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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九思讶然道:“你给沂临县的百姓做担保?可就算能借来粮食, 如果沂临县明年继续大旱,继续颗粒无收, 百姓们无力偿还怎么办?”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 想了片刻道:“那……不如这样,我们可以向商户承诺,百姓们如果明年偿还粮食, 就双倍奉还, 如果后年偿还粮食,就三倍奉还, 如果大后年偿还粮食, 就四倍奉还, 以此类推, 总不会让商户吃亏的。”
她笑了下, “如果这样, 商户们说不定还希望百姓们可以晚一点还粮食呢,如此一来,沂临县的百姓也可以自行选择几年还清粮食, 百姓们可以根据自己家的情况决定借多少粮食、用多久还清粮食, 这些都可以由他们自己决定。”
孟九思认同她的说法, 但还是觉得此法实施起来比较困难。
他再次提出疑问:“就算此法可行, 我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那就是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 时间根本不够用, 我们既要去各地找粮,又要跟商户谈妥条件,还要想办法将粮食千里迢迢地运回沂临县, 这绝非十日可以办到的。”
君行之轻轻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次我要反其道而行,山不来就我,我便想办法让山来就我!”祁丹朱笑了笑,对孟九思道:“如此,便需要你的帮忙了,孟大人。”
孟九思微愣,“我能做什么?”
“你派人将这个消息快速地散发出去,就说……”祁丹朱眼眸一转,打了一个响指道:“就说九公主要跟大家做生意!”
孟九思眼睛眨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眼眸明亮、神采奕奕的祁丹朱,微微愣了愣,忘了移开目光。
祁丹朱见他半天不说话,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孟大人,你觉得此法可行吗?”
孟九思回过神来,连忙移开目光,轻轻道了一声‘好’。
他没想到她如此聪明。
商户们能跟公主做生意,只这一点诱惑,就足以让商户们纷纷前来。
对商户来说,双倍或者三四倍偿还的粮食不是他们从这桩生意里获得的最大的利益,他们最大的利益是可以跟公主合作。
这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荣光,他们可以借此跟以后的生意伙伴吹嘘,也可以让以后的生意伙伴更信任他们。
如此一来,商人们恐怕会抢破头地赶来沂临县。
祁丹朱听到孟九思的回答,开心地转头看向君行之,她最想知道君行之支不支持她。
君行之看着她轻轻点头,含笑道:“此法可行。”
君行之的声音像清泉一样干净清透,祁丹朱忍不住放心下来,对他笑了笑。
解决了心头大石,她不自觉放松起来,困意瞬间涌了上来,她自从有孕以来,每天晚上都睡得比较早,如今早就困了。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漂亮的桃花眸里弥漫起水雾,微微沾湿了乌黑纤长的睫毛。
孟九思站起来道:“既然事情已经谈妥了,那就这么办,现在趁着天色还未大亮,你……你们快休息一会吧。”
君行之轻轻点头,解决了粮食的事,他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对孟九思道:“我已经让人给孟大人安排好了住所,就在隔壁,孟大人也去睡一会吧。”
他之前在草场上跟孟九思合作过,所以多少了解一些孟九思的品性,对孟九思印象还不错,这次孟九思愿意来帮忙,他对孟九思的印象又提升了不少。
孟九思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已经靠在君行之身上打瞌睡的祁丹朱,拱了拱手,朝门口走去。
走至门口,他忍不住回眸望去,君行之正小心翼翼将祁丹朱抱起,朝内室走了过去。
君行之动作轻柔,能看得出对祁丹朱珍重而温柔。
祁丹朱依赖地靠在他的怀里,面容静谧,一副全身心信赖的模样。
孟九思垂下眸子,迈过门槛走了出去,帮他们关上了门扉。
月色褪去,太阳初升,他站在门口看着破晓的阳光在地上洒下余晖,微微吸了一口气,抬脚去了隔壁。
……
祁丹朱和君行之没有睡太久就起来了,他们心里担心百姓,睡不安稳。
百姓们跟他们一样几乎一夜未睡,也早早地起来了,百姓们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好来找君行之。
