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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之前封城之后他就没抽开身跟阿鸾说一话,他们一个在峰顶,一个在山底,政令推行全凭对对方的了解取法乎上,摸黑过河,刘初六问的,就算他和辛鸾见了也不会讨论啊。
“今年元月十五,东境南阳深夜大火……”邹吾翻炒的动作转慢了,“当时太子殿下受困火海,逃命时仍不忘抱住一只跑不动的小鹿。”
刘初六抬着头,缓缓睁大眼睛:厨房衰黑,偏偏邹吾身披光芒。
“他救火不只是为了救火,是为了救火中的生灵,他抗疫不是非要和这病过不去,他是要救患了这病的百姓,他亲自来武道衙门,也不是为了另降大任,是因为你们的本职任务就足够重要,所以他才器重你们——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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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边揉着肚子边看各种禀帖折子,现在他每早起床都有些崩溃,看到反馈的消息总觉得昨日下过的命令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他快速地扫过,最后翻了翻武道衙门的消息,果然,除了病例和死亡人数,没有报上来的专案。
此时不知道哪里忽然就传来朗朗读书声,辛鸾一个走神,看向窗外。
那树真美啊……大树生机勃勃地斜弋占了半幅窗,阳光底下,书声里,一枚枚叶片又大又亮,让人看得见上面的飒爽流光,待水珠滑下,叶脉轻微一个颤动,那水滴就打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殿下。”
潮湿阴凉的室内,翠儿匆匆从外走来,低声道,“左相、右相还有堂官们,都来了。”
辛鸾眉梢一挑:“他们不在府上好好呆着?联袂来这儿做什么?”
翠儿摇头。
辛鸾一敛神色,动手理被他翻得一片乱的折子,“请他们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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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听话、顾大局,那是钧台宫要考虑的事情,不是我们要想的。”
邹吾手脚麻利地端盆起锅,青菜炒肉,他下的荤腥很足,手上不停,“行了,菜好了,你去喊闫展鹏他们起来干活吃饭。”
武道衙门现在好多人都不回家了,害怕自己在外面染了病,没得再传给家人,他们就在衙门大通铺上一宿一宿地糊弄,邹吾知道他们辛苦,得空就给他们做顿早饭。
“好。”刘初六在裤子上拍了拍灶灰,站起来就往外走。
“想不通我的话,你就和你兄弟多聊聊。”邹吾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只一点,武道衙门不要只想着给殿下留颜面,更要想着为殿下,留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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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案上的折子禀帖弹指间让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理顺了,翠儿心动身动,赶紧去外面喊人,辛鸾却忽地开口问,“翠儿,外面是不是有人背书?背的是什么?”
他的总指挥室并不在高处不胜寒的钧台宫,为了周转方便,正正选的是中山城的中通要枢之地,近有人家,四通八达。他刚听到读书声还觉得挺新奇的,毕竟孩子憋在家里还能早起读书的,有些难得。
翠儿笑了,她刚在外面时早听到了,这篇她不久前刚学过,因此答得就分外响亮:“殿下,是’高山流水’啊!”
辛鸾眼波一动。
翠儿:“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第158章 大灾(13)
“左相、右相,坐。”辛鸾带上蒙面巾,“有什么事嚒?”
“知道殿下忙,臣快些说。”申不亥有些忌惮地看着他,他知道这总指挥室每日虽然进出严格却还是时时与一线对接,他怕传染,落座后也情不自禁地身体后倾。
“臣是看到了这些,心中担心,这才来劝谏。”说着,申不亥将手中的纸卷递了过去,正是这些天连续张贴的病例人数的告示。
辛鸾眉梢一挑,“这怎么了?”
申不亥:“臣想问,这上面的病例数字,是真实的嚒?”
辛鸾:“是真实计数。每日各区医署的负责人都会来这上报一次,现在外间拨算盘的就是在通缉,告知我的同时,也张贴告示在中山城和下山城,然后再由赤炎和武道衙门打马在城中宣读,让不能出门的百姓也知道疫情情况。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嚒?”
辛鸾条分缕析,很难想象一个提纲挈领总领大局之人还会清楚这样的细枝末节。
申不亥停顿了一下,“可,这……这病例人数实在是太多了,第一日五百余人,第三日就近三千人,今日第七日,已经快逼近八千人了,臣听闻下山城自戕人数达到了十八例之多,殿下如此做,不是要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嚒?”
