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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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丹一直都知道管理公司不容易,却没想到有这么难,她坐在会议桌的最上方,看着公司的高管们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有人支持她,说虎父无犬女,相信她一定不会让公司有事,有人大声反对她,说她只是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当好这董事长的位子,甚至还有人把她身体不好拿出来说事。
亚丹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任由那些质疑和声讨如磐石一般重重的朝她砸来,她知道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任性的权利,更没有反驳的权利,她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保住爸爸一生的心血。
她看着他们拍桌子撂椅子,看着他们指着她大声的质问,看着他们一个个愤然的摔杯子离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留住那些人,他们都是公司的顶梁柱,如果他们都离开了,公司真的就毁于一旦了,她放下自己一贯坚持的尊严求那些人不要离开,不要放弃公司。
她从来不知道人性在利益面前可以如此淡薄不堪,她也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坚持到今天的,他受过多少白眼,遭受过多少奚落,在今天,这一切她真真的感受到了。
会议室在一场声嘶力竭后回归平静,亚丹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凉,看着眼前这一堆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书的文件,她不知所措,小赵替她挡住了今天的股东大会,可明天呢,后天呢?
谁还能来帮她?
小赵站在她身后,一脸的凝重,亚丹无望而又祈求的回头看他,“赵哥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嗯?”
除了他,她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人来帮她了,如果连他都不帮她,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赵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给了她想要的安慰。
“谢谢你……”亚丹感激的呢喃,颤抖着手用力握紧文件,没想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竟然帮她的是一个陌生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好失败,从未有过的绝望,让她丧失了对未来的期望,可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她绝对不能退缩。
接下来的日子,亚丹白天在公司处理公务,晚上下班一个一个股东去拜访,拜托他们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公司,遭了多少拒绝,受了多少冷落,她记不清,她只知道自己只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的去拜访,许是被她的真诚打动了,股东们不再动弹得那么厉害,但是亚丹知道这仅仅只是表面而已,暗地里已经有不少股东自成一派了,她知道此刻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努力把公司从谷底带出来。
对于如何管理一个上市公司,她终究是个门外汉,即使小赵再怎么帮她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功效,公司的股票骤跌,爸爸之前最得意的酒店工程出现资金链断裂,不得不被迫停工,亚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那一长串的数字,她挣扎了许久,为了能让公司存活下去,她别无他法的卖出了自己百分之十的股份。
小赵阻止她,劝她不能这样做,以现在的局面,她一下子抛出这么多股份,如果有有心人想要收购公司的话,公司很快就要面临易主的可能,亚丹再傻,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可她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如果还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这样做。
已经没有银行愿意借钱给她,爸爸那些个所谓的朋友,也开始以各种理由搪塞她,亚丹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也能明白那些叔叔伯伯的难处,她不怪他们,她安慰自己,一切都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即使有人要收购公司,以她手上现在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是能保住公司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小赵看着娇弱的她独自撑着这片天,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但愿她的乐观能帮她度过这次难关。
父亲第一次上诉,亚丹也去了法院,看着数日不见,已经双鬓灰白的爸爸,亚丹坐在最后一排,失声痛哭,他带着手铐,穿着狱服,低着头坐在那里,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渴望得到原谅,昔日里的容光焕发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的黯淡,他不停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亚丹知道她在找她和母亲,母亲被瞒着不知道今天上庭,她也没有让父亲看到她,在她心中父亲一直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天,她不忍看到父亲心痛而自责的神情。
