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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感叹,“上回别院你画的春意图,真是惊艳,这还叫不善呀?”

祁峰笑笑,缓缓道,“臣侍师承顾兄长,兄长教的东西很广博,书和画上,臣侍用的功倒是真不够多……”

赵熙抬目瞟了她的中宫一眼,并不接过话茬,“反正你回来也要住一段,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走了,且有日子呢,这画慢慢画,多画几回就成了。朕不急。”

祁峰抿唇。顾铭则与陛下的心结,他且无力干预了。

他放下画笔,转过身,正面赵熙,“陛下,夕儿……”

赵熙轻撩眼皮儿,看他。

祁峰愣了下,回到华宫,他和知道清溪阁封宫了。怎么了?难道顾夕这个名字也不能在赵熙面前提及吗?

赵熙也知道祁峰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于是顺了口气,解释了一句,“夕儿……前尘俱忘,等于重新活过。他……要朕……重赐他再来一回的机会。”

祁峰没听懂,愣愣地看着她。

赵熙叹了口气,失落道,“他要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他……要离宫?”祁峰惊讶。从没设想过这样的形势,纵使顾夕服下药丸,拼了命的,也是记挂着要和赵熙重新开始,哪成想,是要抛开故人,自己重新开始的说法?

祁峰皱眉,“不对呀,在卧牛堡时,夕儿为什么不这么讲?……”

赵熙也皱眉,事关太子,她还真需要与祁峰好好商议一下。

“陛下,臣侍想去探望。”祁峰已经是心焦起来,他放下笔,走到她面前,“夕儿是臣侍幼弟,母后也甚为挂念,回来时,千万叮咛要照料好……”

赵熙摇头,“你别急,先回内后宫朕有话与你讲。”

祁峰焦急抬目,还待请旨,赵熙叹道,“哪里就能亏待了夕儿呢?”

祁峰吓了一跳,“臣侍不是这个意思。”

“朕也不是这个意思。”赵熙探手拉住他,“母后身子不好,赤苏这两年一直调理着。夕儿也是赤苏在调理。两人在一处,省得赤苏两头跑。母后和夕儿,倒有患难之交的,两人也投缘,夕儿除了在听溪阁,就在母后宫中了。你正好在那能见到他。”

祁峰这才听明白了。原来顾夕并未被禁在宫中,此刻该是在内后宫太后那里侍奉。不过行动到底受困,与圈禁也没啥大区别了。他心里难过,却也不能显露出来,“臣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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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后宫。

一路过来,祁峰看到内后宫景致,与之前大不相同。太后的性情在那次寿王宫变的事件后,改变了。不事奢华,归于平淡。每日理佛,休养身体而已。他

随赵熙绕过一处梅园,初冬,梅林里并未开花,红红的一片花苞。祁峰无端想到了顾夕从前摆弄一两次梅花插瓶的事。估计太后宫中的这些景致,大多出自顾夕之手。那个跳脱好动,天性洒脱的顾夕,赋闲至此,终日摆弄花草,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绕过梅园,太后宫门就在前面。路两旁是清雅树植,弯弯石路,古朴雅致。祁峰看着,更觉心疼。

太后午睡刚醒,坐在正堂,接受女儿和女婿的参拜。

祁峰提衣拜下,侍立在两旁的人,一齐跪伏。祁峰三叩全礼,抬起头,看见太后座侧那个淡色的身影。身材高挑,肩平背展,乌发如墨,玉颜怡静,正是顾夕。

“平身吧。”上座之人声音苍老,虽没底气,却也清晰。祁峰谢恩起身,顾夕也同众人一同起身。

赵熙目光落在顾夕身上。顾夕全程垂目,未看赵熙一眼。

赐座叙话,未多时,两个小小身影就跑进来。正是太子和二皇子。

老太太这才笑开了,招手叫两个小孩过来,一左一右揽在怀里。

“中宫这一走就是一年多,两个孩子都快不认得父亲了。”

祁峰哪里坐得住,起身,“是臣侍的错。”

“母后,他王庭事忙……”赵熙在一边说。

“知道,知道,去岁边境拒敌,今岁境内又逢天灾……”老太后絮絮,“夕儿都给哀家讲过。”

祁峰抬目看顾夕,顾夕垂目站在太后身侧,若有感应地抬起目光。微微挑了挑唇角,冲他露出个温暖笑意。

祁峰心里暖暖的,“顾侍君身子可好?”

