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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凛然,惊疑之下,只见黑夜之中,那人身形微微一动,自帘帐外缓步走来,声冷如冰,漫不经心道:“却也没见有我的席位啊。”

尾音坠地,人已入内,长身玉立于通明的灯火之下,龙章凤姿,贵气天成,一副冷然眉眼,竟与当年果决狠厉的花云鹤一般无二。

“你……”傅长衡霍然从座上站起,指着面前这人,嘴唇微微发抖。

另一边的单飞鹰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道寒光,陆寻蓁的脸色乍然大变,另外几个,竟已汗出如渖,目定口呆。

玉酒仙凝眸一笑,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一面拨弄着手里的酒盏,一面向那人含情凝望:“你的席位,自然是在我身旁了。”

那人听了,眉目不动,仍是巍然立于灯下,仿佛雪山兀立,一张刀削般线条冷硬的脸上写满了漠然。

倒是陆寻蓁憋不住了。

“玉姑娘!”他猛地起立,剜了一眼黑袍男子,再冷冷看向玉酒仙,问道,“这就是你给我们出的妙计吗?”

玉酒仙美目轻垂,莞尔道:“怎么,借三年一度的‘玉酒宴’之名,请来花云鹤唯一的儿子入瓮,难道不算给了诸位一个大好的报仇时机吗?十八年前,你们也许斗不过一个花云鹤,十八年后,不会连花云鹤的一个儿子都奈何不得吧?”

此言一出,座下众人肃然。

黑袍男子眼睫微垂,掩住黑瞳中的丝丝寒意,轻笑:“原来,不是我来迟,是只能此刻才到。”

一张请柬,忽自他袖中抽出,两纸缝隙之间,若隐若现“戌时三刻”四字,原来这人请柬上的赴宴时间,竟是比在座六人晚了三刻。

“你费心了。”黑袍男子话完,掌中忽旋起一阵烈风,一张精美的请柬瞬间化作齑粉。

玉酒仙蛾眉微蹙,眼里笑影已无。

“诸位。”她淡漠开口,眉眼里却带一分倔强,“机不可失,你们还不上吗?”

座下六人早已面红耳赤,血脉贲张,加上酒气涌动,一时间不由心热眼红。单飞鹰第一个按捺不住,怒吼一声,抽刀向黑袍男子攻杀去。陆寻蓁眼里精光乍现,想要制止,已自不及。那厢大漠一刀门谢靖见刀光已现,赫然也发起狠来,霎时二刀并行,疾如两道雷电,一左一右,径直向黑袍男子胸腹击去。

黑袍男子眉峰微敛,身形一掠,风轻云淡地将两道杀招避开,其时袖袍拂动,猛一转身,袖口剑风震荡,乌光疾掠。

“铿——”,一声巨响!单飞鹰与谢靖两人手臂大震,两把大刀险些脱手飞出,脚下亦一时不稳,直往后踉跄了数步。

众人骇愕,定睛看去,黑袍男子横剑而立,稳如山阿。

那把乌黑长剑,却根本没有出鞘!

单飞鹰惊怔之下,怒不可遏,又要挥刀再杀,陆寻蓁忽然吼道:“住手!”

单飞鹰转头看向陆寻蓁,两目发红:“拿下这厮,你我才有机会同花老贼对峙!”

说罢大刀一抡,纵身扑上,陆寻蓁一个健步,单掌劈来,将单飞鹰的杀路从中截断。

“你就这么急着去当替死鬼吗?!”陆寻蓁反掌将刀背格住,狠声骂道。

单飞鹰愕然。

玉酒仙坐在北座上,眸光微凉,黑袍男子把横在胸前的长剑放下,淡淡道:“还是陆掌门心明眼亮。”

陆寻蓁冷眼瞥了瞥黑袍男子,忽然推开单飞鹰,上前道:“玉酒仙!你鼓唇弄舌,故布迷阵,恐怕不是要助我六人拿下这小子,而是黄雀在后,另有图谋吧?!”

众人闻言,齐齐一震。玉酒仙一声轻笑,虚眸道:“陆掌门可真是好酒量,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余力来分辨玉某是否暗藏私心,只可惜,您猜错了,我不是黄雀,您也不是螳螂,我要的……”倏尔抬起眼睫,直勾勾看向默然静立的黑袍男子,似笑非笑:“和在座诸位要的一样!”

