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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叶府便忙活了起来,怀清到老太君跟前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回屋了,接着瞧苏毓敏的医案。
苏毓敏的医术的确神乎其技,便这些记录下来的医案都让自己所获颇多,若能亲自跟他请教,想必更好,只可惜这个人是不是活着都难说,虽说自己疑心那个在桑园村张家老宅遇上的老人便是苏毓敏,到底无法证实。
更何况,怀清心里也知道,便苏毓敏当年死里逃生,也是朝廷钦犯,且因淑妃之死,皇上深憎此人,若抓住了必死无疑,跟他有丁点儿干系的人,都别想逃过一劫,而苏毓敏跟张家的关系,即便怀清想不明白也知道必有些牵连,若此事翻出来,不说哥哥的仕途,恐他们兄妹的命都保不住。
想到此叹了口气,重新翻了一页,见是一例中毒案,医案中注明是个美人,怀清大概知道,美人也算是皇上的女人,不过品级较低罢了,想也是,以当年苏毓敏的职位,寻常宫婢也不可能会轮到他出手,想来这个美人当初是得过一阵宠儿的,却不知怎么中了毒。
往下看,有几个字引起了怀清的注意,上头记着:“初宣太医诊脉,查其本素亏,近因虚火上炎,舌下肿胀,延及两颐,切其脉涩数模糊,因苦寒清热太过,深思不宁故每服药加丹砂五钱,普进一剂,觉胸中有物触数次,次日又延太医诊治,太医不知何故,请自己来瞧,一见其症状倒与韩嫔同。”
这句韩嫔同,怀清想了半天,记得慕容曦的娘淑妃是姓韩的,而这医案也是早年间的,若宫里就一个姓韩的嫔妃,无疑便是后来的淑妃了,而此是中毒的症状,怎会与韩嫔同,莫非是有人下毒。
且这丹砂之毒跟炭毒一样,颇难发现,且是慢性毒,若一天下一点儿,日积月累早晚要爆发,一旦爆发必死无疑,若淑妃最后的死因是丹砂中毒,就说明从淑妃刚进宫的时候,或者说,刚得宠的时候,便有人下了毒,当然,前提是这里记载的韩嫔就是淑妃,而能想到这个下毒方法的,必然熟知药理,且又有足够的权利跟机会,这样的人仿佛只有一个。
怀清心里一惊,忽听外头甘草道:“六皇子您不能进去……”甘草的声音未落,帘子便撩了起来,慕容曦闯了进来。
怀清缓缓阖上医案站了起来蹲身行礼:“给六皇子请安。”却给慕容曦一把抓住了手腕:“张怀清你是认真要跟爷分了是不是,你可知,可知……”说着欲言又止,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怀清。
离得近了,怀清能闻到他身上有股子酒味儿,这样的慕容曦烦躁之外又添了些许狼狈,怀清着实不能理解,两人也认识两年多了,他早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且,那些话自己早就跟他说的清清楚楚,他既要娶护国公府的姑娘,还来纠缠自己作甚,还做出这样一个为情所苦的样儿来,真真虚伪之极。
怀清用力挣开他冷冷的道:“即便是六皇子,这般闯入女子闺房也不妥吧,难道六皇子忘了男女有别。”
“张怀清,你少跟爷说这些没用的,爷问你,你是不是真要跟爷一拍两散?”
怀清再好的脾气也要爆发了:“慕容曦,我以为我早就跟你说的很明白了,拿得起放得下方是大丈夫,再说,你如此作为有何意义,皇上不日便给你赐婚,你都要娶王妃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慕容曦瞪了她良久,忽叹口气道:“小丫头,咱不闹了成不,爷就想不明白了,我大燕有这么多男子,哪一个是只娶一个妻子的,况,我也应了你不碰她,不搭理她,就让她守着一个王妃的虚名儿过一辈子,咱们俩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且,爷跟你说了有苦衷,为什么你就不能为爷想想呢,爷是皇子,怎么可能只娶你一个,便爷答应,父皇也不依。”
怀清冷笑了数声:“慕容曦既然你今儿来了,咱们索性就把话说清楚,我从来就没想过嫁给你,即便在江南的时候也一样,知道为什么吗?”
慕容曦咬咬牙:“为什么?”
