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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树林里一群人正等待着祁丹朱, 他们都是君鹤晏以前的旧部,还有许多受过君鹤晏和沈柔雨恩惠的人, 他们都是自动集结在一起, 为给君鹤晏洗雪沉冤而来。

君鹤晏和沈柔雨活着的时候乐善好施,在战乱的时候帮助了不少人,这些人自愿的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帮祁丹朱做事, 祁丹朱能找到那么多证据,少不了他们的帮助。

当年秦叔抱着君行之死里逃生, 带着沂临军剩下的人休养了一段时间, 养好伤后, 得知了沂临军蒙受不白之冤的事, 然后就暗中联络了这些人,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做事。

当初沂临县的粮仓案就是他们最先发现有问题, 暗中通知了祁丹朱。

祁丹朱款步走过去,神色郑重地弯身拜了拜,感激道:“家父今日得以沉冤昭雪, 多亏诸位鼎力相助, 丹朱就此谢过诸位。”

“小姐别这么说, 我们承受不起的。”众人不住红了眼眶, 道:“君将军和沈夫人都对我们有恩,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更何况我们也在为自己洗刷冤屈, 我们过了二十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现在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归故里了。”

众人提起此事,神色忍不住有些振奋, 这些年来, 他们只能活于暗处,担心被人认出来,不敢说自己是谁,也不敢回到家乡去,其中的痛苦滋味,没有尝试过的人是不会知晓的。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在人世间,大声的告诉身边的人他们是谁,叫什么,可以尽情地诉说着自己跟战友们当年的丰功伟绩,而那些跟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们,也可以堂堂正正的永垂青史。

祁丹朱浅浅笑了笑,“这世上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诸位愿意记得家父家母的好,愿意帮他们鸣冤,丹朱感激不尽,是你们让丹朱明白,这世上不只有恩将仇报,还有以德报德,善意会留在一些人的心里,然后将这份善意一直传递下去,是你们的这份善意,让丹朱想要继承家父家母的遗愿,做个好人。”

众人擦了擦眼角,君将军和沈夫人是好人,他们的女儿也是好人,这些年来祁丹朱在暗中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他们的初衷本来是为君将军沉冤昭雪,恨不能直接杀了狗皇帝,是祁丹朱让他们坚守了君将军的遗愿,让他们改变了策略,明白了君将军的赤诚之心。

君将军从始至终只愿河清海晏,百姓无忧,他们若真的引起朝局动荡,就跟君将军的遗冤背道而驰了。

秦清淮站在众人中央,感伤的叹息了一声,声音振奋道:“回到沂临县之后,我们就在那些无名碑上刻上名字。”

众人忍不住纷纷附和,神色都有些激动。

祁丹朱开心地点了点头,声音含笑问:“大家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我想用陛下赏的钱开个小店,我当兵之前蒸馒头的手艺不错,我回去蒸馒头卖。”

“我想开间打铁的铺子,在兵营的时候,大家的刀不利了,都是我给大家磨的,手艺还不错,到时候你们可得多多捧场。”

“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回去娶个媳妇,我十几岁就出来当兵,现在都快四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我就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大家忍不住哄然大笑,纷纷说起了自己的打算,一个个兴致勃勃,互相讨论着。

祁丹朱没有打断他们,一直耐心地听着,心里既欣慰,又为他们感到开心。

直到他们说完,祁丹朱才含笑点了点头,替他们开心。

有人忍不住问:“小姐,您有什么打算呀?”

祁丹朱微微怔然。

那人旁边的人用力推了他一下,那人反应过来,忍不住后悔。

祁丹朱现在有家不能回,还要离开刚满一岁的孩子,其中心酸自是不必说,他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回想起太子的模样,忍不住轻叹,太子和祁丹朱真真是一对璧人,可惜有缘无分。

沉默了一会儿,祁丹朱轻轻笑了笑,淡然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山河秀美,总有我可去之处。”

秦清淮叹息一声,犹豫着开口道:“小姐,行之那孩子真的不错,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哎……”

他想劝两句,却也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事,他一个外人无法插手。

祁丹朱压下心头的酸涩,对他笑了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起君行之心里就又酸又疼,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秦清淮叹道:“行之如果不是陛下的孩子就好了。”

