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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着就怪朕啊?”萧逸扫了她一眼:“难不成是朕让你调皮捣蛋的?”

“那天娘给我换了身新衣裳,我跑去宣室殿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也不知道你正在跟户部尚书议事,也不是故意捣乱,更不是故意打翻了你的笔洗,结果你二话不说就来骂我!”

曦儿白嫩的小脸蛋气鼓鼓的,眼眶发红,像是蓄满了委屈,波光粼粼地瞪着萧逸。

“我是个小孩子啊,腿短胳膊短,活动不灵敏,打翻个东西那不是很正常嘛。你非说我是故意捣乱,我就捣乱给你看,哼!”

殿中一阵安静。

好半天,萧逸才在楚璇的凝视下勉强发声:“那个……行吧,都是朕的错。”

盘起小腿坐在榻上的公主殿下不为所动,鼓着腮,忿忿不语。

萧逸喟叹一声,上前去把公主殿下抱起来,甚是真诚地说:“是爹不好,因为国事心烦,就把气撒在你身上了,小公主人美心善,最是宽宏大量,就原谅为父这一回吧,好不好?”

曦儿紧憋着的那股劲儿终于在柔隽的哄劝下松开,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积蓄数日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她边抽噎,边控诉:“是你说的,我是小公主,所有人都会宠着我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会给我撑腰,谁都不能欺负我……”

看她哭得凄凄惨惨,萧逸心疼不已,伸手给她抹着泪,轻柔道:“是,咱们小公主最尊贵,该被万千宠爱,一丁点委屈都不能受的,都是朕不好,朕太混账了,竟然让小公主伤心了这么久,太不应该了……”

他抱着曦儿进了内殿,絮絮地哄了大半宿,才把小公主哄顺了毛,收起了浑身竖起的刺,趴在她父皇怀里,“呼哈呼哈”地睡了过去。

楚璇站在幔帐外,看着里面姿态亲密的父女两,目光微缈,思绪散了出去,心里有些发空,只觉一阵阵怅然若失,又夹杂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同时袭来,仿佛搬空了她当前所拥有的全部锦绣繁华,只余年幼时那一点点孤寂寥落,又重新被拈了出来,反复掂量,反复品咂。

愣怔了许久,恍觉额间一热,哄睡了曦儿的萧逸拂帐出来,倾身印在楚璇额间一吻。

“想什么呢?”萧逸温柔笑问。

望着他那宛如清风皓月般的疏朗笑意,楚璇倏地便觉释然了,上天或许曾经从她这里拿走了许多,但终归没有薄待她。

她摇了摇头,倚进萧逸的怀里,唇角微弯,轻声道:“我想出宫一趟。”

萧逸立即回:“去哪儿?我陪你。”

“不要你陪,我想自己去。”

萧逸沉默片刻,将楚璇从怀里捞出来,神色严凛道:“璇儿,你不能这样,你说过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的。”

楚璇悠然一笑:“我想去清泉寺上一柱香,是觉……如今的生活很契合心意,总该谢谢神明的庇护。再者,我已在宫里闷了许多年了,你总得让我出去透口气吧。”

话虽说到这份儿上,萧逸还是别扭郁闷。他已习惯了同楚璇亲密无间,两人这些年便如严丝合缝的两道齿轮,合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彼此间再无秘密,再没有是对方不知道,需要去猜的。

他这般,楚璇只好温言软语地哄他,哄了大半夜,也由着他胡闹了大半夜,才终于把他哄消停了,答应明日派禁军护卫楚璇出宫。

如今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着实不需太慌张,可萧逸就是这样,凡涉及到楚璇,必是慎之又慎,禁军少不了,除了禁军,还暗中派了校事府的人跟着——皇帝陛下的心事终归是太多了。

楚璇没有骗他,依言只是去了清泉寺。

主持亲自作陪,眼见着皇后娘娘为夫君和儿女祈福后,又命上了三大圃篓的纸钱,守在炭盆前,极有耐心地一张一张烧完了。

事毕,在金尊佛像前,楚璇轻声问:“若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已经为他所做的恶事偿命了,那……会有来生吗?”

主持双手合十于胸前,缓声道:“善恶有报,天地有寸尺,自然会有报完的一天,在阳间没赎完的罪,去阴间接着赎,等罪赎尽了,也就该入轮回了。”

楚璇垂眸沉默了良久,主持望着炭盆里烧尽的灰烬,道:“不若在寺中立个名牌,供奉一盏海灯,若娘娘不得空,贫道会让寺中僧侣替娘娘烧纸钱的。”

楚璇摇头:“不必了。”

在寺中消磨了一个时辰,楚璇想着昨夜萧逸那委屈兮兮仿佛被丢下了的模样,便不再耽搁,立刻回宫。

她与主持探讨善恶罪孽的时候,校事府的人已回宫向萧逸回话了。

正是艳阳高照的晌午,萧逸领着三个猴崽子在用午膳,猴崽子们闹腾来闹腾去,片刻都不得消停。

萧逸心情不豫,拿起汤匙朝着碗沿敲了敲,黑着张脸道:“食不言寝不语,怎么连点规矩都没有。”

三个猴崽子把凑在一起的小脑袋各自缩回来,安静了片刻,阿留抬头道:“那我见您和娘一起用膳的时候,您总是黏在娘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个时候怎么就不说食不言寝不语了?凭什么到我们这儿就是这么一套规矩?”

