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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婧英状似茫然地摇摇头:“那人未曾告知姓名。我们只是闲聊了两句。”
“闲聊?”
何婧英点点头:“那位老人年纪可能很大了,总是念着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
“他似乎年幼时家中很穷,小时候就被过继到了叔父家去。他说虽然叔父对他很好,可他还是想念自己的生父,时常从叔父家溜出去,躲起来看自己的父亲。”
皇上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为何要躲起来呢?”
“他说毕竟血浓于水,亲生父亲永远是自己心中最敬畏最亲近的人。臣妾便问他,为何不和亲生父亲多亲近?他却又不说了。”何婧英摇了摇头:“想是他叔父待他很是严厉。”
亲情,是帝王心中最深的刺。为了权利,为了稳固江山,他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要与自己的儿子勾心斗角的算计。
“朕最近几日,时常想起前朝的事情。那时候先帝虽是肱骨之臣,但萧氏一族总是免不了被废帝猜忌。那时虽然终日提心吊胆,但我父子几人,总是齐心协力。现在是回不去了。”皇上似乎陷入回忆之中,神色也变得苍老起来。
皇上那苍老的表情只是在脸上停留了一瞬,忽而又变得凌厉起来:“可你还是必须得死。”
“为什么?”这句话,何婧英脱口而出。皇上似乎已经相信了她对萧子响的事一无所知,可是为什么还是要杀她?
皇上威严地说道:“因为法身会为了你,害了自己!”
何婧英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皇上。这一番罪名,她该如何辩解?或者说根本无法辩解。
皇上道:“法身会为了你不顾一切,你可知道当初朕为何同意你与法身成婚?”
何婧英一愣,心中苦涩,她与萧昭业青梅竹马,在世人看来她嫁与萧昭业乃是水到渠成的事。殊不知在二人成婚之前,也是经历了万般苦难。若不是萧昭业苦苦坚持,她现在也许只是将军府的孤女而已。何婧英苦涩地答道:“因为我是将军府的长女。”
皇上看向何婧英,又说道:“你是聪明人,朕既然让你说,你就直说,朕不怪罪。”
何婧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我只是将军府的长女。我祖父何尚之与父亲何戟虽是大齐开国元勋,但我祖父早已逝世,我父亲也英年早逝。且除了我之外再无子嗣。何门虽有何昌宇、何胤在朝为官,却都不是何门嫡系。况且在推翻前朝之时,何家得罪了不少士族。何家虽然显赫,但实则徒有虚名。我可以为法身带来无上的声望,却无法干政。”
皇上点点头:“这番话,与当日那人与朕说的一模一样。你可知那人是谁?”
何婧英迷惑地看着皇上。皇上继续说道:“与朕说这番话的人正是法身。不过他说的不是无法干政,而说的是无法争权。”
何婧英的心底闪过一丝酸楚。皇上继续说道:“在太子府时,朕相信杀害先太子的凶手不是老五。是因为此事若是老五做的,断断不会还留着法身的性命。老五的王妃谢琵及出自陈郡谢氏。谢家虽然近几年籍籍无名,但当年前朝亡国之时,数万精兵甘愿投身谢门,隐居陈郡。这也是为什么前朝覆灭后,谢家未受责难的原因。萧子敬若是要谋反,不用动安西军的一兵一卒。而几大士族中,何家声望最盛,其实实力却是最弱的。”
皇上深深地看着何婧英:“老五背后有陈郡谢家。云英虽然娶的是陈郡袁氏,算不得望族。但他通过袁氏结交的朋友,皆是各地声名显赫的氏族子弟。就连粗野豪放的云长,也娶了富甲一方的高平郗氏。法身三岁能诗,四岁能骑,于治国之道颇有见解,可他为了你,早已放弃了权力的争夺。”
皇上严厉地看着何婧英说道:“这样一个没有半分依靠的皇子,在失去了太子庇护的情况下,你以为法身还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南郡王吗?”
何婧英心下巨震。这些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却理所当然的享受了。如今被皇上一语道破,方知自己幼稚天真,以为只要二人有情,这世间千万阻难都不在话下。她从未想过萧昭业为她付出了如此之多,乃至于放弃自己的前途,甚至将自己的性命放置于险境。
朱寿回到殿中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樽银色的酒壶。
皇上眼中闪过一死狠戾:“并非朕不愿多给你些时日,而是唯有你死,法身才能清醒过来。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没有资格保护任何一个人。朕要法身振作,朕要法身争,争朕的天下!唯有他争,才有活命的机会!”
