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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晋氏那番咆哮于她,还是有几分影响。这会儿瞧见纸上的字,都是过眼不过心的。
容温索性合了册子,转而问道,“为何迟来了小半日?”
她这样的面相,过于和婉,且嗓音又极为沉静顺柔,瞧着便是脾性好的。若放在寻常富户,定被那些爱偷奸耍滑的奴才视为能随意糊弄的主子。
可卫长史上次是亲历过她的厉害的,深知以貌取人不可行,丝毫不敢抱侥幸存瞒之心,老实回道。
“昨日下午,奴才等去了拱北城外查看田庄,本安排好了下午折返前来求见公主。
后一时耽搁,唯恐趁夜赶路回京入了宵禁,被巡城官兵抓去打板子,丢了公主府的脸。所以只得在拱北城住了一宿,今日一早解禁后方驱车赶来向公主禀事。”
《大清律》定下的宵禁条例,全然抄自前朝的《大明律》。
前朝以正阳门为界,把京城分为内外两城。
拱北城,便是前朝所说的外城宛平县,距内城没几里地。但宵禁条例,比之内城宽泛不少。
前朝时期,外城宛平县、大兴县之地,是闲不住的老少爷们夜间玩耍的好去处。
但本朝却恰恰相反。
时间往前推,大清满人刚入关那些年头,京都天花痘疹肆虐。
因满人从前生活在关外,很少出痘,对痘疹亦缺乏免疫力,比之汉人更容易被传染。
所以,满人多认为痘疹乃汉人传染所致。
德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的两位福晋,还有不少宗室皆是死于痘疹。
彼时的摄政王多尔衮极为痛心胞弟多铎离世。
严令——不论内外城,凡是染病的汉人,皆驱逐到二十里外的乡下地方去。
有些百姓不愿离开故土,去乡下地方等死。便隐匿行踪,藏于外城,直至咽气,成为带病的腐尸。
后来以至于,外城拱北城之地,天花尤其猖獗。
遍地尸骨,行人避之不及,那还见前朝的纵情享乐。
今上登基后,在对付天花痘疹上很是费了些功夫——太医院分设痘疹科,京城设查痘章京一职,推行“吹鼻种痘法”等。
好在最后成效显著,虽不说全然遏止天花,但近些年京城内外至少再无人‘谈天花变色了’。
原本被天花肆虐得最为惨烈的外城拱北城,也算恢复了几分生机。
如今的拱北城不比前朝是处温柔乡,容温倒是不怀疑卫长史几人是贪图享乐,耽搁了差事。
不过,还是顺口问了一句,“你们因何事耽搁了?”
“奴才等正欲返京时,遇上了拱北城县署的县丞孙大人,海典仪与其是姑表兄弟,被其拉着摆宴饮酒。”
卫长史怕容温误会他办差敷衍,连声解释道,“奴才本不欲停留,但海典仪劝说,说能趁机从孙县丞处详细打听拱北城外几个庄子的情况。奴才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从了。”
容温听罢,倒没苛责什么,反而提着几丝兴致问道,“那海典仪,可是孙嬷嬷的儿子?”
容温起初根本没留心这海典仪究竟是谁,还是在听了那孙县丞的姓氏后才隐隐反应过来。
她记得,曾听人说过,孙嬷嬷的儿子名叫海塔,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
孙嬷嬷之前在宫里往内务府跑得那般勤快,她若想把自家没出息的儿子弄进公主府做个闲散七品典仪,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正公主府的长史、典仪等官职只是虚衔,名头好听罢了,只要公主自己满意、用得顺手便好。勿需像做实事的官员一般要经过层层筛选。
“正是。”卫长史见过孙嬷嬷的,知晓她是把容温从小带到大的奶嬷嬷,方才又见容温提及海塔时有些兴致,不由试探问道,“公主可是要见海典仪?昨日海典仪还在说,奶兄妹一场,甚是想念公主。”
想念、奶兄妹——容温不经意挑眉。
她怎么记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海塔。
“不必了。”容温摩挲手旁的册子,唇角噙了三分笑意,似随口道。
“明日便要搬去公主府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卫长史不妨给本公主说说,你们昨日从哪孙县丞口中打听出什么了。他既是海典仪的表兄,说话本公主还是信得过的。”
卫长史一听容温这话,心凉了半截。
这大公主对孙嬷嬷母子果然十分信任。
如此下去,他这四品长史的位置,怕是早晚得让给那个只会嘴上花花的海塔。
得想个法子才是,他可是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这份俸禄吃饭呢……
卫长史眼珠一转,长条脸拉得越发长了。
他不算笨人,否则也不可能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越过一干有些家底的子弟,成为公主府长史。
所以,接下来在向容温回禀昨日与孙县丞饮宴的情况时,卫长史说话便很有几分技巧了。
一边力求无所偏倚的转述几人与孙县丞饮宴时的场景,简略把几人的言行复述了一遍——当然,除了海塔。
卫长史以一种欣赏中透着讨好的表情,把海塔所作所为,详细讲了一遍。
就海塔那烂泥糊不上墙,偷奸耍滑的个性,卫长史根本勿需添油加醋,只实话实说便是。
不过这告状用的实话,该怎么说出口,也是有讲究的。
比如说,海塔一口应下孙县丞的宴请——卫长史面色微妙的夸他耿直爽气。
分明是暗指他偷懒耍滑,吃不了苦。
再比如说,海塔酒过三巡,在席间吹嘘自己与大公主青梅竹马,还掏了个金镶玉锁出来,说是幼时公主赠予的——卫长史目露尴尬的夸奶兄妹情深。
言下之意,实则是,海塔不敬公主,把公主作为谈资拿到男人的酒桌上‘下酒’。
如此种种。
容温方才故意表现得十分信任海塔,为的就是套出卫长史的话,用以推敲海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长史上道,省了她不少功夫。
容温由着卫长史明褒暗贬的上眼药,小半个时辰后,待对海塔了解得差不多了,才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桃知心思细,又知晓容温与孙嬷嬷的真实关系,看了方才容温的刻意表现,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待卫长史走远,她便笑问道,“为母则刚,反之,孩子自然是当母亲的软肋。公主想到办法了,打算从海塔身上入手?”