“好多了。多谢大人挂念。”顾夕自祁峰进门,头一回开口出声,声音清朗和煦,微微低缓。

老太后侧头笑看顾夕,眼里全是宠溺,“这孩子呀,赤苏和哀家费尽了心思,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长回点肉。当初在小院子里避难时,那么艰难的日子,也没这么憔悴呀。要哀家说,这孩子得散养着,不能拘那么紧。”她回头看赵熙,“夕儿回宫这么多年,就没出去玩过,年轻人不能这么拘着,看把孩子闷坏了。”

赵熙点头应,“是儿疏忽了。”

太后又指着祁峰道,“中宫也得上心,你们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呼风唤雨,倒圈着夕儿,何忍得心。”

祁峰起身,“儿臣知错……”

顾夕站在一侧咬唇跪下,“母后,儿臣伤未愈,再消停养两年吧。多陪陪您。”

顾夕说话,太后总是愿意顺着,她叹了口气,“也是,夕儿的伤得也太重,昔年,夕儿那柄长剑,舞起来才是好看,雪花都不沾身儿……”老太太想到了雪夜少年舞剑的画面,可惜地摇头,“养好了再说吧。”算是放过了祁峰。

太子本缩在太后怀里,此刻,目光一直在祁峰和顾夕中间反复扫过。这两人本是兄弟,长得倒是神似六七分。他现在年纪小,倒不是那么明显地肖似顾夕。他轻轻缓了口气。

祁峰的眸光也扫到他脸上,这孩子进来有一会儿了,却不似从前那般与他亲近。

“崨儿,父亲回来了,为何不发一语?”太后倒是在一边道,“可是离宫太久了,你不认得了?”又数落祁峰,“走这么久,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这做父亲的可认得孩子了?”

祁峰只得又认了一回错。

赵熙用目光一再安抚他,祁峰笑着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赵崨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生疏。忙从太后怀里站起来,下阶撩衣拜下。二皇子也随着见礼。

祁峰单手将二皇子抱起来,摸了摸额头。几个月前的伤处,已经只留个印子。他一回宫,就听到这个消息,如今见了,可以想见当初摔得有多重,心疼道,“焕儿还疼吗?”

“不疼。”小孩声脆脆的。

祁峰笑着搂紧孩子,“好,这才是男子汉,父后给你带了关外的良驹,等伤好了,带你练骑射。”

“好哇。”焕儿乐得在他怀里直蹦,亲呢地搂着祁峰的脖子,小脸埋在他怀里,一个劲地蹭,“父后最好了,父后最好了。”

祁峰把孩子搂在胸前,手指抚到那处伤疤,眉头微动。

赵崨跪在阶下,仰头看他。

祁峰抬抬手指,“起来吧。”

“是。”赵崨起身,怯怯的,颇为拘束。

“功课可跟得紧?”

“儿臣用心读书,师傅天天跟得紧。”

“功夫可落下了?”

赵崨怯怯道,“骑射师傅布置的,都做到了……”

祁峰轻轻哼了一声。这小子,天生的聪明,读的书不用下死力背,就能记住七七八八,练功也是这样,师傅示范了,他只一次,就能学得到模有样。祁峰抬目看了看垂目站在太后身侧的顾夕,心道,这一点,这小子倒是随了顾夕。

只是赵崨小心思太重,因得功课好,不太用功也不会被师傅捉住,倒是腾出不少功夫瞎琢磨。若是琢磨着淘气也就算了,可就因着生在皇家,他若有了小心思,那可是能要命的大事呀。察觉到这一点,他上次回燕祁前就曾同赵熙商量,要带赵崨去北境待几年。

赵熙也允了,只是说再等两年,孩子大大再说。北境清苦,总是身子骨长大些才好适应。后来又遇赵熙怀娠,太后病情时好是坏,定是舍不得孙子远行,这事就耽搁下了。

他目光扫过顾夕,又扫过赵崨,两人从他进来就没有目光交流。若说亲近,在宫中赵崨该与顾夕最亲才对。可如今二人这气氛……祁峰也是宫里历练出来的,自然感受得到其中的微妙。

赵熙见时候差不多了,起身扶住太后,“母后别太累到了,咱们回后堂歇歇吧。”两个孩子也上来扶,太后舒心笑道,“好啊。”

纵使一生富贵,权势熏天,也不如最后归于平淡。她这把年纪,还能享天伦,夫复何求呢?

