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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小的时候盼长大,盼着长大自己做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也不做都没人管。
可真到长大,又发现其实最开心快乐自由的,还是小孩子。
比如林重阳,小时候跟着林大秀过苦日子,想着长大要带他爹走遍天下吃遍美食,让他爹见识一下烟雨江南,撑一把油纸伞在青石板小路上风骚招摇,装许仙勾搭个白娘子来。
可真到他长大,他发现自己离那个梦想越来越遥远。
不但他走不了,林大秀也走不了,因为林大秀是他的后勤官。
等回到老家,他发现还有更残酷的现实等着他们——生老病死。
生离,他从来不怕,甚至刻意让自己多面对一些离别,这样可以锻炼心肠不要总是那么软。
死别,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很在意的。
幼年时候的双亲健全、老人健在,就意味着等你长大,明白了死亡是什么的时候,你要直面。
真真切切地感受。
老太太年事已高,比他上一次离家时候真的已经是风烛残年,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不在乎的,毕竟自己是穿越来的,并没有兄弟们那种根植于血脉里的家族荣耀和责任感,也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观。
可当他看着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眼神呆滞地盯着某一点半天不动的时候,他还是泪流满面。
大爷爷自己也是头发胡子花白,不过精神很好,尤其林重阳有出息,皇帝又破格恩赐了诰命,这是整个林家堡的荣耀。
大太太却比他更见老,虽然精神还不错,可也显出老态龙钟来。
她跟林重阳说,“前两年天天念叨,说想你们,后来慢慢地就不念叨了,估计知道念叨也回不来。”
“从前年开始,脑子有些不记事,亲戚们来人都不认得……”
“去年,你四叔回来,她不认了……”
“这两天也不念叨你的名字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
大太太低头拭泪。
林重阳慢慢走过去,跪在脚踏上,伸手扶着老太太的腿,“太奶奶,我回来看你了。”
林老太太转了转脑袋,看了一圈,嘟囔,“谁啊?”
她耳背,说话声音特别响,却因为牙齿掉光了,声音含糊不清。
记忆里又浮现出那个扎着裤腿,脑后用网绳兜着圆纂儿,一副精明干练又厉害的老太太模样。
那时候老太太的眼神可真犀利啊。
可再犀利也不抵不过岁月侵蚀,它能将圆润的少女变成精明老太太,把干练的老太太变成形容枯槁。
“太奶奶,是我啊。”林重阳笑着说。
老太太就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努力撩着眼皮看了他好一会儿,“你是……哦,大秀啊,你看看你这个孩子,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说着她就颤巍巍地拿了帕子给林重阳擦眼泪。
“你这个孩子,受了委屈不知道喊疼,死犟死犟的,就会跟大人顶牛。他们打你,你就老实地给打?你不会跑?真是个又傻又倔的孩子。”唠叨了一会儿,她又跟大太太喊道:“他不来你没法管,他来你就好好看着他,告诉老三家的,让她别那么刻薄,跟个毛辣子一样浑身都是毒刺,看着烦人。”
大太太笑着道:“知道啦,早就跟她说了。老太太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谁?”
老太太凑到林重阳跟前儿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嗯,还真不是大秀,这是老四吧,哎呀,老四你病好了,还能回来看娘了。”
看了看,又摇头,“老四没有这么俊,这是大房二小子吧。”
这一下子轮到大太太抹眼泪了,林毓贞的父亲青年夭折,也就比林重阳大不两岁。
林重阳拉着她皱巴巴的手,“太奶奶,你把我忘啦?你再想想。”
老太太一拍手,“我知道了,你是左家那小子,最俊的那个,总来我们家吃饭,说我们家的菜最好吃。”
林重阳想了想,寻思他说的可能是左潜?