祁丹朱垂眸,她与君行之既然命中注定生做了君鹤晏和祁承乾的孩子,就有他们各自的命运要承担,逃无可逃。

祁丹朱抬头笑了笑,看向众人,沉声道:“诸位这些年一直在在外奔波,如今事情终于了结,大家得以恢复身份,陛下也补偿了大家该得的赏赐和名誉,诸位今日起就去过各自的生活吧,有时间我会去看望大家的。”

“小姐!您是君将军的女儿,我们理应照顾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回沂临县生活。”

祁丹朱轻轻摇头,开口道:“我就不跟诸位一起走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犹豫,都有些放心不下。

祁丹朱是君鹤晏的女儿,他们想要好好照顾她。

秦清淮道:“小姐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我们去给您办。”

其他人纷纷点头。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感激道:“我明白大家的心意,但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办,就不劳烦诸位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开始过平静的生活,祁丹朱哪里还忍心让他们继续为自己奔走。

“这……”大家神色依旧犹豫,都有些不放心。

祁丹朱爽朗地对他们笑了笑,拱手道:“青山不改,诸位保重,就此别过。”

众人看她意志坚决,只好不再多说,一起抬臂拱了拱手,叮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祁丹朱低头笑了笑,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习绿和青枚。

她走至青枚身前,五味陈杂地开口道:“青枚,我知道你是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如今我即将离开京城了,你没有留在我身边的必要了,不用再跟着我了。”

青枚来掌珠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青枚是锦帝的眼线,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已经将青枚当做了自己人。

青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道:“殿下,对不起,奴婢当初以为陛下只是关心您,才让奴婢把您的消息告诉他的,后来奴婢才意识不是这样的。”

锦帝装慈父装的太像,她最一开始还以为锦帝是太过关心祁丹朱,才会如此关心祁丹朱每天做什么、见了什么人,可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越发现祁丹朱的难处,渐渐明白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祁丹朱蹲下扶她起来,柔声道:“我明白,你后来告诉陛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否则很多事我都瞒不住陛下,是你没有告诉他,你冒险这样做,其实已经潜移默化地帮了我很多。”

如果青枚事事都告诉锦帝,那么锦帝早就察觉到她另有所谋了,青枚本就不是坏人,她知道青枚不会真的害她,否则她也不会将青枚留在身边这么久。

青枚眼睛红红的,眼泪如珠坠落,她看着祁丹朱,心中愧疚道:“殿下,是奴婢亏欠了您。”

她如果早知道公主身上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她一定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给锦帝。

祁丹朱笑了一下,不以为意道:“这京城里谁没亏欠过谁呢?都是你亏欠他,他亏欠她,谁也没多干净,总要亏欠些什么。”

就连她,也欠了君行之。

她想到君行之,声音微微顿了顿,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青枚看着她,声音急切道:“殿下,您让奴婢跟着您吧,奴婢想继续伺候您。”

她跟在祁丹朱身边这段日子是最自由快乐的,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一直留在沂临县。

祁丹朱轻轻摇头,看着青枚道:“这些年你一直住在宫里,无法适应宫外的生活,更何况我现在居无定所,连自己都没有安定下来,如何能将你带在身旁?”

青枚不舍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习绿,哭道:“你们都走了,只剩奴婢一个人,奴婢该怎么办?”

习绿爽朗地笑了一下,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回去替公主照顾小殿下吧,公主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殿下了,你如果也离开了,谁来照顾小殿下?”