怀清道:“因为我一早就知道身为皇子的你,不可能只娶我一个,即便你嘴里答应的再痛快,心里也不是这么想的,你会有很多借口,会跟大燕千千万万的男人作比较,觉得只娶我一个是异想天开,而我张怀清却只会嫁一心待我之人,若寻不着,怀清情愿终身不嫁,若你想以皇子的身份逼迫于我,就算剪了头发去当姑子也不会跟你,至于你嘴里的苦衷,跟怀清何干。”
慕容曦倒抽了一口凉气:“张怀清,你真如此决绝。”
怀清笑了,笑的颇讽刺:“六皇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张怀清从来就是个决绝之人,只不过你早先不知道罢了。”
慕容曦恨声道:“你不想嫁给爷,那这辈子就谁也不能嫁,你嫁谁,爷弄死谁,不信咱们走着瞧。”忽听外头甘草道:“四皇子……”
慕容曦脸上盈满酸意,看着怀清道:“闹半天,前头说这么多都是借口,你是瞧上四哥了。”
怀清皱了皱眉:“你们兄弟的事儿别把我扯进去。”
话音刚落,慕容昰便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怀清落在慕容曦身上:“老六,父皇正找你呢,我可是围着叶府找了一圈,不想你却在这儿,快跟我去吧。”
慕容曦道:“四哥,如今都到这种地步,做什么还藏着掖着,还是说你不敢承认,你喜欢她,你那些破石头颇玩意儿送了她多少,你们私下里来往了多久,当爷是睁眼瞎不成。”
慕容昰看了他一会儿道:“六弟当初你下江南之前,四哥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慕容曦脸色一变,想起那些话心里更堵得难受,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三人正僵持着,忽的海寿一脚迈了进来,见四皇子跟六皇子都在这儿,心里咯噔一下,记得当年在叶府可是亲眼瞧见六皇子跟张怀清蹲在灶房里吃烤红薯,那个亲热劲儿,如今他还记着呢,不过四皇子怎会也在这儿。
海寿忽想起四皇子可是没少护着张怀济,举凡张怀济有点儿事儿,四皇子一准帮忙,以前还真没注意,如今想起来,这里头弄不好有事儿呢,莫非四皇子也瞧上了这丫头?
海寿忍不住多打量了这丫头几眼,穿的依旧素净简单,头上也没什么珠翠,脸上更是脂粉不施,可越是这么着,越发显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嫩干净,配上初显婀娜的身姿,落落大方的行止,也怪不得两位皇子都瞧上了呢。
要说这漂亮的女人还不有的是,身为皇子,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可这位硬是在漂亮之外,又多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就是这股子味儿,更显得她与众不同,尤其这丫头还不在乎,不想攀高枝。
海寿在宫里这些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什么样儿的手段没见过,是不是欲擒故纵,一眼就能看出来,先头自己还有些怀疑,可后来看明白了,这丫头根本就没那意思,若真想往上攀,今儿也不会在屋里躲着了。
这丫头倒真是个异类,别人一听说皇上来了,那还不得玩命儿的往前凑合啊,这位倒好,巴不得躲起来呢,偏偏躲起来也没用,六皇子在前,四皇子在后,两位爷都惦记着她呢,而且,还有皇上。
不过,皇上叫她过去,海寿多少明白皇上想做什么,就是想当着她的面儿给六皇子赐婚,若是这丫头想跟六皇子有个结果,皇上这招儿绝对够狠,可如今看来,人家根本没这意思,倒是六皇子非要纠缠人家。
慕容昰目光一闪开口道:“海总管过来是……”
海寿呵呵笑了两声:“皇上刚吃了一道香菇酿肉,说以前没吃过这样的,问是谁做的,老太君说是怀清姑娘想出来的,皇上便想起上回吃的那个香椿鸡蛋卷,叫老奴唤姑娘过去,要赏怀清姑娘呢。”
怀清目光一闪,心说,恐没这么简单,就上次那一回见过皇上之后,怀清就知道,皇上每做一件事儿,每说一句话都不是没来由的,同理,赏一个人也绝不是心血来潮,皇上没这么率性,上次赏自己金锭子就是间接的提醒自己,虽然老太君看重,在他心里自己仍然无足轻重,提示自己要知道本份,而今天传自己过去,也绝不是因为什么香菇酿肉,怀清猜,恐怕是因为慕容曦。
皇上传自然不敢耽搁,三人跟着海寿出了若瑶的院子,到了老太君哪儿,怀清跪下磕头:“民女张怀清叩见万岁。”
皇上抬抬手:“起来吧。”
怀清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规矩的站在一边儿,皇上打量她一遭,暗道,这份气韵倒颇出挑,若是出身好些赐给老六为妃也过得去,亦或这份从容不迫是装出来的,不管如何,今儿就得把老六的念头绝了,也顺便提醒这丫头,以后离老六远着点儿。
想到此,开口道:“朕吃着这道香菇酿肉甚好,老太君说是你想出来的,朕方想起你来,倒是个聪明的丫头,海寿,朕记得上回番邦进贡来两柄如意?”
海寿忙道:“是,一柄羊脂玉的,一柄黄花梨的,羊脂玉的那柄通体透亮,无一丝瑕疵,真真难得,另一柄虽是黄花梨的,也是巧夺天工。”
皇上点点头,看了慕容曦一眼忽转了话题道:“老六你也不小了,该成亲了,那日你在御书房求朕把护国公府的二姑娘许你为妃,朕今儿应了,海寿叫吏部拟旨赐婚,钦天监择个最近的吉日,赶在年前把老六的婚事办了,也算了了朕一桩心事,就把那柄羊脂玉的如意赐给护国公府吧,至于那柄木头的,雕工好,寓意佳,就赏给这丫头好了。”
说着看向怀清:“你可知朕的意思?”