“太奶奶,他哪里有我俊!”他大声抗议。
那边沈君瑶差点忍不住,赶紧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然后继续轻言慢语地跟大太太聊家常。
到底老太太也没把林重阳想起来,她的记忆好似只停留在林大秀十四五岁的时候,再也不往后走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婴儿啼哭声,老太太笑着要下地,颤巍巍地伸着手臂,“快把小九抱过来给我瞅瞅,这奶孩子见风长,一天不见就大变样嘞。”
林重阳:……
后来林大秀过来,老太太管管他叫小三子林中方,让他别仗着那张脸整天搞些不三不四的,别整天打儿子。
看着他爹吃瘪,林重阳心里平衡了一点。
……
……
……
林重阳回到林家堡,自然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热烈欢迎,据说直追当年的林靖公。
林家堡的进士牌坊如今占了整整一条街,从西到东,重重叠叠,都成了一景,每年都有不少读书人慕名前来膜拜。
据说密水县的新任知县都要先来拜会过林家堡,在进士牌坊街下叩拜过,自觉沾满了清贵高华之气,才会走马上任!
据说密州县还和密水县吵吵了几年,非要说林状元是他们的人,最后硬是在林重阳曾经住过的小院街口修了一座气派的林状元牌坊,还把韩家和林家之前的小宅子求了去,改成状元第学堂,由陆先生带了弟子在那里授课。
陆先生怎么说也是状元的启蒙恩师啊。
林状元这一次回乡祭祖,虽然说着闭门谢客,只是毕竟是他的家乡,亲朋好友来拜访的也数不过来,所以他索性就让族里摆了几次酒,把亲朋好友以及慕名的士子们统统宴请一顿。
集中搞定,总比隔几天来几个好。
忙活完主要的几次应酬,其他的尽数交给族中子弟应酬,另外他还有爹嘛。
林大秀就是他的后勤兼职公关部长。
这日他又带了一群村中子弟去训练打靶,顺便把那些愿意出去闯荡一番的少年子弟选出来,加以考核挑选能带出去的。
他如今是状元郎,合族供应他就是为了出人头地的那一天能够带着族中的后辈们上进,带领家族复兴的,这个他懂,其他家族也是如此的。
打靶完毕,他被媳妇儿拉着去陪她喂招。
就他那几下拳脚功夫。。还是当年祁大凤教的,一直以来都是当做强身健体之用,根本没用来打过架。
在家里,他劝她不用那么拘束,“你不喜欢穿那些拖沓的裙衫就穿男装,家里没人会说的。”她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忸怩了两天,后来发现大爷爷大祖母那些人果然不拘束她,比在沈家可自在多了,于是整天穿着男装和林重阳出双入对,那洒脱自然的劲儿,比林重阳还像个男子。。
反正林重阳发现她骨子里比他像一个男人。。。虽然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女子,虽然在人前端庄大方,温柔贤惠,但是他觉得她性情豁达,不记仇,好说话,练武的时候大开大合,比他猛。
他称呼她沈小哥。
反正他不喜欢和她打。
最开始他还陪她喂招,尽可能让着她,后来发现哪里还要他让,他拼了命也打不过她!
好几次晚上回来发现他身上都青了……她手重。
这才得以解脱,不用他陪着喂招了。
他找别人陪她,她又扭捏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是已婚女人,不能和别的男人喂招。
这时候林重阳就无比怀念沈君澜,估计只有她亲哥才能跟她打。
练完功,林重阳陪着沈小哥在林家堡外面的河边游玩,给她讲自己小时候和林承润、韩兴三个人捣蛋的事儿。
“我出主意,他们俩干坏事,回头都往我头上赖,结果就是他俩挨揍,我吃糖。嘿嘿。”
两人坐在一棵探入水中的歪脖子树上,看着白鸟掠过水面叼起一条肥美的鲤鱼,有船家撑着小船过来,船上装着鱼、鸡蛋、一些末季的蔬菜。一筐莱阳梨。
那船家抬头看着俩哥儿坐在树干上,穿着一样的雨过天青细棉布袍儿,小窄袖带着镶蓝宝石的护腕,绑着腿穿着不知道什么皮做的靴子。
这是一对双生子吧,一样的俊美脱俗,跟年画里走下来的仙人一样,真俊!