萧逸眉宇一横:“凭朕是你们的爹!赶紧吃饭,再废话都别吃了。”

阿留咬了咬下唇,敢怒不敢言地低下了头。

倒是曦儿看不过去了,抗议道:“您又对我们没耐心了,您对娘就从来不会这样!”

萧逸白了他们一眼:“你们这几个猴崽子还想和你们的娘比?”

“凭什么不能比?”

萧逸看着三双清澈茫然的大眼睛,一时想不起更贴切的解释,便粗暴笼统地概括:“凭她比你们好看,比你们招人喜欢。”

“赶紧吃饭,再不吃都饿着。”

三个小崽子没有乖乖低头吃饭,而是抬着头看向了萧逸的身后。

“娘……”

楚璇应了一声,弯身握住了萧逸的手,神色温柔,无奈道:“我只去了几个时辰,你又在跟孩子置什么气呢?我这不回来了吗。”

萧逸一怔,立即反握住她的手。

好像一颗心悬了太久,终于能落下来了。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太平安稳的日子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一旦楚璇离他远些,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危机四伏、令人难安的岁月,患得患失得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矫情。

萧逸本以为楚璇出了趟宫,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可她没有,几乎跟校事府的人前后脚回来了。

这些年云蘅为了楚玥的事吃足了苦头,到底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就算清醒过来知道权衡利弊了,可哪能彻底放得下手。

可崖州那边回话,楚玥实在疯得厉害,不光疯,还爱胡言乱语,矛头直指她的姐姐和父亲。

关于楚晏,虽说当年是奉先帝之命在梁王的身边卧底,可这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事关先帝声誉,不可能无遮无掩地全都昭告了天下,知道实情的也就只有朝中那么几个靠得住的人。

实情既不能全说,那楚晏乍登高位便有些立不住。

尚书令乃百官之首,给了曾经逆王的女婿,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非议诟病,坊间街巷,什么靠裙带,什么攀附权贵,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所以,这又是尚书令,又是国丈,虽然看着是风光,可当年为了立住脚跟,楚晏也着实蹚了些难关,下了些功夫。

云蘅看在眼里,自然不敢把那么个堪称隐患的女儿接在身边,这么年年岁岁的拖延下来,如今,她也不大去崖州了。

人的感情有时浓烈到可以不顾一切,可一旦凉下来,哪怕是在点滴辰光里慢慢凉的,不愁凉不透。

萧逸冷眼旁观,没有楚玥在身边挑拨,云蘅这些年倒还长了些心肝,逢年过节也还能记起有个女儿在宫里,会来尽尽心,嘘寒问暖,而楚璇呢,待她不算亲近也不算疏离,若要认真论,只如寻常亲戚那般来往着。

世事便是如此,该来的时候没来,等回过头再想拾起来,也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儿,萧逸突然想通楚璇今日为何出宫了。

但他没点破,就如楚璇没有跟他说一样,不是想瞒着对方,只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这繁花暖阳的大好时节,没有重提旧事、旧人的必要。

萧逸将楚璇拉进内殿,把她拢进怀里,听着外面宫女们收拾杯盘碗碟和那几个小崽子叽叽喳喳的声响,低了头轻吻她的额头,喃喃道:“璇儿,我们是清醒的吧,如今的日子不是在做梦吧,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对不对?”

楚璇笑了,反手钩住他的胳膊,一字一句认真道:“对,都过去了。”

凛冬已逝,天光渐长,歇了晌午,萧逸就得快些回宣室殿处理政务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来,没有吵醒楚璇,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不忘让高显仁去把阿留叫起来,他打算待会儿回宣室殿的途中顺道把他送去书房。

既已开蒙,便半天都不能荒废,这是为储君的责任。

那三个猴崽子腻在一块儿,见阿留要去书房,晗儿和曦儿也呆不住,非要跟着萧逸走。

高显仁无法,只得把他们都带到内殿这儿来。

在门前,大内官低声嘱咐:“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呢。”

三个猴崽子罕见得乖巧起来,放轻了脚步,排成一排,整整齐齐地进来。

拂开幔帐,正看见萧逸弯身低头,轻吻了一下还在睡梦中的楚璇,秀致的薄唇落在她的颊边,他如饮了蜜,缓缓而笑,安宁又满足。

事罢,他无声地朝猴崽子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悄悄地跟自己出去。

阿留在最前边,看得也最清楚,站住了没动,眨巴着眼看了看他的父皇,轻手轻脚地上前,学着他父皇的样子,低头在楚璇刚被萧逸亲过的颊边,也印下了一吻。

事罢,他无声地朝弟弟妹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悄悄地跟自己出去。

晗儿和曦儿对视一眼,站着没动,蓦地,兄妹两手拉手上前,哥哥在前,妹妹在后,如仪式般隆重地依次亲吻他们的母亲。

亲完了,三人心满意足地随父皇出来。

日头略微西斜,打在地上疏疏淡淡的影子,一个英挺秀拔的大人和三个娇憨可爱的小孩,正顺着石阶缓缓而下。

他们的身后,白玉兰开得正好,锦簇枝头的花瓣被春风一撩,顺着轩窗半开的缝隙飘了进去,正落到被衾的绸面上,将那大幅如意花开的刺绣点缀得更加活色生香。

寐中的楚璇唇角微勾,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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