亚彤为了父亲的案子也是精疲力竭,上诉结果还没有出来,可从她脸上看得出,情况并不容乐观,但她们并没有放弃希望。
酒店生意越来越差,以前和酒店有合作的很多企业不是毁约就是提前解约了,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亚丹有些措手不及,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糟糕,他们酒店不说名声有多响亮,至少在服务质量和价值创造方面在S市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酒店,尽管做了很多补救措施,但收效甚微。
开会的时候,营销经理的话让她感受到了一股子莫大的恐慌,酒店业这个行业竞争大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有人宁愿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将他们置之死地。
亚丹看着手里的资料,就是上次她去过的那家酒店,着实很气派豪华,但是他们家的酒店并不逊色,这家酒店亚丹听父亲提起过,对他们酒店的威胁是很大,但是这几年,两家酒店一直是进水不犯河水的,不知为何,他们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和他们对着干。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乘人之危。
日子就这样煎熬着,亚丹每天就好像活在地狱里,每当她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上帝总会将她推入更绝望的深渊,她已经有多少个日夜没有熟睡过了,难得的,今天她竟然还做了梦,梦中是父亲牵着她去看海,那是她第一次看海,她喜悦的尖叫,父亲说,他要在这里给她建一座城堡,当时的她是什么反应,她已经忘却,只是记得父亲真的实现了那个承诺。
她被电话铃声惊醒,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梦中美好的一切宛如现实般那么真切的浮现在眼前,让她突然觉得一切又充满了希望,枕边的手机还一直再响,亚丹拿过来一看,是陌生号码。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明媚的早晨,那个剥夺她生命里全部阳光的电话,她跌跌撞撞的跑到医院,身上还穿着昨天上班没有换下来的套装,脚上只有一只拖鞋,另一只应该在跑的过程中掉了,一路上,她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倒了几次,手掌都磕出了血,她失去了知觉一般,站起来继续往前跑,蓬松的头发随着她的步伐上下摆动着。。
她麻木机械的跑向住院大楼,这一段时间,她天天来这里所以并不陌生,她跑得太快,转弯的时候没注意到护士推着的移动病床,她硬生生的撞到了上面,冰冷的铁架撞到她的腰上,瞬间,将她那瘦得不成形的身子撞飞好几米远。
她躺在地上,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连吸气都不会了,冰冷的眼泪沿着眼角一直落到冰凉的地面上,护士连忙跑过来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刚才的冲力太大,连一旁坐着的病人家属都不禁吓得倒吸了一口气,都好心的过来询问,“姑娘,你没事吧,没撞伤哪里吧。”
耳边全是担忧的询问声,亚丹只是无力的躺在地上,看着那些陌生而又虚幻的面孔,他们还在问她痛不痛,她多想说,她痛不欲生,他们问她,有没有事,她动了动嘴,想要告诉他们她很好,她很坚强。
可发出的声音却是嚎啕大哭,那凄怆的声音悲恸的飘荡在空气里,深深的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她挣扎着站起来,撑着墙壁踉跄的往前走,她的脚底被石子磕破了,每走一步都在那洁白的地砖上留下了深红的一块。
有人上前要扶她,她轻轻的推开,她坚忍的看着每一个人都笑,那笑却是那么的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病房里的,她看着病房外面站着的警察,不知怎地就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很大声,附近病房有不少人都出来了,病房里的亚彤也闻声出来了,看着站在走廊上笑得绝望的妹妹,她冲过去抱住了她,“亚丹,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进去看看爸爸……他在等你……”
亚丹麻木的任亚彤将她牵进了病房,母亲已经昏厥在了沙发上,护士正在给她输液,奶奶呆愣的坐在轮椅上,看着床上的儿子,没有哭没有笑,平静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医生还在给父亲做心电复苏,亚丹听着那一长串的滴答声,看着医生失望的摇着头放下手里的仪器,抬腕看了下时间:“病人于上午九点十分停止心跳。”
亚彤闻言再也受不住的痛哭起来,奶奶彻底的昏了过去,泪水从她的眼角绝望的滚落,护士连忙把奶奶推进了急救室。
只有亚丹麻木的站在原地,怔忡的看着父亲那张安详的脸,她拉了拉亚彤的手臂,“姐,爸又睡着了,我们去给他画小丑吧。”
她眼里含着泪,笑着说得开心,一如小时候两姐妹去打闹父亲一样,亚彤泣不成声的抱着她,“亚丹……”对她在定。
“姐,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哭,你别把爸爸吵醒了。”她机械的去替她擦泪,亚彤不忍看她这样,握着她的手:“亚丹,爸爸走了,爸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你胡说,爸爸只是在睡觉,他只是在睡觉。”亚丹大声的反驳,像个孩子一样任性的反驳,仿佛是在告诉她自己,爸爸并没有离开她。
护士拉着白布要将父亲的脸盖在,亚丹发了疯的冲过去一把推开她,张卡双手拦在父亲身前,大吼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说了爸爸只是在睡觉,他在睡觉你听不懂吗?”