正堂侍者退净,安静下来。顾夕留在阶上,垂手而立。

祁峰负手看着顾夕。

良久,顾夕抬目,看着这位陌生又熟悉的男子。

祁峰抬起一只手,招了招,“夕儿,过来……”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正堂,绕过花圃,进了一座小院子。

院中清雅翠植,周遭是梅树环绕,几间连排的屋子,有内侍和宫娥上前,迎住二人,“大人快进屋歇歇,暖茶都备下了。”

“好,你们不必跟着了。”顾夕点点头,径引着祁峰进了正屋。

祁峰看了正屋陈设,恰是顾夕喜欢的样式,不禁惊讶地看了看顾夕,“夕儿在太后这也有处院子?”

“嗯。有时回去晚了,赶上天儿不好,便在这歇了,免得奔波。”顾夕低低地答,手上不停给祁峰倒茶。

祁峰皱眉,“你是陛下侍君,不回外后宫,躲到这里……难道还要陛下候着你有空闲?”

顾夕抿紧唇,垂头不语。

祁峰拉过他,把手上的茶杯接过来放在桌上,“夕儿,陛下说你想起来了?”

他低头试图看顾夕的眼睛,可弟弟始终垂着眼睛。

“全想起来了,还只是想起一些?你可有话要问我?”祁峰追问。

顾夕仍不应,伸手仍想去够那倒了一半的杯盏。

祁峰一把扯过他,“你……”入手,顾夕瘦削的小臂,硌着祁峰的手心。祁峰顿了下,手指下滑,把住他脉门。

昔日剑宗最年轻的天字阁掌剑,没做出任何反应,就这样被他轻易扣住了脉门。

武学,无论是否内力精纯,身上的反应是先于意识的。顾夕这样明显是未想起自己还有武功。祁峰把着脉,顾夕的脉既滑又乱,比之常人还不足,祁峰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自己乱猜,徒自伤神,你有疑惑可问陛下,问我也成。”祁峰柔下声音。

顾夕滞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祁峰这才有机会打量一下自己的弟弟。莹白如玉的面庞,连唇色也淡淡的,只有一双点漆的眉眼,含着湿润润的光。漂亮得似谪仙,缥缈又遥远。

“兄长既然这样讲,夕儿还真有一事,想向兄长求证。”

祁峰点头。

顾夕顿了一下,“那药……是怎么得到的?”

祁峰未料顾夕会追溯这个。不过想想也是,大家都告诉过顾夕他服了药,却没人给他讲药的来历。

祁峰想了想,尽量挑能说的,“陛下受伤,在卧牛堡,你赶过来时,也受了伤……”他抚了抚顾夕的腕子,“手腕骨折了,缠着绷带,腿下也不太利索。带路的鹰都累死了,你终于赶到。”

顾夕入神地听着,想像当时情况的危急。

祁峰也叹气,若不是顾夕问,他永远也不愿再回忆那一段最揪心的时光,“为救陛下,你散尽一身内力,要离开时昏倒了,之后人事不醒。当时,身上就带着那枚药丸。”

顾夕微微震动,原来他与陛下的渊源是这样的。怪不得她反复说过,不离不弃。

看样子自己纵使伪装成恢复了记忆,也不能得她首肯离开皇宫。

“这么独特药效的东西,是用药方子包着的?我既昏倒,别人怎知它是做什么的?”

祁峰怔了下,“有……药师懂得些。”这事涉及到顾铭则,祁峰并没有把握把顾铭则的情况告诉顾夕。若顾夕执意要救先生,陛下那里恐怕又要起冲突。他头疼地含糊了一句。

顾夕微微皱眉,“喔,这药师技艺了得。先前我也问过赤苏,他对这药却是知道的。只是赤苏当时并不在卧牛堡。若是真有另一位同样精湛的药师,为何不带回宫中给太后调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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