荏弱桃芳,馨香妩媚。一晃神,就看到白儒粉裙的楼暖靑正站在桃花树下,白色花瓣莹润不如她的肌肤……
“父皇……”康冼瑞跟在康承祜的身后进来,叫着神情不对劲的父皇。
“嘘——你母后正在看桃花,别大声,扰了她!”康承祜脸上带着飘忽的笑,举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康冼瑞看向父皇目光落处,却只见满树雪白,根本没有人影。
“看,你母后回殿了……”康承祜看见楼暖靑摘下一支桃丫,上边含苞待放的花苞还凝结着晨露。她小心的拿着花枝,慢慢走回殿里。
康承祜轻手轻脚的跟在后边,一起走进殿里。他不想惊扰了她,只是想这样看着她。
看见她将花枝插入白色瓷瓶,摆放在几上。仔细端详半晌,才满意的停手,去整理绣架,开始绣那一副“莲花鲤鱼”。莲花花瓣粉中透着白,她用银线勾勒边角,让那花瓣带出细腻的光。因为细致,所以这副“莲花鲤鱼”,绣了小半年,却还是小半幅。
“父皇。母后早就不在了。”康冼瑞看父皇盯着那无人的绣架,脸上笑得温柔,心里起了一层凉意。曾听闻母后是被父皇毒杀,以病故之名下葬,宫内无人敢再提起她,却不曾想到父皇如此深爱母后。既然深爱,为何又要毒杀呢?
“怎么会,你母后正在绣花呢!”康承祜听了儿子的话,却是不信。指着楼暖靑道:“你看,你母后绣的莲花,多好看!”
楼暖靑好似被惊扰了,抬起头来,目光冰冷。
“暖儿——”康承祜嗫嚅。
画面如水波荡漾,康承祜只觉画面一变——
白色月光如水,高楼上如花娇颜清晰在眼前,细长的眼尾微挑,笑起来如同天上弯月。伸出手,想要触摸到那细滑肌肤,却只触碰到冰凉。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跑远……
“不要走……”康承祜追过去。
“父皇——”康冼瑞看着康承祜快速的跑出殿内,从高高的台阶上滚动而下……
嘉隆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酉时,上崩于暖香殿,享年三十九。太子受遗诏,即位。群臣上谥曰圣武神德皇帝,庙号武宗。昭显元年五月,葬景陵,尊谥大圣尧立极文德功至德神武皇帝。
――《殷朝史 武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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