怀清心里暗暗冷笑,跪下道:“木如意古朴典雅藏愚守拙,民女谢万岁爷赏赐。”
皇上愣了愣,虽说自己是这个意思,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的说出来,老太君看了怀清一眼,心里暗暗一叹,倒是自己错了,本想着在皇上面前提她一句,不想倒害了她。
老太君觉得,皇上不是不喜怀清,而是对于六皇子同时求娶她跟护国公府的姑娘心怀不满,疑心怀清勾引六皇子,故此才有今儿这柄木如意。
慕容曦看了看地上的怀清,刚要说什么,给四皇子一把扯住,低声道:“你要害她给父皇憎恶不成。”慕容曦愣了愣,脸上有颓然之色。
怀清谢恩出来,只觉外头的阳光真是好,里头那种阴沉沉的氛围里待的时候长了,非把人弄出忧郁症来不可。
怀清再一次的讨厌皇宫,讨厌皇族,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掌权者,有这些人在,连叶府她都不想待了。
想到此,也没回若瑶的院子,而是直接奔着府门来了,甘草忙跟上来,到了门口怀清道:“不用跟着我,我出去散散一会儿就回来。”
怀清的脸色极不好看,甘草不敢不听,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娘顺着街口转瞬就没影儿了,跺了跺脚,却听身后脚步声传来。
甘草回头见是四皇子,忙请安,慕容昰摆摆手问:“人呢?”甘草指了指街口:“去那边儿了。”话音刚落就见四皇子也快步往街角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也没影了。
怀清心里憋着一口恶气从叶府出来,顺着大街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走到了护城河边儿上,在河边儿站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河水琢磨自己要是跳下去。会不会就穿越回去了。
怀清还是头一回如此迫切的想回去,回去那个平等有爱的世界,不会有人提醒她守本分的世界,凭什么啊,就凭他是皇上,就可以任意的羞辱别人,用这种自以为是的方式。
怀清如今甚至有些憎恶慕容曦了,若不是他自己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便当个种地的老百姓也比现在强啊。
忽听后头一个声音道:“你不是想跳河吧。”
怀清身子一僵,转身,果然是四皇子慕容昰,怀清满腔的恶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你跟着我做什么?也看上我了啊,那你得先回去问问你当皇帝的老子答不答应,还有没有第二柄木头如意赏给我,提醒我守本份。”
怀清这几句话说的极冲,极没道理,完全是迁怒,把对皇上对慕容曦的怒意,一股脑发泄在慕容昰头上。
四皇子的脸色都没变一下,就这么看着她:“一死了之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是最没用的。”他这句话一说,怀清的气倒消了一些,哼了一声:“谁想死了,我还没活够呢。”
四皇子道,:“若是你不想跳河,不如跟我去喝酒,敢不敢?”
怀清一愣定定看了他老半天,这句话从这个面瘫嘴里说出来,还真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句敢不敢倒真戳中了怀清的不服:“有什么不敢的,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走,去哪儿?”
四皇子嘴角略上扬道:“到了就知道了。”
怀清看着席地坐在河边儿草地上的慕容昰,不禁道:“你嘴里喝酒的地儿就是这儿?”慕容是点点头:“今儿是中秋自然要赏月,而这里的月色最好,你瞧。”说着一指前头:“天上月,河中明,这样的月色方可一醉。”
怀清笑了:“一醉?酒呢?难不成我们把河水当成酒喝。”
四皇子一伸手从旁边儿的草丛里,拽出一个酒坛子来:“这不是酒吗。”拍开封泥,顿时一股酒香冲鼻而出,怀清深吸了一口道:“好酒。”
慕容是笑了:“果真是个识货的,这是三十年的陈酿。”说着对着坛子口一仰脖喝了几口,一伸胳膊几坛子墩在地上,看着怀清。
怀清从没见过这样的慕容昰,她一直以为他是个严谨而无趣的人,原来也有这样洒脱恣意的一面,这样的慕容是令怀清轻松了不少,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提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递回给他。
就这么着,慕容是喝了,她又喝,不一会儿怀清就醉了,觉得浑身发热脑袋发懵,看着眼前的月亮都成了重影儿的,蹭一下站了起来,跟慕容是道:“我跟你说哦,我不止会看病,我还会舞剑,不信,我舞给你看。”说着,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儿树枝儿,嘴里嘟囔一句:“看你我的倚天剑,把你们这些讨厌的人都砍死,砍死……”
后头不远处的可喜直冒汗,心说,甭提啊,这位嘴里讨厌的人指定就是皇上了,不过爷今儿这招儿倒是挺高的,这么下去绝对有戏。
怀清瞎乱砍了一会儿,丢开树枝儿直勾勾看着慕容是气哼哼的道:“你们家都没好人,没好人。”说着忽的掉下一串眼泪来,然后踉跄着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边儿哭,一边儿嘟囔:“我讨厌你们,我讨厌这里,我想回去,想回去……呜呜呜……”
慕容是叹了口气一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半晌儿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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