话声甫毕,忽见她身形一纵,霎时快如利箭,指间寒光闪动,直袭黑袍男子胸口。陆寻蓁一愣,不料她竟抢先出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他邻座的谢靖难忍心中恨意,见玉酒仙指间寒光迫近,立即抡刀补上,对面的崔史云亦已目眦欲裂,拔剑杀来,更不必提早已杀意难耐的单飞鹰了。

灯火通明的阁内登时寒光肆掠,黑袍男子默立灯下,一双墨瞳倒映出刀光、剑光、枪光……四面八方,处处是致命杀招。他黑眸一虚,纵身一个空翻,衣袂飞处,杀气大盛,直将飞掠至身周的寒光震开。玉酒仙、单飞鹰等人眼神一狠,回招攻上,一人抖剑取他眉心,一人欺身控他下盘,两人抡刀攻他腹背,亮如白昼的楼阁里登时人影疾晃,刀剑翻飞。

却在众人厮杀真酣之际,忽听一个声音大喊道:“站住!”

玉酒仙闻声一凛,抽身看去,竟见帘幔底下,唤雨山庄二公子“白意”怀抱两坛陈年老酒倚门而立,歪头向自己嘻嘻一笑,唇语道:“玉姑娘,谢了。”

说完,一个转身消失于苍茫夜幕之中。

玉酒仙瞠目,正待追去,忽然一枚暗器自夜幕深处激射而来,玉酒仙扬手一接,却听“嘭”一声,“暗器”轰然炸裂,她惊叫一声,向后退开,只见那“暗器”在眼前炸成了漫天彩条,一张信笺自彩条中蹁跹落下,上书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字字嚣张:

“鬼盗莫三刀拜上。”

玉酒仙如梦初醒,脸上一阵发青,却在这失神刹那,黑袍男子一个剑花横空扫来,剑气所及之处,竟生生把几人震开数丈,待得回神,只见眼前黑影闪过,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了。

第4章 玉酒仙(四)

月光如水,泼进一座青山,莫三刀怀抱两坛美酒,坐在葱茏高大的老槐树底下,低头咬开一个坛盖,抱起坛身,仰头就是一口。

琼酿入口,清凉甘爽,莫三刀面上却不见陶醉之色。幽冷清辉透过叶子缝隙,落在他英朗的脸庞上,照进他一双深棕色的眼眸里,那里面宛如旋涡,深不见底。

“功夫倒是有那么一点儿厉害,不过,早晚有一天,你还是得叫我一声‘三刀爷爷’。”

一张眉目冷然的脸,再次从脑海里闪过。莫三刀皱皱眉,抬手擦干嘴边的酒,盖上坛盖,往身后的老槐树上一靠,闭眼。

山风习习,酒香阵阵。

是时候回去了。

莫三刀睁开眼睛,正将起身,倏尔耳根一动,脸色随之肃然。山林深处,两串疾步飞掠声震荡于林间,正朝这边迫近。

莫三刀神思飞转,环顾四望中,瞥见左前方的一丛灌木,当下拿起两坛美酒向那里一抛,层层灌木,顿时掩盖了两个坛子,他扭头向那风声迫近的方向看了一眼,谇道:“两坛酒也要追,真是抠得可以了。”

说罢,纵身一跃。

老槐树微微一震,抖落了两片树叶。

铿然一声,一道青光划破夜幕,玉酒仙身形疾转,自林中飞来。在她身前,一道黑影如疾风卷过,身形到处,草絮翻飞,赫然便是那黑袍男子。

“站住!”玉酒仙娇喝一声,掌中短刃快如乱箭,眼看已追至黑袍男子背心。

黑袍男子反身一剑,震开短刃,其时双足点地,在老槐树下侧身站停,眸光如冰。

玉酒仙顿足站定,微微一凛。

“你受伤了。”她忽而一笑,灿如星辰的眸子里竟有几分得意。

黑袍男子抿唇不言,人虽如松挺立,胸口却已隐隐起伏。玉酒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慢慢将掌中短刃收入身后,背着手道:“不愧是堂堂蓬莱城的大公子。花玊,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副冷冰冰、硬邦邦的样子。你越是隐忍不言,我越想得寸进尺;你越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就越是想把你收入囊中。”边说,边向前走近,话声停时,人已快到那道黑影胸前。

花玊眉峰一敛,举剑,剑尖直指玉酒仙鼻尖,一道无形屏障,立时把二人隔开。

玉酒仙笑,伸手把剑尖撇到旁边去,抬眸凝视面前这个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你不会杀我的。”

花玊漠然道:“仗着皇家身份作威作福,可不是你长宁郡主的风范。”

玉酒仙咯咯一笑,伸手把面前的白纱取下,月光笼罩中,一张粲丽笑颜宛如珠玉生辉,令人挪不开眼。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长宁歪头问道。

花玊不答:“玉酒仙呢?”