护士被她用力一推已经摔倒在了地上,她失去理智的要将所有的人都推出去,亚彤怕她崩溃,朝她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夏亚丹,你清醒点好不好,爸爸死了,他死了,你这样子是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让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他没有死,爸爸没有死,我不准你们胡说。”亚丹瘫软在地上抱着自己低声呢喃。
要她怎么能接受,一直是她的天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她,她的天塌了,她要怎么办……
亚彤难过得不知所措,她蹲下来抱住浑身冰凉瑟瑟发抖的妹妹,“亚丹,别这样好不好,让爸爸走得安心点好不好,他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姐,爸爸不会离开我们的,他还没有看到你穿婚纱,他还没有和妈妈去环游全世界,他还没有给我建城堡,他怎么可以不孝的不照顾奶奶,他……姐,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我们的……”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她绝望的一遍又一遍的呢喃。
她这么努力,这么努力的要守护住爸爸,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的将爸爸带走,即使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状,让她来偿还就好,为什么要这样无情的带走爸爸。
房间里的警察和医生红着眼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凉。
亚丹死死的抱着爸爸不准护士给她盖上白布,医生只好暂时作罢,一时之间,房间安静的不再有任何声音,醒过来的母亲,失神的坐在沙发上,不悲不泣,亚彤去病房照顾奶奶。
平静下来的亚丹,知道所有事终究要去面对,她从浴室里打来一盆清水,拧干毛巾,捧着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的父亲细心擦拭着,眼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她几次哭到无力得快要晕倒,又被她狠狠的忍了过去,擦掉眼泪继续为父亲擦拭。
爸爸这一辈子素来爱干净整洁,她不想让他走的时候都是带着污渍的,父亲从小就教育她女儿有泪不轻弹,今天,她让父亲失望了,她一边擦一边说:“爸爸,对不起,丹儿今天没有坚强,你一定要原谅我好不好,到了那边,您一定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再累着自己了,在这边的一切都过去了,你到那边去享福也好,不要挂念我们,我保证我会好好照顾妈妈和奶奶的,公司也会好好的……我爱您……一路走好……”
这番话亚丹几乎是哭着说完的,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看着女儿瘦弱的身躯,心疼到哭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敢去想如果自己都死了,丹儿要怎么活下去,终在一念之间,手中的水果刀,无声的落在了沙发上。
父亲并没有马上火化,亚丹执意要让奶奶醒过来再看爸爸一眼,医生说,父亲是受刺激突发脑溢血死亡的,父亲身体一直不好,亚丹这是知道的,她以为父亲只是接受不了宣判结果,而受的刺激,直到后来,小赵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父亲,公司,爱情都离开了她,亚丹看着手上的资料,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在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样的报告她还是能看懂了,她只笑着说了句:“很好,欧子西你干得真漂亮。”
小赵安慰她,“小姐,节哀顺变。”
是啊,她是该节哀,父亲走了,公司也没了,她还有什么脸在这里哭泣。
亚丹坐在窗前,窗外的阳光黄橙橙的,楼下花园有不少的人在闲庭散步,一晃眼,已是傍晚时分了,手里的报纸被她捏得发皱,她从没有想过把她毁灭的人会是欧子西,病房门被推开,她没有回头,但已经猜到来人会是谁,他的气息已经根深蒂固的缠绕在她的灵魂里了,即使此刻,她都无法让自己做到不在意。
她早就料到他会来,所以,她把母亲支去了奶奶病房,奶奶还在重度昏迷中,不乐观的说,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也好,有谁能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亚丹浅笑着转过身来,陌生的看向门口的男人,“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晚。”
欧子西近乎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瘦得他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她本来就不胖,此刻清秀的五官越发显得精致了,大大的眼睛里是漫无边际的绝望,嘴角那丝伪装的轻笑是那样让人心疼。
他平静的移开目光,看向病床上的父亲,他走过去,深深的鞠了一躬,那情深意切的模样,差点让亚丹都感动了。
演的真好,这就是他欧子西,随时随地,他都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怎么样,很开心吧,我父亲死了,你这个好女婿拿到了他一生的心血。”亚丹朝他走近,笑得近乎癫狂。
“吃饭了吗?”欧子西无波无澜的看向她,平静的问。
亚丹大笑,笑得热泪盈眶:“哈哈……你这是想请我吃大餐去庆祝吗?”