辛鸾看着申不亥的脸,咽了口气,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喉咙里的“瘟疫如今爆发成这样,到底怪谁呢?”说出来。
申不亥尤自苦口婆心、忧国忧民,“殿下有所不知,按照以往大疫的酒力,朝廷总会在实际人数上略减去些公布,以免百姓恐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廷有为父之心,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语妻子,这是我们朝廷应该担的干系,应该做的隐忍,而不是吧真相宣扬得满城风雨……”
“旧例……”
辛鸾听着那冠冕堂皇的话,折起那告示,抬起眼睛,“右相是说这样的大疫,所有的瞒报都是旧例?”
申不亥呼吸猝然一紧,一口气提起来,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的招数已经被辛鸾一眼识破,他刹那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也不是孩子,没什么经受不住的。如实相告的确会引起恐慌,但是隐瞒后暴露真相,只会让人更恐慌……对,就譬如祭神大典大日……”
辛鸾原本有眼风如刀,想了想又压住了火气,几乎是好言相劝道,“右相,为官做宰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是这样的大事,没有谁能一肩扛,更不要傲慢地要去当谁的父亲——我们就告诉百姓这瘟疫很严重,就告诉他们现在很糟,未来更糟,但是我们一二三四地做下去,同舟共济,会挺过来的。”
辛鸾恳切地看着他,“我们渝都上层也是,现在需要的是朝野一条心,摒弃纷争,自上携手……”
辛鸾现如今亲临一线,已经是全部都豁出去,哪怕知道申不亥之前的所作所为,也还是想着给他一个机会,以稳定朝局为首要,恳求这个老人给他一个回应。
无奈,申不亥冥顽不灵,“殿下,民意已经在亢奋了,这点不解决……”
辛鸾的嘴角倏地一僵。
申不亥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忽地抬眼,和翠儿对视。
后者会意,立刻转身去柜格的小匣中取东西。
“咚”地一声,空旷阴寒的总指挥室波纹一般漾开惊心动魄的声音,辛鸾用力地敲击了下桌面,看似无心,一口气打断了申不亥的侃侃而谈。
话说尽,事做绝,顽石还是不点头。
像申不亥刚刚将告示递给他一般,辛鸾亲手把一叠同样六张的纸递了过去,浅浅一笑,“右相,我之前还想说,良弼在我那钧台宫整日呆着也是武士,我便让邬先生去给令郎和令嫒教书,这是他这几日抄写的功课,右相你看看,是不是有长进了?”
刚刚还唾沫横飞的申不亥扫了眼那手迹,脸霎时白了。
翠儿站在辛鸾一侧,忍不住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来。
正当此时,一直不说话的向繇忽然开口,“殿下,臣也有一要事陈奏。”
辛鸾容色一敛,“讲。”
向繇不疾不徐地从自己的衣袖掏出折子来,恭谨道,“封城之后许多衙门里的官员都闲居在家隔离,然家国有难,他们也有报效之心,一个个情愿到了臣这里。臣排查过了,都是些身体康健、年富力强之人,今日来之前列了他们的名单,愿殿下不弃,看能否差遣。”
申不亥倏地转头看向向繇——
辛鸾绷紧的嘴角一下子放松了,忍不住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好,这都是识大体的官员,向副有心了。”
向繇矜持地笑了笑,垂眸将折子递给翠儿,抬起眼眸,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辛鸾。
辛鸾并不看他的眼神,伸手接过那折子,边翻边看,“这段时间孤一直缺人手,向副这个折子就上得好,是该让些年富力强的去做事了,这场文艺,老人家容易染病——”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申不亥,再不忍耐,“右相您春秋也高了,也多注意些,少出门,少操劳。家里安心呆着,缺什么,少什么,可以来我这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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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当官久了,颟顸了?不识时务。”
向副矜持地迈出门槛去了,而申不亥垂头丧气,宛如斗败的老公鸡。一时空寂下来的总指挥内室,泛着没有人气的靛蓝阴影,翠儿从外间端来药碗,边递给辛鸾边轻轻调笑。
她没有说人名,但是不言而喻。
辛鸾立刻皱眉,严肃地更正,“他才不是颟顸了。他一道‘尚书有云’的折子就能把你轻巧绕进去,今日他预备的这招,是走得更高明了。”
主子这样说,翠儿立刻羞红了脸,不敢再调笑,低着头去请候在外面的各位大夫进来。
辛鸾忧心忡忡地喝药,一边吞咽,一边思虑重重:他不记得申不亥身边有什么厉害智囊,但是近日发难这一招真的是又精又巧,若不是在中段申不亥自己原形毕露,辛鸾若是跟那幕后人拆招,未必能占到上风……那么,到底是谁给申不亥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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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城现在出了一个房子,自称是癸区‘贾大夫的自救方’,说他在染上重症瘟疫后居家研究瘟疫药,五天就逐渐恢复,效果比我们医署还要高出许多……”
这两天会开得越来越有流程,两刻钟谈正事,一刻钟闲谈下山城其他情况。辛鸾害怕这些大夫们压力过大垮下去,耐心地陪着一起聊天。糜太医这样说,辛鸾倏地抬头,挺期盼地问,“这个方子真的好使嚒?”