青枚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帮我照顾好朝朝,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青枚用力点了点头,用衣袖抹了一下红通通的眼睛,道:“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小殿下的,有奴婢在,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小殿下。”

祁丹朱听到她严肃的语气,忍不住笑了笑,想起朝朝,心中却是无尽的苦涩。

习绿不舍地抱了一下青枚,“快回去吧,有缘自会再见。”

青枚重重点头,眼中含泪对着祁丹朱行了一礼。

青枚百般不舍地离开之后,习绿看着她的背影,问祁丹朱,“您真的不带小殿下一起走吗?”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垂眸道:“我在外颠沛流离,无法照顾朝朝,朝朝留在京城里有皇后和行之保护,会比跟在我身边生活得更好,而且……”

她欲言又止地停住了声音。

而且……如果她和朝朝一起离开了君行之,对君行之来说就太残忍了。

现在至少还有朝朝陪伴着君行之,就算为了朝朝,君行之也会努力坚持下去,不至于太过难过。

祁丹朱没有再说下去,只轻声道:“就让朝朝陪着他爹爹吧。”

习绿知道她心中不舍,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她,语气利落道:“殿下,您让别人离开可以,但奴婢不想走,奴婢想继续跟在您身边。”

“别叫我殿下了,我已经不是公主,你也别自称奴婢,你从来不是我的奴婢。”

“……小姐,您让我留下吧。”习绿语气恳求。

祁丹朱温声道:“习绿,你从小就活在仇恨里,为复仇学了一身本领,后来被送到我身边,一直住在宫里,也没有机会好好出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如今仇恨已了,你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天高海阔,你不应该还局限在我这里。”

习绿茫然无措的呆愣片刻,道:“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早就已经没有家了,我从小就跟在您身边,天大地大,我还能去哪儿?”

祁丹朱微微怔住,习绿说的没错,她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以前是仇恨一直支撑着她,现在仇恨已了,她确实不知道何去何从。

习绿拽住祁丹朱的衣袖,红着眼睛哀求道:“您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您就让我陪着您吧。”

祁丹朱犹豫了片刻,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轻轻点头,“我答应你,但是你以后若有了自己想去的地方,随时可以离去,我不会拘着你。”

她想让习绿离开,本意是为了让习绿过得更好、更自在,如果习绿觉得陪在她身边更开心,那么她自然愿意将习绿留在身边,这些年来风风雨雨都是习绿陪着她度过的,她心里其实也舍不得习绿。

习绿松了一口气,不由开心地笑了笑,她将眼泪忍回去,把祁丹朱身上的包袱抢了过去。

夜色阑珊,今晚的夜格外的寂静,星空上群星微微闪烁着,一轮圆月遥遥的挂在天上,皎洁的光辉凉凉地倾洒而下。

君行之骑在高马之上,带着人从宫里一路追到了檀香山上,这里是离京去沂临县的必经之地,他笃定地认为祁丹朱一定会走这条路。

马蹄声阵阵响彻在寂静的夜里,跟在他身后的人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沉默的骑马跟在他身后。

他们今天已经跟着太子找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又追至城外,他们不知道要跟着太子找到何时,也不敢多问,太子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场,他们找得越久,太子身上的气场就越冷,他们大气都不敢喘。

刚才有人提议明天白日再追,太子脸上的神情陡然就变得森冷,眼神如刀一样,让人再说不出半个字来,谁也摸不透这位死而复生的太子性情究竟如何,谁也不敢多言。

夜风浮动,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君行之的衣摆,他目视前方,手握马鞭不断地鞭打着马背,在阴影重重的树林里急速而行。

祁丹朱立在悬崖下的河边,垂眸看着手里的天灯,缓缓地松开了手。

月光波光淋漓地洒在河面上,天灯缓慢地升起来,光影映照在湖面上。

习绿站在她身侧,递过另一盏天灯,祁丹朱接过来,亲手写上名字,站在河岸上,将七盏天灯一一亲自放飞到天上。

君鹤晏当年亲率的沂临军,麾下分为七个小队,他们被称为北斗七军,分别是天枢军、天璇军、天玑军、天权军、玉衡军、开阳军、摇光军,以北斗七星的名字命名。

祁丹朱放的这七盏白色的天灯,就代表着这七支队伍。

她松手将最后一盏天灯放到天上,仰头望着那一盏盏天灯,明亮的眸子逐渐湿润。

二十年来,在地下日日夜夜嚎哭的英魂们,终于可以从白骨和血海里挣脱出来,他们踏着赫赫战功,走过硝烟战火留下的灰痕,破开无尽的黑暗,终于重见光亮。

他们的英魂虽然埋葬在这里,但今日他们终于可以解脱离去了。

锦帝发出的告示明日就会贴满各地州城,大祁百姓们都会知道沂临军当年经历了什么,一切大白于天下,无人再能挡住悠悠之口。

沈关山、吴赤东等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人们对他们的唾骂不会停下,他们的名字跟沂临军的名字互换,成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一个,人们会记住他们做过的事,就像记得沂临军做过的事一样。

