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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犁长叹一声,道:“现在看着,是没怎么样,往后呢?等他有朝一日荣宠不再,这事就成了皇上心头的一根刺,到那时可就难说了。古时弥子瑕分桃的故事难道你没听说过么?”
邝不疑见他满面忧色,忙安慰道:“整天瞎琢磨什么呢?小贺这种稀世良材,哪朝哪代都难得,怎么会那么容易失宠?我往日还担心,你俩年纪都大了,要好了这么久,会不会有朝一日相互厌倦,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方犁脸上便有些红,瞪邝不疑一眼道:“你还好意思为我操心,你自己呢?我瞧你同燕七娘也很有些情份,若不嫌人家出身微贱,何不娶回家中?”
邝不疑也叹了口气,边和方犁往屋里走,边道:“若是以正妻之礼迎她,家中那些长辈亲眷岂能善罢甘休?就算强娶了进来,她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娶妾,又辱没了她。……算了算了,容我再想想罢。”
第一百一十五章天下势
漠南之战后,夏军共俘虏匈奴白羊王及贵族四百余人。就这些人的处置问题,朝臣们在大朝会上争论了一番,因为之前已有成例,很快达成一致意见:换人。谁想派使者跟匈奴王庭送信后,对方居然拒绝了。
这下子惹恼了皇帝和朝臣们,立刻都一片声喊蛮子不识抬举,个个兴致高昂地要杀了白羊王祭天。当此之际,方犁却上了个折子,建议皇帝对对白羊王进行招降。白羊王在匈奴部落中位分不低,这次大单于之所以拒绝交换俘虏,恐怕一是恼恨他丢了水草肥美的漠南,二是极有可能匈奴内部也出现纷争。此时如能招降白羊王,以德服之,让其见识礼仪之邦、大国风范,日后必能吸引更多匈奴部族投奔大夏。
皇帝见折大喜,立刻准了,命人对白羊王劝降。那白羊王听说自己已成弃子,既有活命的机会,连忙率全家老小投降了。皇帝又命以上宾之礼待之,不仅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还让人领白羊王在京城里逛逛。那白羊王自小生活在大漠苦寒之地,虽是贵族,日常吃穿住用怎比得上京畿之地?及至在城里骑马走了两圈之后,就见街巷繁华、人烟阜盛,连平民百姓都穿纱着罗,不由啧啧称羡。
恰好时值年底,去岁因太后去世,元宵节不曾大办,今年皇帝索性让人安排了几场节庆。上元佳节那日,召各郡百戏进京,大街小巷里锣鼓声响成一片,各种吞刀履火、杂技角抵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最吸引人的百戏,乃是一种大型幻术,名为鱼龙曼延。伎人以彩帛金纸扎了一座巍峨险峻的神山,上有溪涧奇松,惟妙惟肖。山间各种珍禽异兽穿行幻化,熊狼虎豹怒吼声声,巨象孔雀金彩辉煌。演出那天,吸引了京城成千上万的百姓来看,一个个神摇目眩,看到鱼跃龙门、幻化为蛟,都惊得大叫不止。那白羊王夹杂在人群里,更是从头至尾合不拢嘴,只疑心这是真的,连连感叹夏人本事大,竟连神山都搬到凡间来了。
皇帝看看功夫做得差不多了,翌年春天,便在大朝会讨论,要给投降的白羊王封侯,谁想刚开口,就有老臣站出来劝谏,涕泪俱下地指责皇帝败家,这些人虽然归顺了大夏,但个个都是虎狼之辈,又是叛军之将。若皇帝连他们都要封侯,岂不是鼓励军中部将背叛自己的国家?皇帝虽觉得老家伙们太过迂腐,只是见大部分朝臣也对此事缄默不言,只得暂时搁置不议了。
在这之后,皇帝开始着手做两件事,一是加强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大夏朝以往崇尚无为而治,地方各郡县官员,回京述职时间多为两年或三年,边远地区甚至五年。如今除太远的云蜀二州外,其余地方均改为一年一考核。二是皇帝在九月份向全国下了一道求才诏,命天下士农工商不论出身,但凡有才之人,均可入朝自荐为官。
诏令一出,朝中大哗。首先是各郡县封国叫苦不迭,都认为一年一考核时间过紧,官员往来京城,路上就要一两月,还如何行管理之责?结果,皇帝听到抱怨,当廷冷笑了一声,道:“去年的铁市贪腐案,各位难道这么快就忘了?身为郡守县令,便是一方大员,领了俸禄,就该勤政为民、清廉自守,如今朕只不过要你们一年考核一回,便一个个来叫苦,若真这般为难,那就辞了官回家去罢!”