祁丹朱和君行之醒来之后,知府门外都是百姓们哭天呛地的声音。
孟九思已经连夜派兵出去散布消息,相信外面的商户们很快就会知道消息,不过等待还需要时间。
在确定真的能换来粮食之前,他们还不能将此事告诉百姓们,免得百姓们希望落空,会空欢喜一场,也免得坏人得知消息之后会肆意破坏,昨夜黑衣人的幕后主使还没有查清,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君行之睡醒之后就直接去审问李奎林和那些黑衣人了,黑衣人们训练有素,昨夜就已经全部自杀身亡,君行之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冷冰冰的尸首。
至于李奎林,他一问三不知,根本不知道是谁突然来救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放火烧了粮草,他说他当时只是看到有人要带他逃出去,所以便跟着走了。
君行之仔细审问了两刻钟,看李奎林满头雾水的模样,也问不出什么,便离开了。
反正李奎林罪无可恕,已经逃无可逃。
青枚端着早茶进屋,将茶盏放在桌上,听着府外百姓们的哭泣声,叹息道:“沂临县这几年可真是多事之秋。”
她昨夜睡得太熟,后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叹完之后,又出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习绿将茶盏倒满,跟着感叹道:“奴婢也想不通,为什么沂临县连续两任知府都没有一个是好官,哎……”
她声音有些低落,止不住地心疼着沂临县的百姓。
祁丹朱用茶盖轻轻拨弄着茶盏里漂浮着的茶叶,看着清透的茶水道:“陛下根本就不想让沂临县富强起来,当然不会派好官前来。”
习绿疑惑抬眸。
祁丹朱声音清冷道:“陛下只会在官员当中挑选一些碌碌无为的人过来为官,这些官员往往不是沂临县本地人,他们对这里没有什么感情,更不了解当地的情况。”
习绿拿了束野花插到桌上的花瓶里,低声道:“其实奴婢一直想不通陛下为何这样对沂临县,他即使不肯厚待沂临县,也可只将沂临县当做一个普通的地方,为何要如此针对沂临县?沂临县就算富裕起来,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祁丹朱弯起一抹讽笑,“因为他不想让沂临县重新回到百姓的视野当中,甚至不敢在朝堂上听到沂临县的三个字,他只希望沂临县无声无息地待在这里,最好谁也不要注意到。”
习绿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豁然开朗道:“原来他也会心虚。”
对啊,锦帝也会心虚,他担心百姓们过于关注沂临县,也担心朝堂上官员们会突然提及沂临县,因为每每听到沂临县的名字,他都会想起那些经年往事,还会想起那些过去的人,只是他想起那些人和那些事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祁丹朱垂了垂眸,看着花瓶里的野花问:“这花是哪里来的?”
沂临县现在缺水缺粮,这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野花,其实在这里已经很难看到了。
经过昨夜的喧嚣和绝望,清晨看到这样一束生机勃勃的小花,祁丹朱心情不由明朗了几分。
习绿笑了笑道:“是阿大媳妇杏林送来的,她说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有这野花一朵,送来给公主解解闷。”
祁丹朱浅笑,轻轻抚了抚野花的花瓣,“他们一家人倒是知道感恩图报的。”
习绿轻轻点头,“我看杏林的肚子跟公主您的差不多大,估计能跟您差不多时间生。”
祁丹朱想了想,道:“让她搬来这里住吧,最近阿大一直在忙着外面的事,估计经常不在家,她怀有身孕,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不如让她过来住,反□□里屋子多,正好这里有柳太医看顾着,她还能陪陪我。”
阿大最近忙着百姓的事,跟着君行之跑进跑出,一刻也停不下来,杏林怀有身孕,一个人在家实在是不安全。
习绿点了点头,声音清脆道:“好的,奴婢等会儿就告诉她。”
祁丹朱低头抿了口茶,站起来道:“我们去看看李奎林吧。”
“是。”
祁丹朱迈进屋内的时候,李奎林正缩在墙角,他蹲在地上,手抱着头,一副悔恨不已的模样。
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链锁着,屋里很冷,周围都是杂草,屋外层层官兵看守,这次他插翅难逃。
习绿搬了一张椅子过来,祁丹朱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脏兮兮的脸道:“李奎林,难受么?”