祁丹朱一瞬不瞬地看着满天的天灯,仿佛看到数万兵将士的英魂浮在半空中,他们在对着她微笑挥手,然后迫不及待地奔向了那个他们早就该去的地方,那里有光明,有世人景仰。

英魂历经时光流逝,不会湮灭分毫,他们在战场上那一刹的无畏风华,将永存人间。

他们的名字早就该被写在英雄碑上,青史留名,如今,终于各归其位,得偿所愿。

最后,祁丹朱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她的爹娘,她从未见过父亲,却在母亲深夜烛光下的诉说中,一次又一次的想象着他的面容,早就在心中勾勒出了他的模样。

他英伟不凡,眸中有怜悯、有苍生,他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他是她的父亲,也是百姓的英雄。

她站在河岸旁,仿佛看到父母手牵着手,终于踏过岁月的银河,浸染着月光,目光交织着走到了一起,他们的手紧紧相握,没有人能再将他们拆散,也没有人能再令他们分开。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生死相随。

祁丹朱含泪微笑,将手里最后一盏天灯缓缓松开,这盏天灯跟刚才的七盏白色天灯不同,是一盏红色的天灯,不为祭奠亡人,只为祈愿,天灯上‘祈君安’三个字随着天灯缓缓升起,带着她的祝福飞向夜空。

微风吹拂着祁丹朱的裙摆,她孑然站在清润的月光下的,目光隐隐含泪。

祈,诸君英魂安息。

祈,夫君前路坦荡。

祈,幼子平安健康。

祁丹朱重重跪下,三拜稽首。

英魂不朽,丹朱今日终可告慰诸君。

江山安稳,诸君可安。

祁丹朱以额触地,颊边的泪珠顺势滚落,落在青石砖上,浸湿出一个个光晕。

她站起身,抬眸望去,眼中映着灯火,泪光潋滟,唇边浅浅弯出一抹笑容。

习绿上前为她披上披风,低声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抬头望了一眼檀香山,神色复杂而哀伤。

她曾跟君行之约好要再去檀香山上看昙花盛开。

真是可惜,最后也没能看成。

同一片天幕之下,檀香山的崖上,君行之骑马快速穿行在茂密葱郁的林中,恍惚抬头一瞥,看到悬崖下飞起漫天的天灯,瞳孔倏然紧缩,他猛然勒住了缰绳。

马儿啼叫,停住步子,站在原地摆了摆尾巴。

君行之抬头仰望,目光一凛。

他立刻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地朝着崖下而去,他漆黑的眼中凝聚起剧烈的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急迫。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不明所以,也连忙调转马头,打马跟了过去。

寂静的夜里,山林里全是绵延不绝的马蹄声。

君行之一边飞快地策马前行,一边遥遥望着天上飘荡着的天灯,繁星点点,天灯飘飘渺渺地飞向闪烁着星星的天际。

他一路打马来到山崖下,崖下空空荡荡,河岸旁只留下两行脚印,冰冷的河畔早已空无一人。

君行之看着空荡荡的河岸,攥紧了手里的缰绳,他脸色慢慢变白,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垂目看着地上的脚印,仿佛要融进无边的夜色当中。

他身后的护卫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太子,还要追吗?”

君行之抬眸,眸光如寒冰地看着他一眼,他连忙噤若寒蝉的闭了嘴,正想低下头去,却见君行之呼吸陡然一重,眉头紧皱地闭上了眼睛。

护卫愣了愣,诧异地看着他。

君行之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一般,痛苦爬上了他的面庞,他的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衣衫,双目猩红,眼中弥漫着浓浓的痛苦,可他却把那些痛苦全都压在喉咙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众人迟疑地低下头去,崖下寂静无声,黑暗而没有光亮,只有天灯人慢悠悠地飞在天地间,缥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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