如此发作了两回,便再没人敢在上朝的时候逆龙鳞了。又有那世家大族的老臣们,虽对求才诏一事颇有微词,认为贱民登贵位会乱了朝廷体统,但见皇帝手段日渐强硬,再不是那个可以由他们指手划脚的年轻人了,只得按捺下心中牢骚,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诏令下发之后,天下英才士子纷纷往京城而来,给大夏的政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其中甘州一位士子给皇帝上了一道策论,提出在漠南一带设置漠南郡,并建立牧场、屯田垦荒。漠南不仅水肥草美,宜耕宜牧,而且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向北直通塞外,向南紧临关中,是京城和匈奴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设牧场屯兵,非但能解决当地驻军的需求,还能以此为军事基地,北上进攻匈奴。
皇帝大喜,立刻准了。自这一年三月开始,便在全国各郡县中发出布告,愿意搬去漠南郡的,朝廷给钱给粮给地。然而布告发出一月有余,应者寥寥。原来,各郡县中凡有权有势的,都不愿意搬家。那穷苦百姓,却又生恐朝廷给钱一事是个幌子,到时人生地不熟,遭人欺负都没个投奔之处。
这时又有人上了一策,令各郡县的富户,凡资产达到五百万钱的,必须搬迁至漠南郡。皇帝又准了。号令一出,各郡国中便有强横的豪强出头反抗,把官兵都打杀了。皇帝大怒,晓得各地豪强厉害,当即命各地都尉,但凡有抗命不遵还敢动手的,一律当场砍杀。如此杀了几个人后,富户们晓得胳膊拗不过大腿,纷纷唉声叹气,举家迁往漠南。这些人搬家的同时,也带去大量财富,是以漠南郡虽初初设立,又在北方偏僻之地,经济却迅速发展了起来。
京城里纷纷扰扰,于贺言春却如过眼云烟。他老人家驻守西山,闲得长草,每日里除了练练功夫、推敲兵法,便没了别的事。即便有事,旁人也不敢拿来麻烦平虏侯,到后来,贺言春索性让侍卫牵回几头小羊,他自己天天割草放牧,精心伺弄,不上三月,把几头羊养得肥漉漉的,侍卫们见了个个眼馋,都盼着侯爷有朝一日把羊宰了,好让大家打一回牙祭。
这一天,贺言春挤了几罐新鲜羊奶,又往京城跑。先给自己娘亲送了两罐,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这才掉头往方宅里跑。进了大门,正熟门熟路地往方犁房里去,路上却被胡安看到了。胡安忙叫住他,道:“君侯来这边屋里歇会儿,三郎在房里会客呢。”
贺言春听了一怔,若是程五那帮人,断没有阻拦自己的道理,便道:“来了什么客?”
胡安吞吞吐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常平城的郭大郎那边来了人。”
贺言春一听郭大郎,立刻眉头一皱,道:“郭韩来了?他来京中做甚?”一边说,一边提脚往房里走。胡安见拦他不住,只得道:“大郎这回没来,来的是位女眷。”
贺言春走至院中,正碰上方犁往外送客,就见一位年轻女子扶着使女的手往外走,见到贺言春,微微颌首。贺言春也朝旁边让了让,低头让她们先行。
方犁看了看贺言春,先不打招呼,只对那女子道:“嫂嫂,你将就在家里住几天,等我安置好这边了,和你一道儿回常平去。胡伯,将嫂嫂引去院里住着,让墩儿娘子来陪她。”
胡安忙应了,在前头带路,那女子便朝方犁等人福了一福,扶着使女走了。贺言春等那女子走远了,才转头道:“这便是郭韩娘子?她来咱家做甚?”
方犁叹气道:“这回我阿兄惹上麻烦了。”
贺言春听他那声阿兄叫得甚是亲切,不由醋意盎然,道:“也不是什么正经长兄,你倒是日日惦记着。怎么,他又惹什么麻烦了?”
方犁看他一眼,道:“这阵子不是各郡都要迁人口去漠南么?阿兄一家亦在其中。因干娘年纪大了,身体又差,不愿去那陌生地方,所以阿兄便同当地官吏争了几句,顿时就被那人诬陷他勾结党羽、违抗皇命,如今已经是被郡里抓起来了,阿嫂这才跑来京城求我帮忙。这可怎么是好?”
贺言春素来厌恶郭韩,听说他被抓了,心头暗暗畅快,然见方犁眉头紧锁,倒也不敢在他面前露出高兴的形迹来,只是道:“要我说,你管这么多做甚?如今自上而下,都是这个形势,他还敢抗命不遵,这不是脑子不清醒么?再说了,他被抓起来,怕是不止同人争了几句罢?没打杀几个人么?”
方犁便狠狠挖他一眼,道:“再说这话,你就给我出去!人心里正急煎煎的,你还有空在旁边说风凉话!当初我病在常平险些死了,要不是干娘和郭大哥,焉有今天?他今日既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贺言春本也只是随口说说,见方犁竟为此动怒,不由也有了气,道:“我说什么了?回回一提起郭韩,便要百般回护,浑忘了那厮当初是如何纠缠于你的!我要不是看他们救你一遭的份上,我早打过去了,还留到今天呢……”
方犁听了,转身就进屋了,见贺言春跟进来,也不理他。贺言春只得按捺住不快,牵起他的手,晃了两晃道:“好人儿,别生气了!我好容易从西山回来一趟呢!你也朝我笑一笑,好不好?”
方犁见他又来撒娇那一套,很是无可奈何,道:“你现在人大心大,动不动就要打这个杀那个的。年前刚杀了人,如今又喊打!外人听见,还以为你有多骄狂呢!”
贺言春见他又提杀世子的事,不由道:“谁叫他欺负你!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呵口气都怕吹着了,凭什么他说打就打、说砍就砍?”见方犁又瞪他,忙道:“话说回来,你这虑得也是,从今往后我都改了总行罢?何苦为这个不开心!……我在西山喂的那几头羊产奶了,刚挤的新鲜羊奶,我让他们弄给你吃,也好补一补!”
方犁叹气道:“且放着罢,这时辰我哪有心思吃什么羊奶!”
贺言春见他着急,本来不管的,此时也少不得要出谋划策,道:“你想怎么救他?有主意了没有?”
方犁摇头道:“这不是求个情就能办成的事,你刚也说了,自上而下都是这个局势。我看,皇上这回铁了心要铲除各地豪强大族呢。前儿听程五说,萧丞相替人求情,还被皇上忤一鼻子灰。可叹阿兄,怎么这节骨眼上偏往上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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