“算是。”容温颔首,“不过十多年都忍了,也不急在这几日,咱们先瞧瞧这卫长史的手段。”
“都听公主的。”这次接话的是樱晓,她端着张小圆脸,笑眯眯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公主一打瞌睡便遇上送枕头的。依我看,公主也别在屋内闷着了。郡王府不是有处‘名声赫赫’的暖房么,据闻里面花儿品种齐全堪比御花园,且开得极好。公主最爱莳花弄草,何不去瞧瞧?”
说郡王府的暖房‘名声赫赫’,这词不太准确,但却是自有一番道理的。
大清建国后,把追随的功臣们分为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
其中,自是满人自己的满八旗最为尊贵,蒙古的蒙八旗次之,汉八旗最末。
不说别的,就说这俸禄——满八旗的亲王整年俸禄为一万两,蒙八旗亲王只两千两;满八旗郡王年俸为五千两,蒙八旗郡王只一千两百两。
可是,每年年俸仅一千两百两的科尔沁多罗郡王府,却十分大手笔。十年如一日的,在根本无人常住的京城王府内,供着个花钱如流水的暖房。
如此做派,众口一传,可不就‘声名赫赫’吗。
以至于京都百姓提起科尔沁的多罗郡王府,会下意识暗道一声——肯定穷。
第11章
多罗郡王府到底真穷假穷,容温不甚清楚,但也不嫌弃。因为——她自己也是穷过来的。
从前在宫中时,未嫁且未册封的公主年俸除去各色炭例软缎首饰外,例银为二百四十两。按月拨,每月便是二十两。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铜钱。
稍好一些的米粮十文钱一斤,如此算下来,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斤粮食。
二十两,听着可不是笔小数目,能在普通百姓家,足够一家老小温饱乐呵过一整年。
然而,在宫中,二十两却微不足道。
逢年过节要送礼,生辰晋封也要送礼,偶尔还得赏赐宫人,二十两银子哪里够用。
生母尚在的阿哥公主尚且有额娘或者外家贴补。可容温是从恭亲王府抱进宫,养在太后身边的。她总不能指望江河日下的恭亲王府贴补她吧,恭亲王府不从她身上捞好处她已谢天谢地了。
再说太后——太后的寿康宫中除容温外,还养了不少孙辈。宜妃的五阿哥,荣妃的二公主,德妃的四公主等。
这么些人,太后若要一一贴补,哪贴补得过来。
容温谁也指望不上,每个月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的。未嫁之前,几乎没存下什么体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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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容温虽已获封亲王世子品级的和硕纯禧公主,比之未册封的小公主们,地位涨了一大截,按理俸禄也该涨了许多。
但实际上,和硕公主单是品级瞧着高而已。比之同级、俸银为八千两的亲王世子少了好些倍。
清制,出嫁的公主俸银发放实则分为两种——留京与随旗。
留京生活的和硕公主年俸三百两;下嫁蒙古,随旗去草原生活的和硕公主年俸一千两。
待班第伤好过后,容温是铁定要随他去科尔沁的,自然属于随旗公主,年俸一千两。
一千两,勉强可以赶上蒙古郡王的年俸了。且容温出降之时,除各色陪嫁器皿、金银、首饰等。循例陪送了几处铺面、一万两银子、一块用来收租的胭脂地做嫁妆。
杂七杂八加起来,手头的东西委实算不上少。
不过容温方方面面仔细考虑过后,仍觉得不够宽裕。
因为——进项大,出项更大。
别的不多说,就公主府的几百奴仆,从今往后都得她自己发月银养着。
另有,嫁人后的人情往来,可不像未嫁时——碰上月底手头不宽裕,费心绣几样绣件也能充做礼物,无人会挑她的错。
如今既已受封出降,凡是行事,必须得真金白银的往外拿,才镇得住和硕公主的身份,不落人话柄。
再则,蒙古之地,有封关令在,出入查得极严。一年中,来往行商的商贩不过寥寥,各色货物供不应求。
容温听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太后说过,味道好些的茶砖能卖出金子的价格来。
当然,容温这身份自是不必在喝行商贩到当地去的粗劣茶砖。每隔三五月,自有京中的人送所需物什到蒙古公主府给她。
但是,日常花用,难免还是会买蒙古金子价的货物。
除去这些,其他需得花银子的地方,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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