“嗨,你们是谁家的公子啊!”那船家大喊着打招呼。
林重阳朝着他摇摇手,“林家堡的啊。”
那船家就道:“怎么小人出入林家堡,从来没见过两位哥儿啊。”
他说着就从筐子里捡了两个最大的梨子扔上来,“请哥儿吃梨啊。”
沈小哥笑道:“他该请咱俩吃桃子的。”
说着她手一抄,就将两个黄绿皮带麻点的梨子抄在手里,一撩自己的衣摆,在内衬上擦了擦,递给林重阳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开始啃。
林重阳默默地把手帕收起来,反正都是无公害,直接吃也没啥,“为什么要吃桃子啊,这季节也没了啊。”
正说着,沈小哥就身子一歪,靠在他肩上,林重阳顺手搂住她的纤腰。
那船家哎呀一声,瞪大了眼睛,这俩个哥儿竟然是俩……断袖啊,哎呀娘啊,真养眼。
沈小哥咔嚓咔嚓嚼着梨子,轻轻地晃着腿,“林重阳……”
她日常在人前太端庄,语气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将原本华丽动听的声音遮去大半的魅力,这般慵懒的调子拖着尾音叫他的名字,就有一种挠人心尖的□□感觉。
林重阳嗯了一声,继续啃梨,这梨在当地很常见,果肉细腻,汁水丰富,清脆甘甜,十分好吃。
“你不要太难过。”她声音低低的,略带着鼻音。
林重阳低头看她,有点着急,“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
沈小哥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他胳膊上,“我让你不要难过,怎么是我的事儿啊。”
林重阳继续啃梨,“你没事就好,我不难过。”
“我是说,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你不要难过。”她的鼻音更重了。
这下子林重阳的鼻音也重起来,他点点头,“我不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
说完这话,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抓紧了。
他拍拍她的肩头,笑道:“这里风大,回头感冒不是好玩的,回去吧。”
他还想研究一下怎么上岸呢,毕竟来的时候容易,上去可不那么简单。
结果沈小哥抱着他的腰,脚在树干上一蹬,两人就朝着岸上蹿过去。
林重阳吓得心扑通一下,却也不肯认怂赶紧闭上眼,反正掉下去俩人一起,有作伴的。
结果沈小哥腰间鞭子一甩缠着头上的树枝荡了一下,两人就平安落地。
林重阳提着袖子给她擦擦额头,再若无其事地擦擦自己的冷汗,牵着她的手,“家去吧,好冷。”
这一身冷汗吓的。
结果沈小哥有更吓人的话题等着他,“林重阳,我看老和尚的书库里有本双修的书,你要不要试试。”
“咳咳,老和尚怎么那么不正经啊。”他目视前方,一脸正气,“谢昭那书里写的什么修真国,都是编的,双修更是……”
“可密宗里本身就有欢喜佛啊。”
“明王形容可怖,咱们还是说点漂亮的。”
“哦,林重阳,原来你是颜控啊。”
“嗯哪,要不怎么娶你呢。”
“喂……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娘子天下第一美呗。”林重阳得意地笑,哄女人们,他打小最拿手了,林家堡所有女人都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的。
村民们看到小两口穿着男装,打扮得哥俩一样,手牵着手踏着夕阳归来,纷纷跟他们打招呼。
在他们眼里,他不是状元郎,就是林家堡的小子。
当然,他们对他的宽容必然是来自于状元郎的光环,否则别个女孩子穿着男装,和男人这样手拉手试试,不去跪祠堂才怪呢。
“我突然想到卧房里挂幅什么字了。”
走在紫薇和拒霜花盛开的村道上,林重阳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沈小哥还在练他的字体,如今可以请他手把手地教,婚后进步神速,已经颇有点风骨,假以时日,必能以假乱真。
沈小哥说请夫君写一幅字挂在卧房里,每天看着心情舒畅。
林重阳寻思那得多自恋啊,抬头低头睡觉都看自己的字。
不过沈小哥喜欢,说她夫君的字是天下第一俊秀风骨的。
哎呀,好肉麻……
“写什么?”她笑问。
“一日为师终生为夫啊。”他哈哈一笑。
沈小哥不满,“明明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妇嘛。”
“那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教我书画,我教你习武,咱俩一文一武……如果是那列国游记里,我就是称霸武林的大侠!你就是被我抓来的状元书生。”
“大侠,敢问来自何方?”林重阳笑微微地作揖。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她抱拳一礼。
哈哈哈哈。
把一旁偷窥的小孩子们笑了个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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