李奎林从昨天到现在一粒米都没有吃到,他听到祁丹朱的声音,愣愣抬头。
他往前爬了两步,哀求道:“殿下,就算罪臣要死,也求您让罪臣做个饱死鬼吧!”
他知道自己已经逃无可逃,只想要在临死前吃顿饱饭。
祁丹朱眸色冰冷,沉声道:“你才饿了一天就受不了了,你可知城外那些百姓饿了多久?他们死的时候只剩下了皮包骨!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吗?你可曾梦到过他们瘦若干柴的手伸向你,在向你索命。”
李奎林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惊恐地看着祁丹朱。
“殿下!罪臣已经别无所求,求您就让罪臣吃顿饱饭吧!”
他现在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那些饥民死时的惨状,面容消瘦,骨瘦如柴,他不想那样死去!
祁丹朱对他的哀求视若无睹,桃花眸里映着冷光,看着他问:“昨夜要救你的人是谁?”
李奎林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殿下,罪臣真的不知道!那些黑衣人趁着粮仓起火,突然跑进来要带我走,罪臣见有机会逃出去,想也没想便跟着他们走了,罪臣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来得及问,罪臣当时一心只想逃出去,哪有那么多时间想其他的。”
他的说法跟刚才对君行之说的话一样,昨夜的情况应该确实是这样。
“你的确没问。”祁丹朱冷眸瞥向他,话锋一转,“但不代表你不知道是谁在救你。”
李奎林微怔。
祁丹朱嘲讽地睨着他,“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你敢跟他们走吗?你就不怕他们是你的仇人,带你出去是为了杀你吗?”
李奎林眼睛心虚地转了转,嗫嚅道:“当时情况紧急,罪臣没来得及思考,更何况罪臣没有什么仇人……”
“沂临县的百姓哪个不是你的仇人?被你害死的那成百上千的性命,你以为你不承认就不存在了吗?李奎林,你罪无可恕!”
李奎林哑口无言,他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他很害怕自己会像那些饿死的百姓那样死去,他不想做饿死鬼!
祁丹朱看着他眸色沉沉道:“你既然不肯说是谁来救你,那你便跟我说说,你来沂临县上任之前,沈关山吩咐你做什么?”
李奎林眼睛倏然睁大,“殿下,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沈关山的人?”祁丹朱轻眯了一下眼睛,“吴赤东以前一直以沈关山马首是瞻,他当初之选择跟沂临县知府勾结,就是因为沂临县的前知府是沈关山的人,或者应该说,自从大祁建立以来,沂临县的知府一直都是沈关山的人。”
她垂眸看向李奎林,目光如炬道:“你当然也不例外。”
李奎林诧异道:“前知府也是沈大人的人?”
祁丹朱沉眸看他,她看得出来李奎林所知道的的确不多,他应该确实不知道沈关山手下都有哪些人。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祁丹朱道。
李奎林抿唇不言,他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明显不想说。
祁丹朱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直接道:“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昨天粮仓烧了大半,虽然在我看来,沈关山只是在命人放火之余,顺便让人来救你,但在百姓看来,是有人为了救你,才声东击西地放火烧了粮仓,责任全都在于你,他们的怒火无处发泄,恐怕会全部直奔你而来。”
沈关山背后是祁明毓,这次烧毁粮仓和救李奎林的事应该就是祁明毓指使他做的,沈关山没有烧毁粮仓的理由,他也不会想要救李奎林,他只会想要直接杀了李奎林灭口,所以这一定是祁明毓的意思。
祁明毓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陷害君行之,他想让君行之无法向朝廷交代,也想让君行之无法向百姓们交代。
李奎林听到祁丹朱的话,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确不知道是谁救他,但他之前就猜测那些黑衣人是沈关山的人,所以才跟着黑衣人走的,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在百姓眼里,是有人为了救他才放火烧粮,他成了烧毁粮食的罪魁祸首。
“我我我……罪臣冤枉啊!”他惊恐地看着祁丹朱,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祁丹朱声音幽幽道:“百姓们现在怒火高涨,欲杀你而后快,你如果落到他们手里,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虽然你现在已经是死路一条,但是怎么个死法还是有差别的。”
李奎林担心祁丹朱会将他交给百姓处置,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殿下,沈大人真的没有吩咐罪臣做过什么!不瞒您说,罪臣的远方表亲是沈大人的马前卒,所以罪臣跟沈大人确实勉强算作沾了一点关系,罪臣那位表亲提携过罪臣,也跟沈大人引荐过罪臣,但是罪臣根本就没见过沈大人几回!每次罪臣见到沈大人都隔得远远的,只问过好,连句话都不曾说过,唯一的一次交谈,是罪臣来沂临县前,罪臣私下见过沈大人一次,但沈大人当时没说让我做什么,就随便跟我聊了几句。”
祁丹朱坐直了身体,想了想问:“他既然没有吩咐过让你做什么,那么他有没有吩咐过不让你做什么?”