第八十七章 佛堂走水
忽然,宫中远远地发出一阵骚乱之声。不一会儿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过来来,对朱寿耳语了几句。
朱寿赶紧回禀道:“禀皇上,佛堂走水了。”
“佛堂?”皇上惊道:“佛堂日日供奉香火都无事,为何会走水?”
朱寿低垂着眼睛答道:“佛堂不是因香烛走的水,而是因为一道雷劈进了佛堂,引燃了佛堂的梁柱。”
大齐自皇上开始,人人信奉佛教。“这是冬日怎么会有雷?”皇上脸上明显地闪过一丝惊慌:“可是,可是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惩罚朕了?”皇上走到窗前,脚步有些不稳。黑暗地空中看不见月亮,只有风雪呼号而过。“朱寿,你看今夜,是不是与三年前那夜一样?”
三年前,皇上下令剿杀萧子响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朱寿赶紧跪下:“皇上,您英明神武,神怎么可能惩罚您呢。何况那夜,皇上并未……”
并未杀萧子响。
也可以理解为,因为没有杀萧子响,所以神没有处罚他。
皇上回头看了看何婧英:“罢了,当年你父亲与朕,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朕暂时不杀你。”
何婧英心中一松,手中的鸠酒“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可是你记住,法身活你就能活,法身若有不测,朕就要你陪葬。”
何婧英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玉明殿,今夜就算是这样过了。她路过佛堂,看见佛堂的火势并不大,已经被侍卫扑灭了。
忽地,何婧英眼皮子一跳,那佛堂的梁柱上,下半截是黑的,上面却没有。若是佛堂是被雷劈的,那梁柱应该是上半截黑色。这显然是有人放火救了她。
何婧英心中一惊,难道是萧练?可这样的手法,她都看出来,事后一查皇上也定然能察觉。大齐重佛,火烧佛堂之事如何了得?
正是慌张间忽然走来一名侍卫。看穿着,只是个守门的侍卫而已。“王妃,时间不早了,请往这边出宫吧。”
何婧英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一名侍卫。萧练若是放火烧了佛堂,那人应该没有走远。何婧英在人群中胡乱找着。那侍卫几步上前挡在何婧英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王爷让我来救王妃的。”
何婧英猛然抬头,这才看清那侍卫的样貌,浓眉大眼,倒是一副忠正的长相,只是她没见过,十分陌生。“你是?”
那侍卫从袖中拿出扶桑玉佩:“这可是王妃的?”
何婧英点点头。看来萧练是用了这枚玉佩了。
“王妃请随我来。”
何婧英随着侍卫走到一个僻静地方。“王妃,我是正阳门的守卫曹景昭。我在宫门外备了马车。王爷就在城外,你和王爷快快走吧。”
“佛堂的火是你点的?“
曹景昭尴尬地笑了一笑:“王妃看出来了呀?我就说我这个办法算不得什么好办法。”
“你是怎么让人以为佛堂是被雷劈了的?”
“我先在佛堂旁用烟火弄出些光来,在弄出点声响,然后再放火。佛堂周围原本没什么人,都离得远,远远看去就像是被雷劈了。”
“那之后怎么办?是否是被雷劈的,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曹景昭也是颇有些无奈:“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你已经被带进了玉明殿。我进不了内宫,只能这样赌一把了。”曹景昭忽然正色道:“王妃我可否问你个问题?”
何婧英点点头。
曹景昭指了指扶桑玉佩:“王妃,这个玉佩你是从哪得到的?”
何婧英皱着眉,不知应不应当回答。她答应了萧子敬不与人提起他。但曹景昭能因为那八个字来救她,说明萧子敬对曹景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曹景昭看何婧英犹豫的表情,又问道:“是不是那人不让你说?是不是一个身材魁梧,英姿勃发的人?是不是萧云音?”