糜太医迎了主君的一脸天真,难免就一口气哽住,缓了缓,道,“殿下,瘟疫当前,药方从来满天飞的,哪有什么真的?卑职去查了,癸区甚至根本没有‘贾大夫’这个人。”
时风月点头,“那个方子我也看了,就是清热药,三十种药材略冷僻了些,寻常不会囤积,只是因为每斤每两都写得详细,乍一看唬人罢了。其实根本不会有效果。”
糜太医:“关口是信这个的人倒是很多,这三十几种药材现在在民间私下交易,已经炒到了一两一金的高价,有人掏出家底也要喝着服药。”
这个内情其他大夫明显不清楚,纷纷露出惊讶表情,一句两句地问起来。
辛鸾听他们讨论,也挺不解的,一是不解既然是私下交易,糜太医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二是他们封城才七天,一片兵荒马乱,这些为富不仁之人到底是哪里迅速拉起一批买家的?下山城基本瘫痪,他们怎么建立的信息渠道和交易线?
辛鸾转向时风月,“你那个救治的方略是古方为本调整的罢?现在第几副了,有明显效用没?医署动作快点,康复的人出去了,大家也不用信这些旁门左道了。”
时风月是早在封城前就在研究治疗方略的人,所以封城后这件事也义不容辞地落在她身上。
时风月有一说一地答,“第三幅了,效用有限,还不能使用。”
辛鸾愁得直摩挲纸,“就不能先给重病的试试么?能送回家一个也是好的啊。”
时风月比他还直白:“殿下,那是虎狼药啊,人命关天,我怎敢玩笑?”
辛鸾闭嘴了,惆怅地叹了口气。
糜太医眼见着话越说越偏,有些忧急地问,“殿下,谣言比恐惧更能攻破人心,民间私传虚假药方,这事儿您就不管嚒?”
辛鸾:“囤积居奇这是严查的,乘机欺诈也是严查的,但是你说的药方里可有常用药?清热药不是毒药,就是有百姓愿意信它,越贵越信,买了心安,朝廷又能怎么样?武道衙门如今很忙,不可能因为小鱼小虾大动干戈。”
糜太医明显是还要说什么,但是被辛鸾堵得硬是说不出来。他眼珠急剧地转动,眼见着滴漏就要流尽了,忽地心一横,开口,“殿下,不是这样的,他们很多都是教徒,对您封城心有怨愤,得病了也不来医署只是自我治疗,早晚趁着无人,偷偷去抓叫‘趾踵’的鸟,说大疫的起因就是因为它,然后聚集在一处一只一只扯断鸟的翅膀,掏出内脏,放在火中烧……”
“糜衡!”时风月声音发颤,立刻斥止他。
辛鸾呆呆地睁大了眼睛,脸孔一片惨白。
鸟儿代表什么,这隐喻太直白了,众人惊愕地先注视糜太医,又转投辛鸾,凝住的指挥室宛如深蓝的冰窟,辛鸾呆呆的,也不说话,忽然间,他猛地一个俯身,骤然蜷起脊背,急剧地呛嗑起来!
“殿下!”
翠儿被吓到,立刻就要抢过来帮他顺背,时风月比她更快,起身绕过大案拨开人,一把搭住辛鸾的手腕!遽然的呛嗑声仍不止歇,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糜太医跟着众人慌乱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着!
众人的目光紧张,辛鸾在时风月的手指下收回手臂,拒绝诊脉,“没事……咳,没事,咳咳,就是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殿下……”时风月担忧地喊他。
她刚刚冲过来,听到辛鸾小声地念叨了一句,说的是:“是我做的不好嚒?”她一下子揪紧了心肠,辛鸾的身体她最清楚,他每日当水喝的根本不是什么防疫的药,他身体一直这么单薄还一直撑着这个大局,他听这样的话,他要有多寒心?
辛鸾抓了抓她的手臂,安抚她的同时也是给自己打气,朝着众人虚弱地摆了摆手,尴尬道,“……都别这么看我,真的只是呛到了,咳,咳咳,你们下去吧,该忙什么忙什么。”
有医生怯怯地开口,“殿下,那这事儿,要不要查?”
翠儿也是心潮起伏,看定了辛鸾,就等他一个态度,她立刻就要去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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