李奎林低头想了想,呢喃道:“罪臣当时知道要来沂临县上任,心情糟糕,听得心不在焉,也没太注意沈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李奎林声音忽然顿住,他想了片刻,惊喜抬头道:“罪臣想起来了!沈大人在罪臣上任之前,确实说过不让罪臣做一件事,罪臣当时还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差不多都忘了,反正本来也不会……”
他声音顿住,他看到对面的祁丹朱和习绿面色忽然变得惊恐,她们眸色恐惧地看着他,似乎他变得吓人一样。
他不由愣了愣,低下头,带着腥味的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来,一滴滴,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愣愣抬手摸了摸,摸了一手的血。
习绿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你中毒了!”
李奎林的七窍有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看起来无比骇人。
“快去找柳太医。”祁丹朱还算镇定地站起来。
习绿反应过来,立即往外跑,赶紧去找柳太医过来。
李奎林看着手上的血,眼前阵阵眩晕,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呼吸困难起来,她的七窍都如刀割一般疼痛起来,他无力地歪倒在旁边的草堆上,鲜血不停地流下来,他的面色很快就变得发青。
这是致命的毒药,毒发了便发展迅速,毒性快速在身体里蔓延。
祁丹朱蹲到他身侧,蹙眉问:“昨日那些黑衣人可有给你吃过什么?”
李奎林双目凸起,喉咙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他昨天被关在这里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那些黑衣人来了之后,便随手递给了他一壶水,他当时没有多想便将那壶水喝了下去。
李奎林想起那壶水,双目更加突起,眼珠子上布满红血丝,他看着祁丹朱,努力地想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珠恐怖的凸出着,面色发黑,鲜血流了满脸,等柳太医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祁丹朱退到一旁,柳太医上前查看一番后,摇头叹息道:“中毒身亡,已经药石无灵了。”
李奎林所中的是什么毒已经不重要了,他就这样被灭了口,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祁丹朱拧眉看着草堆上死不瞑目的李奎林,从毒药毒发的时间来看,黑衣人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能把他救出去,就会给他解药,如果救不出去,就任由他毒发身亡。
“别看了,都死透了。”
柳太医善心,在李奎林眼上抹了一下,让他闭上了眼睛。
……
百姓们围在门口,不肯离去,昨夜是他们自己看守粮仓,粮仓被烧,他们无法怪罪任何人,他们只能怪罪幕后黑手,他们怒火难消,现在只想把李奎林这个罪魁祸首揪出来报仇。
百姓们跪在地上一声声哀求,他们想要一个公道,可无处可寻,如今没有了大半粮食,他们不知道朝廷还会不会送粮食过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们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替亲人报仇,也替自己报仇。
君行之看着乌泱泱跪在地上的百姓,沉声吩咐道:“将李奎林带过来,让他亲自给百姓谢罪!”
李奎林应受到该受的惩罚,他会把李奎林送回京处置,但在这之前,李奎林欠百姓们一个道歉。
“是!”护卫们立刻领命离去。
大家听到李奎林的名字,眼中忍不住再次流露出怒火。
李奎林丧尽天良,实在该死!
他们希翼地看着君行之,等待钦差大臣替他们主持公道。
官兵没有走多远,习绿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对君行之福了福,然后附耳告诉君行之,李奎林已经毒发身亡的事。
君行之眸色微沉,转头看向百姓们,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李奎林刚刚已经死了,中毒身亡。”
百姓们愣了一下,立刻欢呼起来,有的人却忍不住坐地痛哭。
他们的仇人已经死了,可他们的日子还没有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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