长宁道:“死了。”

花玊挑唇:“狠毒至此,倒是跟我花家刺客有几分相像。”

长宁莞尔:“所以你我般配呀。”

花玊收剑,回剑入鞘,眉眼仍是冷如冰霜。长宁见他一副要走的姿势,当即上前要拦,花玊却忽然一掌劈来,掌风劲烈。长宁猝不及防,闪身避让,双臂险些被掌风所伤,忿然道:“花玊!”

花玊漠然离去,更不停留。

长宁气急败坏,猛然喝道:“来人!”

话音甫落,周遭林子里忽然闪现出数道黑影,个个身着劲装,手佩利刃,其中一个,竟还挟持着一名身着紫衣的高挑女子。

这女子虽是被挟持,眉眼间却绝无张皇神色,反而微扬着脸庞,目视虚空,冷冷立于月下,一双凤目锐利又清冷,宛若雪中傲立的寒梅,冷艳,清绝。

花玊回头,脸色一变。

缠斗至此刻,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不同于冷漠的其他表情——震惊、担忧、愤怒……长宁看得分明,心中既痛苦、又痛快,深吸口气,看了眼紫衣女子,再看花玊。

“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大公子,竟也是个有情郎。早知如此,我就直接将她擒来了,什么六门联盟,简直多此一举。毕竟,我们的大公子和这天底下的男人也是一样的,难过美人关!”

花玊眼中一寒,一字字道:“放人。”

长宁笑,倔强道:“你现在亲我一口,我就放人。”

山风卷过,满地落叶纷扬,长宁盯着花玊,一脸笑容,也一脸失意惨淡。

花玊也看她,眼中却是毫无波澜:“蓬莱城动不得王府,不代表我动不得你。”

长宁扬眉,显然不信,却在这时,忽听身后几声闷响,长宁转头看去,惊见林下亲卫竟已倒了几个,其时寒气扑面,那紫衣女子眨眼已到了跟前。

“啪——”一声脆响,落在长宁的面颊上,那肤光胜雪的脸,立时印下一个通红的掌印。

长宁骇然失色,眼珠几乎要从眼眶坠出,不及反应,身旁人影攒动,紫衣女子一手抓住花玊左臂,提气将走。长宁大惊,慌乱中翻动皓腕,从袖中激射出两支袖箭,然箭方离身,面前的山林已是空空如也了。

“花玊!”长宁大愕,抢步追去,可苍茫夜幕里,早已没有了那二人的痕迹。

“你个王八蛋!”长宁冲着林子一声大喊,声音里竟带哭腔,单薄的身子亦在月光里微微发起抖来。

“过来!”长宁怒视远方,声音却是向后面吼去。

一众亲卫面色张皇,从后赶来,齐声跪下。

长宁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深吸口气:“那女人从哪里来的?”

一个亲卫回道:“适才郡主追赶大公子,我等担忧,便暗中随行,谁知刚一离开微山湖,便发现她一直在湖畔亭中窥伺,因形迹可疑,是以当场擒获。拿下她时,实在易如反掌,所以看护时掉以轻心,现在想来,是我等愚钝,中了她的计了……”

长宁回想起月色中那女子冷艳的脸庞,恨意涌动。亲卫看了眼她红肿的脸颊,惭愧道:“属下护驾不周,请郡主责罚!”

长宁怨愤难消,正待发作,忽然眼神一冷,仰头向上望去。

月挂中天,星河浩渺,夜空底,一棵老槐树静立风中,伸长枝杪,寂寂摇动。

长宁盯着那枝叶最茂密的一处,缓缓眯起了双眼。

“出来。”

微风习习,吹过灌木,吹过草丛,吹过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吹过按剑待发的一众亲卫,吹过眉目渐冷的长宁。

一个少年,从老槐树树干后探出了个头。这颗在习习微风里探出来的头,束着个松散的发髻,凌乱的碎发下,掩映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载满了笑意。

“姐姐。”眼睛的主人喊了长宁一声,“你是在说我吗?”

长宁杏眸一虚。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从树上跑到树下去的?

那人仍扶着树干,看着长宁,月色映照下,眼神竟是出奇的天真。长宁不禁一笑出声,走上前道:“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那人老老实实道:“我一直在这儿。”

“噢?”长宁挑眉,一步步向少年逼近,借着树下清辉,少年面孔也愈发清晰起来:刀裁一样的眉,琥珀一样的眼,山峰一样的鼻,花瓣一样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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