欧子西没说话,看着她双目含恨的走过来,啪的一声,无预警的,亚丹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欧子西,这一巴掌是我替我父亲打的,打你卑鄙的夺走他公司,你还真有脸来看他啊,我该说什么好,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吗?”
亚丹又笑,那真真是绝望的笑,有什么比被自己挚爱的人背叛要来的残忍,她以为他不爱她,她能容忍,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处心积虑策划好的一场戏,只有她傻子一样的沉浸在戏里不愿出来。
欧子西没有还手,只是垂手站在床尾,看着眼前笑得一脸泪水的女人,他想开口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其实,在父亲没死之前,我没有权利恨你的,真的,一点都没有资格,如果不是我,我们夏家就不会和你牵扯上关系,那次你帮我父亲渡过难关,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愿意用我自己来报答你,即使成为婚姻的枷锁,我也愿意套牢自己,我知道你不爱我,一直都知道,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七年都坚持过来,在坚持一下下,你也许会发现我的好,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洛薇的出现,彻底让你方寸大乱,我每天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带着离婚协议和我说离婚,我告诉自己,只要你亲口和我说,我一定会成全你,可你连家都不回了,我告诉自己,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桩婚姻一段爱情而已,这个世界谁少了谁还不能活了,在你没有洛薇的七年生活里,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吗!”
亚丹故意说得讽刺,像是故意去触碰他的伤口,她恨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正如七年前他恨她一样,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欧子西依旧平静的看着她,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温度:“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以为我知道些什么。”亚丹冷冷地一笑。
“你见过洛薇?”
“我见过她稀奇吗?我还亲眼看到你们两亲手离开,亲眼看到你们两在海边别墅翻云覆雨,还亲眼看到你为她一掷千金,够了吗?”
欧子西搁在腿侧的手青筋暴起紧紧的握成拳,他在隐忍着什么,亚丹知道,他在隐忍着他的怒火,他从来都是耐心十足的好,今天,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地步。
“所以,你跟踪了我去了费城?”
“跟踪你?我犯得着吗?还是你藏着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亚丹看着他发青的面色讥笑,笑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欧子西冷冷的看着她,亚丹也冷冷地瞪着他,彼此眼里翻滚着深仇大恨。
“欧子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毁了你的爱情,让你们分开了七年,我还知道你恨不得把我拆骨入腹,现在我父亲死了,我也不欠你什么了。”看着他剧烈收缩的眸子,亚丹有了一丝块感。
她发狠的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扔在他脸上,咬牙切齿的说:“欧子西,我现在就成全你的爱情,我要和你离婚,从此你我再无瓜葛,滚,你现在就从这里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亚丹指着门口大吼,她坚持不下去了,她怕自己真的会拿着刀将他刺死,戒指落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欧子西却是冷冷一笑:“夏亚丹,你以为这样你就不欠我了吗?你以为我会和你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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