何婧英看曹景昭满脸的喜色,一愣。
何婧英虽然没有回答曹景昭,但曹景昭知道,给何婧英扶桑玉佩的人肯定是萧子响。曹景昭自言自语道:“他还活着!大哥果然还活着!”曹景昭急不可耐地问道:“王妃,他在哪?”
何婧英默默地低下头。
曹景昭耐着性子又说道:“他不让你说是不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当年他不让我们救他。现在由不得他了!三年了,我们找了三年!”
“他死了。”
何婧英的声音细若蚊蝇,但落在曹景昭的耳中却如天外惊雷。“什么?”
何婧英实在不忍告诉他,他记忆里那个英姿勃发的萧子响,像一个老人一样在狱中死去。但是无论多么残忍,她还是只能告诉他:“他死了,是因为我死的。”
曹景昭严重忽然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何婧英低着头道:“我不能说太多,但他的确是因为我而死。”
曹景昭眼神狠戾地逼近了一步:“若是你害死他的,他为何要给你扶桑佩,为何要告诉你那八个字?到底怎么回事?”
何婧英紧咬着嘴唇。
曹景昭声音近似恳求:“我救你一命,只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如何死的?好让我去为他收尸。他的养父因他而死,他又被自己生父抛弃,你让他的一缕魂魄去哪里?”
曹景昭眼神中露出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痛。他的恳求也是真挚的。何婧英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我是在刑部大牢遇见的他。”
“刑部大牢?”曹景昭脸上尽是悔恨的表情。“我们找了许久,找遍了城里外奇奇怪怪的桩子,寻着每一条身份有异的流放之人而去,但是他居然在刑部大牢?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几乎就是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曹景昭再也忍不住了:“告诉我,他怎么死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被毒死的。”
萧子敬被毒死时的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清晰的映在何婧英的脑海里。那原本是给她的毒药。萧子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竟然心甘情愿的吃了下去。
原本可以有很多种结局。
比如萧子敬看着她自己吃下那只烤鸡,毒发生亡。
或者,告诉她那只烤鸡有毒。那么两个人都不会有事。
可萧子敬却选择了把那只烤鸡吃下去。
第八十八章 你等等我
“是谁下的毒?”曹景昭眼神里尽是怨恨:“如果是那个人,为什么不一早直接杀了他,要折麽他那么久?”
“那毒原本不是给他的。”何婧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苍白无力:“那毒原本是给我的。”
曹景昭的脸上闪现了片刻的茫然:“他自愿的?”
何婧英点点头。
“他最后可说了什么?”
何婧英一字一句地说道:“奸佞当道,国将不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曹景昭终于笑了,笑得有些悲哀,有些凄凉,有些不知所措:“他还在念着他的国。不过是我们年少时幼稚可笑,许下的一个诺言罢了。”曹景昭摇摇头:“罢了,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我一个小小的守卫,难道还真能捍卫疆土,收复失地?”
“可我不知道他被送到哪里去了。”何婧英很是歉疚。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极其卑鄙的人。萧子敬救了他,她不知道萧子敬埋骨何方。颜小刀救了她,现下却还在崇安陵的院子里,无人问津。曾经的杨珉之救了她,她也无法回报分毫。
她何婧英何德何能呢?
正巧此时,另一个侍卫竟然冒冒失失地走了过来。何婧英与曹景昭都是一惊,曹景昭的手下意识地就放到了佩剑上。
那侍卫也似乎是吃了一惊,赶紧掉头就走。就在侍卫转身一瞬间,一缕银发从后颈落了出来。
何婧英心中一紧,看向那人的手。那人双手上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银光。
“刺客!”何婧英大叫道。
曹景昭与那侍卫都是一惊。何婧英赶紧对曹景昭说道:“这人是北魏刺客,火烧佛堂之事尽可推在刺客身上。”
说罢何婧英竟然追了上去。
那侍卫跑出一截就看见追在自己后面的何婧英。那侍卫停下来,咧嘴一笑:“小丫头,没想到是你。”容貌虽然是个普通侍卫的容貌,但声音却是白头翁的声音。白头翁点点头:“不错不错,小丫头,还认得你爷爷,眼睛没白长。我孙子呢?”
“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头翁好整以暇的坐在石墩上:“嘿嘿,小丫头,说你聪明你也不笨,笨起来真是吓死人。你说我来干什么的?当然是来偷东西的。”
“你要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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